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人類有史以來最為驚世駭俗、傷亡慘重的戰爭就此拉開序幕。
各個星球區域的人類源源不斷趕來, 像波浪那樣掀起,又像波浪那樣倒下。
震耳欲聾的雷聲,與一片轟然的碎石鐵片碎裂聲、槍擊聲、叫喊聲、痛苦的□□聲衝撞在一起, 一時之間竟分不出大小。
混亂之中, 天邊撕開數道空間裂縫, 殘暴異獸不期而降。
濃鬱的一隻隻黑色,猶如飽滿滴落的墨汁, 混進人群裡,很快毀滅其他繽紛色彩。
紅色越變越多。
或人類,或怪物的屍體像毯子一樣鋪了一層又一層,長長的階梯被埋沒, 但星際審判院的誓詞仍在。
——公正, 無私, 高效,我們終將超越自然,成為規律的製定者。
餘光邊緣, 寥寥幾張熟悉的麵龐一劃而過,也許隻是看錯。
薑意眠站在頂樓窗台,看著渾身浴血的陸堯走進視線。
他的模樣不太好。
差不多被開腸破肚了。透過殘破的胸腔,依稀能望見一顆材質、造型都很古怪的人造心臟, 一下、一下依照設定好的頻率跳動, 跳得不多不少,不快, 也不慢。
不過呼吸保持著難以想象的平穩, 他脊背挺直, 站定的姿態照舊威風凜凜, 像一把刀筆直紮進地麵。
目光相交, 陸堯問:“你在騙我?”
結婚,生活。
或許應該追溯到那個精心打造的牢籠,叢林之外的相逢。
薑意眠自認不諱:“是的。”
全部都是謊言,是她的計劃,諸神的複仇,一個遊戲副本的過關方式。
這是預料內的答案。
說不定,也是一開始就準備好迎接的下場。
陸堯身為上將,曆經無數生死戰役,他有一顆冷靜又冷血的大腦,十分擅長謀略,以及推演戰場上各種局勢的變化,從而爭取到一線生機。
他曾經戰無不勝。
終究還是有了一次失敗。
他以為他不會難過。
事實上,除去一刹那浮現的洶湧而複雜的情緒,恍如錯覺之外,他確實沒有什麼表情可以用。
陸堯想了想,冷冷地命令:“再騙我一次。”
他隻會下達命令。
“或者,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薑意眠沒有點頭,沒有搖頭,也沒有說話。
她不確定這份興師動眾的計劃是否會因一個小小的謊言、一個發音標準的名字而動搖。
一束光打在陸堯的身上,心臟處隨之炸開。
某種堅硬又柔軟的組織碎片像落葉一樣掉下來,他筆直而緩慢地倒下去。
手指鬆開了,手裡的戒指一路滾到薑意眠的腳邊,她沒有撿。
她看著他死去。
這場戰爭持續整整三天,屍橫遍野,那股令人作嘔的皮肉腐爛的臭氣,環繞著整個12區,足足七天才逐漸散去。
後世將其稱之為,血色婚禮。
更詳細一些,便是神的血色婚禮。
他們對戰爭的本質,簡短描述為:
在遙遠的過去,神創造人。
之後人背叛神。
囚禁神。
妄想製造神。
故而最終毀於神。
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道記載則額外記載道,在這激烈交戰、全人類拚死自相殘殺的七十二小時裡,那位備受諸神寵愛、人類仰慕的新神始終站立在高處。
潔白的裙擺沾上零星血跡,指尖開出純淨的花朵。
她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
看著。
一派精致的臉上無喜,無怒,無傷悲。
什麼都無。
一切歸無。
*
諸神詛咒的第七天,夕陽西下。
一縷陽光湮滅在黑暗之中,寂然的屍體堆中,艱難爬出一個身形佝僂的中年男人。
“我、我還活著……”
胸膛劇烈的起伏,頭腦一陣陣眩暈。
他搖晃著站起,舉目四望,目之所及再無一點聲響,一個活人。
“我還活著,隻有我活著!”
一抹狂喜躍上麵龐,他忽然有了力氣,仰頭望向那位神祗,同飛鳥般張開雙手,一邊朝祂跑去,一邊高聲大呼:“諸神之子,新神liil,您看到了嗎?我是勝利的那個人,最後活下來的那個,我是您永恒的信徒,請讓我追隨您回到——”
噗嗤。冷不防一把匕首捅破喉嚨,勝利者的宣言戛然而止。
他頹然倒下。
他的後方,霍不應殺人還嫌臟,嫌惡地抹了抹手,抱怨著:“吵死了。”
眨眼出現在薑意眠身邊。
“這下我才是活到最後的,你可得說話算話,帶我回神殿。”
他動作極快,一下握住她的手,怪腔怪調喊了一聲:“偉大的——,諸神之子。”
【諸神的詛咒,人類支線已結束,您可以停止注視。】
係統音響起,空氣中無形的威壓總算消散。——據說是諸神的怨念,必須通過她的眼睛,一秒不拉地目睹人類受到報複的場景。
薑意眠回過神來,四肢僵硬,有些疲乏地閉了一下眼睛:“你不是討厭神殿?”
她的手冰冰涼涼,霍不應雙手合攏,很粗糙地揉兩把,再吹一口熱氣兒:“還行吧,就當陪你走一趟。”
薑意眠沒說什麼。
鮮嫩的藤蔓纏繞生長,交織成一扇門的形狀,背後混沌如黑桐。
他們並肩走進去,幾秒後,一道龐然巨影無聲無息,隨之進入。
通過「門」,後花園感應到新神美妙的氣息,因神的回歸,重獲生機。
枯敗的樹木生長出嫩芽;
乾涸的溪流流動起淨水;
淺淡霧氣四處滿溢,鳥獸的巢窩裡,一隻隻稚嫩的新獸咿呀叫喚。
月亮,森林,泥土。
萬事萬物一一響應新神的感召,登時從乏味的休眠中醒來,形成一個完整的生態係統,生生不息。
遠處,一根根巨大的覆滿青苔的墩柱緩慢立起。
一塊塊怪石有著藝術家在酒精作用下,癲狂狀態才能畫出的奇妙形狀,以反常的空間結構,重新堆砌起它們恢宏又絢爛的神殿。
諸神們便長眠於此。
“祂們還會醒麼?” 薑意眠問。
霍不應滿不在意,給出模糊的答案:“給個百八十萬年再說。”
薑意眠停在一個神的不死不滅之軀旁,發現那褶皺不堪的樹皮上,刻有圖騰般的扭曲畫像。
畫裡有一種近似人形的動物,衣不蔽體,團團圍跪,感恩拜謝諸神所賜的火種。
但萬萬年之後,那個物種有了獨立生存的能力,倏然撕去記有諸神光輝的手冊,推翻建築,燃燒神的造物。
諸神憤怒而至,用火燒滅。
神的軀乾粗壯遠超想象,繞著走上一圈,能夠發現,類似的文明毀滅一共發生三次。
一次用火;
一次用水;
這一次,使用詛咒。
“祂們永遠不會死嗎?”
“永遠不死有什麼意思?”
即便是神,也有終止之日。
霍不應說,神擁有一團混沌的「能量核心」,近似人類的心臟,分布在身體的某一個不為人知的部分。
一旦能量散儘,神就消逝。
不過神又是不死不滅的,因此,祂終將以新的形式歸來。
想著諸神神體格外龐大,能量核心應該不好找。
薑意眠像是一時好奇,回頭看霍不應:“你的原形是什麼樣的,跟祂們差不多?”
她好不容易對他感興趣一回,按理說,是該滿足她的。
可你瞧瞧這些奇奇怪怪老玩意兒的模樣,醜了吧唧,得了吧。
“彆想了,不會給你看的。”
霍不應無所事事地撿起一粒碎石,瞄準樹上的果實,一丟。
同樣懶洋洋地陳述:“本來就不見得多喜歡我,真要變成那副糗樣,指不定多嫌棄。”
石頭‘嗖’地打下果實,他也沒撿,一腳給踩爛了。
再往前走,一顆內徑足有百米的蒼天大樹屹立蒼穹之下,枝蔓間垂下細密長須,恍如一頭隨風飄揚的長發。
“就樹,沒什麼好問的。”
搶在薑意眠張口之前,霍不應打個響指,須條自發纏卷成一個簡易秋千。
她坐上去。
霍不應有一下沒一下地推。
微涼的風吹拂麵龐而過,她提起新的話題。
“霍必應。”
“嗯?”懶懶散散的一聲答應,還挺適應這個名字。
“你有受諸神詛咒的影響嗎?”
不清楚原因,係統好感度沒有提及過霍不應的好感值。
霍不應不答有沒有,反問:“你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
又是幾個秋千蕩漾的來回,薑意眠不經意道:“有人對我說過,到底喜歡還是討厭,都能從眼睛裡看出來。”
“誰說的?”
“不記得了。”
其實是記得的,上個副本,老五打趣蔣深的時候說過一句,然後挨了一頓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