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溫自覺還算聰明,至少迄今為止,在他遇到過的同齡人中尚且沒有誰能比得過他。但今天韓溫深刻認識到,在破案方麵,他遠不如華陽公主,並且這個能耐他學都學不來。
在上一樁柳正照之妻被殺案中,韓溫還沒有這樣清醒地認識。那次大家先聽了公主的解說,才進入案發現場,自然而然就會注意到公主所強調的地方,覺得一切都很好理解。
這次的案子,開始並沒有公主的參與,大家勘察完現場之後,皆認為刺客們服毒死了,線索便斷了,無據可查。然如今公主剛到就確定了毒物,以此突破,順藤摸瓜查到嫌疑人,現在更找到了能夠證明嫌疑人犯案的可疑證據。
公主手中所拿的那張白麻紙,缺失的那一角呈“廠”形,在被告知此物為證據的前提下,韓溫倒是可以領悟其中的緣故。但如果隻讓他自己看到這張紙的話,韓溫完全想不到這樣一張殘缺的公文紙會跟案子有關係。
華陽公主觀察和斷案的能耐,非常人所及。
‘可是齊修傑的關門大弟子’,此話誠不欺人。
蕭婉發現韓溫好像有點發呆,沒反應。她以為韓溫沒能領悟到這張紙對於案子來說意味著什麼,隨即就起了戲弄之心。
蕭婉故意把紙送到韓溫眼前晃了晃,笑著問他:“不明白?沒看懂?好好請教本公主,便解釋給你聽呀。”
明澈的眼睛裡透滿了機靈,極像小孩子的單純調皮。
此刻的公主大概太過得意忘形了,反倒沒有擺出她平常一貫高傲冷漠的架子。
韓溫禁不住淺笑一聲,儘管他心下已經清楚這張紙缺角的緣故,他還是配合地去滿足公主的需求,對蕭婉道:“請堂弟賜教。”
堂弟?
這稱呼令蕭婉的熱情瞬間退卻,因為整句話聽起來根本不像是‘下對上’的請求了,更像是‘不恥下問’,完全不是她要的感覺。
如果她現在挑韓溫這個稱呼的問題,韓溫一定有下句話等著她,‘才剛不是公主要有個名頭做下官的堂弟麼?’,那她就沒話可講了。
這個韓溫,偷奸耍滑,算計至極!
蕭婉立刻冷下臉,不滿地瞥一眼韓溫,拂袖出門。
賜教?去你的賜教,自己想破頭去吧!
明明剛才聊得正好,韓溫十分不解公主為何突然變臉。
得幸他一開始便認清了‘不尚公主’,尤其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請尊佛回家供著,無異於自找罪受。瞧華陽公主現在所表現的種種,可謂是越發證實了他先前的想法有多正確。
蕭婉折返回公堂,將殘缺一角的白麻紙送至於判官麵前。
跪在地中央的周野,已經被於判官審得驚慌失魂,痛哭流涕地癱在地上起不來了。
於判官見到公主突然送來紙來,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下,不解地望著蕭婉。
蕭婉特意讓於判官瞧清楚紙上殘缺那一角,提醒他:“你桌案上發現的。”
於判官怔了下,恍然睜大眼,然後慌忙垂眸遮掩住自己的驚訝。
“下官不懂,這張紙難道有什麼特彆的意思?”
於判官迅速鎮定情緒後,故作不解地抬頭,繼續看向蕭婉。
“公文用紙有五種,青藤紙、黃麻紙、白麻紙、五色紙和金花五色綾紙。麻重於藤,重要文書用麻紙,次要文書用青紙,而麻紙中的白麻又重於黃麻,故這種白麻紙在你們京府可不是誰都能用。於判官的官職僅次於京府府尹,自然可用這種白麻紙。”蕭婉解釋道。
於判官點頭讚同蕭婉所言,萬般歉意地解釋道:“下官想起來了,這紙角前兩天被下官不小心用手壓住,扯掉了一塊。是下官的錯,下官不該隨便弄損了這寫重要公文用的白麻紙。”
蕭婉聽完於判官的解釋,冷笑了一聲,讓於判官再辨彆一下,這張紙缺失的那部分是什麼形狀。
“方形?”於判官小心地回答。
“是了,方形,故意撕下才可能有這種形狀,不小心扯掉的邊緣則會圓滑一些。於判官若不信,現在就不小心扯一個方形給我看看?”蕭婉質問。
於判官略慌了神,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多奇怪呀,給刺客送鴆毒的那個人,隻給了毒,裝毒的紙或瓶卻沒留下,為何如此費事?直接包在紙裡或瓷瓶裡扔過去,豈不方便利索?怕是這送毒之人,在掏出來毒藥之後,突然意識到這裝毒之物很可能會暴露他的身份,所以他隻能選擇把毒藥倒給刺客。比如使用這白麻紙,就是一種暴露的可能。”
蕭婉說完,就盯著於判官,問他是不是這個道理。
於判官徹底慌張起來,表情已然無法掩飾。
“我想起來了,是我記錯了!那天是我寫字,不小心滴墨在那張紙的紙角,我就給撕下來了。我就撕了一角紙而已,憑此便確定我就是那個送毒之人,未免有些草率吧?”
跪地的周野慢慢緩過精神來,忽然想起什麼,“昨天於判官親自帶人將那些刺客押入大牢,他是最後一個出來的!”
經周野提醒,在場的衙差們也意識到了這點。
“屬下們將刺客押入大牢後,於判官的確讓我們先走,他在後頭,屬下等都沒多想。”
蕭婉料倒了,因為於判官的身份比較高,差役們在做現場證明的時候,很容易無意識地忽略掉他。
“牢房裡的路窄,下官想著讓大家都不必堵著路,就讓靠近門口的先出去。這也算罪?早知道這樣,下官就先出去了!”於判官繼續喊冤。
於判官在京府任職多年,經手過不少凶案,他知法懂法。若沒實質性的證據擺在他麵前,他斷然不會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