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不應不了解這些。
他危險地眯起眼眸,猛地拉住兩條繩索,轉身抵住薑意眠的額,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幾乎完全貼了上來,連彼此的眼睫都悄然交錯在一起。
“那你就自己看看。”
他的聲音輕了些許,泛著潮濕得熱氣:“我到底對你打什麼主意?”
抱歉。薑意眠沒有認真去看。
反倒她的綠藤,驟然穿過他的胸腔。
*
金鯊生前說過,「神的後花園」這顆星球的地址,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之中,除了諸神以及獲得諸神邀請的半神,其他物種永世難以探訪。
“當然,僥幸獲得地址坐標也無用。”
“後花園是其他物種無法直視的存在,僅在諸神神力微弱之時,才有一線可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變得可視。”
金鯊沒必要對這件事撒謊。
以上兩個條件疊加,外人要想進入神的後花園,難不可言。
那麼——,人類是如何入侵後花園的呢?
薑意眠一直對此抱有疑問,試著用光腦搜索過,也旁敲側擊陸堯過。
陸堯並沒有回答她。
然而這並不妨礙她逐漸將嫌疑鎖定在霍不應身上。
他是神,墮落的神,背叛諸神神殿,對諸神、人類同時抱有怨懟。
整個宇宙之間大約隻他有能力、有動機出賣後花園坐標,坐看諸神與人類大戰,從而獲得利益。
當人類儘數死去,神的婚禮結束,腦際響起冷冰冰的通知:【諸神的複仇,已完成1/2。】
一個邏輯過關的玩家便經合理推理到,不僅是陸堯、軍隊、人類,更包括墮落神在內,也是諸神的複仇對象。
所以她動手了。
儘管猜到世上應該沒什麼能對付霍不應,藤蔓對上黑荊棘,勝負幾乎沒懸念。
她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付之行動,表明複仇的決心。
想蒙混過關來著。
很幸運,陸堯的「心臟」不在人類心臟該在的位置,她沒有殺掉他。
又很可惜,係統遲遲沒有反應,看來這種程度的複仇不足以通過驗證。
失敗了。
搞不好要栽在這個副本裡……麼。
薑意眠撤回藤蔓,罕見地、輕輕歎息一聲:“你的「心臟」不在這裡。”
她挺冷靜。沒有過多沮喪或恐懼,不過難免產生一點點挫敗,沒想到精打細算地走到這裡,結果會輸在這裡。
心情有些紛亂,細軟的發絲從肩頭滑落。
霍不應替她撥回去,不禁勾起唇角,笑了。
難怪之前這麼乖,又給摸又給碰。
他攤開手掌,揚了揚下巴:“我的「心臟」,在這。”
意想不到。
誰能猜到,他的心臟竟藏在那隻喂過櫻桃、接過櫻桃核的手心之下。
它不止一次送給她食物。
還牽起她的手。
“告訴你也沒用,你打不過我。”
霍不應笑得散漫,花瓣形的眼尾繾綣漣漪,還有點兒威風凜凜的傲氣:“除非——,你笑一個來瞧瞧。”
薑意眠疑惑地抬頭,一雙眼軟軟泛紅。
“笑。”霍不應戳著她的嘴角:“笑得高興點,就用不著你動手,我自個兒把命給你,怎麼樣?”
“……”
聽起來不太靠譜,不排除霍不應惡意戲耍的可能性。
可薑意眠沒有完整的記憶,找不到自己的來去歸途。
她有且僅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堅定,不願意留在這個莫名其妙的遊戲裡。
也許現實有人在等她。
也許她純粹不服氣,不允許自己被遊戲困住。
沒什麼好猶豫的,她衡量完畢。
很乖地朝他笑了一下。
淡淡的,笑得沒有非常開心,不過,嘖,看在時間不多的份上,見好就收吧。
放任藤蔓纏繞上手腕,沒入手背,鑽出手心。
濃綠色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霍不應抬手遮住她的眼睛。
“如果你是為了幫那群老東西算賬,才找上我。”
瀕死之前,他依附在她的耳側,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又意味不明地留下一句:“彆忘了,我還有一個延伸物,保準也是祂們的眼中釘。”
說完,壓在眼皮上的東西漸漸冷下去,漸漸散了。
存著幾分詫異,薑意眠緩緩掀開眼。
這時出現在她視線裡的,是裴一默。
*
【已返回神的後花園,諸神的複仇已完成1/2。】
係統提示沒有改變,任務尚未結束。
失去推秋千的人,秋千定在原地,投下孤零零的月影。
薑意眠坐在上麵,微一招手。
裴一默立刻走到她的身前,徑直跪下,行為舉止還是像狗狗一樣。
漆黑淩亂的頭發,一點猩紅的眼瞳。
隱隱有預料的。
畢竟那句‘黑色,是異獸的顏色’多次從不同人的嘴巴裡說出,反複強調,顯然在刻意提醒什麼。
不想牽扯到它,讓麻煩升級。
確實也防備著它,才驅逐它離開。
沒想到兜兜轉轉,劇情總是不按規劃好的路線走。
按著酸脹的眼角,薑意眠問:“你是怎麼回來的?”
裴一默音色喑啞,語氣平板:“跟著眠眠。”
“……什麼時候知道的,你不是諸神,而是墮落神創造的半神?”
它不會對她說謊,老實交代:“在,變成人的時候。”
它是墮落神剝離的一點神力,附在蛇身上,自然變成一條擁有墮落力量的蛇。
金鯊作為諸神破例而生的半神,體內的力量與它發生猛烈衝撞,那時,冥冥中響起一道聲音,它一聽,就明白了,它不會是她喜歡的蛇。
注意到裴一默不再斷斷續續的說話,薑意眠心裡有了猜測:“你吞噬了很多人?”
它點點腦袋。
很多。
多到怎麼都數不清,比它鋒利的鱗片多,比天上的星辰還要多。
“現在的你比我強大嗎?”
指尖撥開雜草一般堆壓在眉眼上的發絲,薑意眠看到,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代表肯定的回答。
“你在想什麼?”她平靜地問:“吞噬那麼多人,變得那麼強大,你想做什麼?”
這次,裴一默瞳孔滾圓,眼巴巴望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木木地回答:“做,忠,犬。”
做有用的忠犬。
眠眠的忠犬。
過去它的執念從未改變。
往後也不會。
“除此之外呢,還想做什麼?”
被問到這個問題,他想了想,“一直和眠眠一起,保護眠眠。”
“要是我說,不行呢?”薑意眠斂下眼睫,神色淡漠:“要是我告訴你,我很快會陷入長眠,再也不會醒來。但是又命令你,必須一步不離、永遠在這顆樹下等我回來,你會聽我的話嗎?”
她這個樣子總是格外像神。
高高的,離它遠遠的,隻可遙望而不得褻瀆的,神。
裴一默慢慢低下頭顱,回答:“會聽話。”
係統提示音便在應聲響起:【恭喜您成功通過第三個副本,諸神之子。】
【玩家即將返回休息空間,請做好準備。】
她要走了。
在短短的相處幾天內,裴一默其實沒有給她造成太多麻煩。
相比霍不應,傅斯行之流,幾乎溫順得有些過頭。
它挺好的。
隻是她不會為此留下而已。
“謝謝你,你幫了我很多。”
薑意眠隻來得及說完這句話,最後一次摸摸他的頭。
而後,死去。
她的手還放在它的頭上,體溫一點一點消散。
裴一默靜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沒有動。
它是一條蛇,一個墮落的半神,有著無比漫長又虛無的生命。
晝夜在它眼裡不過分秒。
年歲也稍縱即逝。
直到鬥轉星移,萬物變遷;
諸神紛紛蘇醒,新的諸神之子誕生。
它依然駐守在這裡,寸步不離,進行一個永恒的使命。
有一天,年輕活潑的新神問它,是什麼使命。
即便新神有著與她如出一轍的樣貌。
它還是沒有說。
它覺得那是一個秘密。
它在等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神。
——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