傅雲青頓了下,伸手接住:“謝謝。”
“看著人還挺多的。”
詹魚回頭看了眼,聳聳肩:“上次我過來的時候,是十九個,現在隻剩下十四個了。”
距離他上次過來,也不過幾天時間。
腦海中突然竄過詹雲岩的那句話--
“這其中,能堅持下來的能有五分之一嗎?”
詹魚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詹家班老宅院的後院比前院還要大,後院布置了戲台,還放了幾把椅子。
這裡是徒弟們練習的地方,也是考試的地方,每個徒弟在出師前都會在這裡演上一場。
兩人走到後院,就看到周忙在大樹下紮著馬步,手臂上還掛著兩桶水。
比起前院的師弟師妹,他的狀態看上去明顯差了很多,臉色寡白,麵前的地麵上撒了很多水,想來是水桶裡晃出來的。
“你被這麼罰過?”傅雲青問。
詹魚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很有些得意:“很少,我比較聰明。”
詹雲岩對詹魚的要求比起其他徒弟更嚴格。
但就像是彆人對他的評價一樣,詹魚打小就滑手,錯是沒少犯,但認錯速度賊快,姿態十分誠懇。
很多時候,詹雲岩才聽到消息,還沒來得及生氣,他已經很主動地自罰上了。
傅雲青垂眼看著他:“你被罰的最狠的一次是因為什麼?”
詹魚想了想:“二考那天,我沒來參加,就是小學畢業的時候,那天也是我二考的日子。”
詹家班是七年學習製度,這也是這個行業的標準,在學習期間,詹家班會有三次大考,兩年一次,檢驗徒弟學習得如何。
傅雲青一怔。
小學畢業那天嗎……
“喂,小胖妞,畢業了以後你還會找我玩嗎?”
男孩坐在乒乓球桌上,晃著腿問麵前的胖女孩。
胖女孩偏開頭,有些不自在地說:“我會的,你也要經常找我,可彆忘了我。”
那天,他們在學校的運動館裡寫對方的同學錄,還一起吃了燒烤,臨彆前交換同學錄,拿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你為什麼沒參加?”傅雲青微微偏頭,看著樹蔭下幾近脫力的男孩。
“因為那天我告彆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傅雲青倏地回頭,神色有些怔忡:“很重要的朋友嗎?”
詹魚笑著點點頭:
“對啊,我一直跟著爺爺學戲曲,沒有讀過幼兒園,身邊認識的都是比我大的師兄師姐,她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垂在身側的手指曲起,傅雲青唇角下壓,抿成了一條直線。
詹魚雙手抱胸,感歎道:“第一個朋友啊,也難怪我會暗戀她,我心愛的小胖妞。”
傅雲青:“………”
詹魚眼尖的看到,男生麵上沒什麼波瀾,但耳根紅得像是染了胭脂。
兩個人的眼睛對上,他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轉開了視線。
詹魚暗笑,還想調戲兩句,卻被一道蒼老的聲音打斷--
“小魚。”
詹魚應聲回頭,看到詹雲岩背著手走過來,他頓了下,低聲叫了句“爺爺”。
詹雲岩點點頭,走到他身邊,抬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人,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
他平靜地問道:“這是雲青吧?”
“是的,”傅雲青一頓,“爺爺好。”
詹雲岩在他的麵上細細打量了一番,扯出個笑容:
“我聽詹啟梁說過你,宴會那天我受邀參加一個頒獎,所以沒能去成。”
停頓片刻,他十分欣慰地說:“回來了就好,都是一家人,自在點好。”
傅雲青微微抿唇,輕聲說:“好的,今後多多指教。”
“爺爺,周忙這小子乾什麼了你這麼罰他?”詹魚出聲詢問。
看那家夥的狀態,估計最多再撐半小時。
聽到他的話,詹雲岩神色有些複雜,半晌才開口說道:“我沒想罰他。”
詹魚一愣:“那他為什麼……”
詹雲岩沉默了下說:“我隻是跟他說,他不適合這行,他就犟上了。”
說著他長歎一口氣:“你應該明白,這個行業沒有天賦意味著什麼,他學習成績很好,可以在另一條路上走得更遠更好。”
詹魚站在他旁邊,抬眼看向遠處的男孩,明明已經搖搖晃晃了,但他依舊堅持著不肯倒下。
就像是一棵正在長大的小樹,咬
著牙地想要在滿是岩石的土壤裡紮根。
“爺爺,”詹魚垂下眼,視線在老人花白的頭發上一略而過,“如果我沒有天賦,你還會堅持讓我學昆曲嗎?”
假如他和周忙一樣,爺爺會是同樣的選擇嗎?
詹雲岩背著手,神色平靜地看向他:“你知道詹啟梁為什麼和我關係這麼差嗎?”
詹魚麵露困惑:“難道不是因為他不肯做傳承人嗎?”
他知道的原因就是這個,就連外界的傳言也是如此。
詹雲岩笑了下:“我從來沒想過讓他做傳承人,他和周忙一樣,沒有半點天賦,說實話,我還沒聽過誰唱得比他還難聽的。”
詹魚:“………”
也不知道詹啟梁聽到了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你為什麼和他……”
詹雲岩出聲打斷了他的提問:“我和他是在十年前斷絕的父子關係。”
十年前……
詹魚幾乎是下意識重複了一遍這個時間,又是十年嗎?
“嗯,詹家班班主的身份並不是每一任都是詹家人,有時候也會在徒弟中挑選,讓對方改姓為詹,”
詹雲岩淡淡地看著遠方,“告訴你這些,隻是想你明白,我不會逼你繼承這個位置,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詹魚有些愣神,須臾,他抿著唇,低聲問道:“我可以知道十年前發生了什麼嗎?”
詹雲岩神色複雜地看向他:“不可以。”
詹魚:“……您可真直接啊。”
詹雲岩哈哈笑了兩聲,背著手,轉身離開:“我老了,能留給你的隻有這唱了一輩子的功夫。”
詹魚看著他漸漸走遠,即便是勤於鍛煉,老人的背還是顯出些許岣嶁的老態,頭發整齊地梳在腦後,已然花白。
這個背影,他已經注視了十幾年,未來會更久。
“把那個傻小子扛回去休息,死了我可不負責。”走得遠了,老人最後一句話,幾乎要消散在風裡。
詹魚撇撇嘴:“……可真會使喚人。”
說著,他偏頭拐了下旁邊的人:“喂,好學生,把那小子扛走。”
傅雲青垂眸,麵無表情地說:“爺爺似乎叫的是你。”
“你聽到他指名道姓了?”詹魚眨眨眼睛,一臉天真地問:“你聽到他叫詹魚了嗎?”
傅雲青:“………”
“快去快去,”詹魚伸手去推他,“你們壓軸節目還想不想搞了?”
傅雲青被他推得往前走了兩步,聞言腳步一頓:“你準備出節目?”
臨近午間,陽光逐漸變得熱烈,穿過錯雜的枝葉,像是連成線的雨,又像白天出現的星星,在地上撒下斑駁的碎光。
詹魚用手遮在眉梢,擋住照進眼睛的光,揚唇露出個不怎麼正經的笑容:
“這麼出風頭的事情,怎麼能少了我詹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