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溫將筆置於白玉筆枕之上,他坐姿端直,月白袍穿在他身上幾乎沒有褶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極儘嚴苛的優雅。
韓溫的那張臉除了客套寒暄時偶爾會露出禮貌的微笑,其他時間經常以冷淡無表情示人,叫人很難猜測出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不過董良策跟韓溫在一起時間久了,多少能總結一點經驗。比如能讓韓溫猶豫或沉默一段時間的事,那一定是不太好辦的事情,需要格外注意和謹慎。
“那我該怎麼查?”董良策察言觀色之後,小心詢問。
“正常查。”韓溫複而提起筆,繼續寫信。
“可是——”
“沒有可是。”
音量不大,淡而涼,給人一種無法呼吸的逼仄感,叫人沒膽量敢再反駁或多問一句。
董良策隻好努力地想破腦袋瓜子去領悟韓溫話裡的意思,他太難了,他隻是一個武夫,卻非要被逼著動腦。
等韓溫寫完信了,董良策有點琢磨明白了,不確定地對韓溫道:“我若真實話實說,公主被嚇出個好歹來,我這腦袋可就沒了。”
“嚇著她最好。”
……
隔日,春華殿。
蕭婉聽說董良策已經知道那些流民的去向,直誇他辦事速度。她立刻站起身,一雙眼閃閃發亮地盯著董良策。
“在何處?”
董良策感受到公主天真無邪地注視,心中越加愧疚不安,支支吾吾道:“在……在……”
蕭婉觀察到董良策麵頰微微變紅,眼神飄忽不定,猜他有事瞞著自己,語氣便嚴厲了幾分,追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這些人都死在亂葬崗了。”董良策一口氣說完。
“都死了?”
蕭婉兩步躥到董良策跟前,將董良策嚇了一跳。董良策還沒緩過神兒來,蕭婉便厲聲繼續追問。
“到底怎麼回事?是誰殺了那些流民?”
“公主息怒,呃……此事歸京府管轄,柳正照也是聽命於陛下。”董良策委婉措辭道。
蕭婉攥緊拳頭,眼睛漸漸紅了,轉即她再去觀察董良策,見董良策隻是畢恭畢敬地對自己頷首行禮,絲毫沒有造次和憤慨的表現。
當初在興福茶樓,明明隻聽那些的百姓議論之言,他就憤憤不已了。如今他親自查流民一事,親自見證了這等暴虐事件,董良策竟然一點憤怒的情緒都沒有表現出來。
再有平常瞧董良策的行為舉止,也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是個有城府的人。真想不到,他竟如此會偽裝和隱藏。
“你的意思是我爹爹下命殺了這上千數的流民?為什麼?”蕭婉問。
“下官不知。”董良策忙低下頭,手指不安地動了兩下。
他在撒謊!蕭婉肯定董良策知道原因,隻是不像跟她說罷了。或許他此刻正在心裡瘋狂痛罵她爹爹是暴君。
蕭婉瞥了一眼董良策,轉身便走。
蕭紹此刻正在高淑妃那裡,蕭婉就直接到秋香殿來找人。
高淑妃的女兒廬陵公主正給皇帝獻曲。
琴曲彈剛到一半,正是最好聽的時候,宮人突然來傳話,說華陽公主求見。
“還不快快請公主進來,何必來問一遭,讓公主在外久等。”
高淑妃輕聲責怪宮人辦事不利,轉即就笑著端起酒壺,將蕭紹跟前的酒杯斟滿。
“三公主肯來臣妾這,想必是有要事來找陛下。”
一直伴在蕭紹身邊的大太監徐福,聽了這話,把眼皮垂得更沉。高淑妃這話說得‘妙’了,一句詆毀之言沒有,卻暗指華陽公主今天之所以肯來她這裡,不過是衝著陛下在。換個說法就是,平常的時候,華陽公主從未曾把她們放在眼裡。
“嗯。”蕭紹立刻應了一聲,麵上帶笑,似乎並沒有領悟到高淑妃的話外之音。
高淑妃見狀隻是淡淡笑著,不再跟蕭紹多言,轉即卻叫人打斷了彈琴的蕭媚。
琴聲戛然而止,蕭媚馬上起身,看向高淑妃。
高淑妃更為歡快地笑道:“你三妹妹來了。”
蕭媚頷首乖乖應承,嫻靜地走到高淑妃和蕭紹的身邊。
蕭婉邁著大步進門,一眼就瞧見了擺在殿中央的瑤箏,轉即見高淑妃母女在蕭紹身側互遞眼神兒。蕭婉下意識地收住腳,走斯文小步。
“三公主何事這樣著急?走路跟飛似得。”高淑妃半掩嘴笑,一句話就戳破了蕭婉裝斯文的假象。
蕭婉自然明白這對母女並不歡迎自己的到來,看來這會兒不合適跟父親說事了,以免旁邊有人火上澆油。
“大姐剛才彈的曲子真好聽,我是循著琴聲來的,可惜我一來大姐竟不彈了。”蕭婉客氣笑道。
“三妹來了,我自該好生歡迎,哪能隻顧著彈琴,怠慢了三妹呢。回頭惹三妹不高興,便是我的不是了。 ”
蕭媚是大公主,比蕭婉更年長一些,雖然是妃子所出,地位比不得蕭婉,但畢竟同被封為公主,平常大家並不會刻意計較這點身份差距。蕭媚此時卻用特彆恭謹的語氣對蕭婉說話,恭謹到聽起來更像是畏懼,好像蕭婉以前曾狠狠欺負過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