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隻飛鳥停在懸崖,想象著像飛鳥一樣輕盈地展翅,實際上搖搖欲墜,有些刻意地想要中止這一切。
又茫然麻木地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他總是在想為什麼。
人們說,隻有天才才會一次又一次,對三歲小孩都不屑一顧的問題提問,為什麼,為什麼。
物理學家一邊問,一邊探究;
科學家一邊問,一邊發明;
然而藝術家,一邊問,一邊崩潰,一邊慢慢死去。
一片葉子劃過臉頰,打斷戚餘臣的沒有邊際的散碎思維,落在腳下。
好巧,他這次獲獎的畫作主題也是葉子,就是宿舍外的那一刻梧桐樹,站在窗戶前便能看到。
他畫了許多葉子,注意力不自覺沉淪在樹皮褶皺裡,手下自然淩亂些,畫得實在不好。
但大家都說他借著落葉的軌跡、形態描繪百態人生,構思巧妙,筆觸真摯,意蘊非常。
……是這樣嗎?
可能是,可能不是吧。
他想撿起這片樹葉。
可是當他俯身的刹那,一陣突兀風起,卷著落葉往下掉。
他追上去。
像比賽,較勁,落葉不斷往下墜,往下,往下,往很深很深的地方墜落。
他默不作聲但拚命地追逐。
於是他也往下,往下,往很深很深的地方走。
一直抵達地平麵,風被建築阻隔,葉片動也不動的躺在倒數第三級台階上。
戚餘臣俯身。
恰好一個黑皮膚的男人往上走,步行之間湧起一絲空氣浮動。
葉片擦著他的指尖,就那樣輕輕地、無力反抗地掉下去,被男人身後的老人準準踩住。
“怎麼了,孩子?”
察覺戚餘臣的目光,老人移開腳,暴露出一片殘破的葉子,“抱歉,你想要這個嗎?”
戚餘臣搖了搖頭。
他不再想要葉子,他救不了它。
深色的圍巾從肩頭滑落,他太冷了,想要儘快回到宿舍去,腦子裡卻一直在想葉子。
——那片終將淪落底層,被人踩住的葉子。
突然,他改變方向——不要問為什麼,對不起,請你不要問——沒有回去宿舍,反而從白天走到夜裡,走進一片滿是惡臭的垃圾處理場。
所有人類拋棄的、肮臟的、墮落的、沒用的東西都在這裡。
破碎的玻璃邊角,生出黴點的雞蛋殼,過期的牛奶與大把大把難以降解的塑料袋。
都在這裡。
所有的顏色像被新手混在一起的顏料,多多少少摻著點黑色,既繽紛又醜陋,既熱烈又扭曲。
這一刻,戚餘臣意識到了,他喜歡這裡,他也該在這裡。
這裡沒有通篇大論,沒有批判,也沒有讚賞。
沒有燈光,沒有舞台,沒有掌聲。
為什麼人們可以為那些東西而感到歡愉,失落,或痛苦,他不明白。
為什麼人需要那些,他也不明白。
他生來該在這裡。
因為他應該是一隻飛鳥,一片葉子,一個微不足道的垃圾,根本不需要遵守任何規則。
他可以隔著漫長的時光拉起一曲《命運交響曲》,那是他年少就能拉的曲子,可是在燈光下,在舞台上,在觀眾麵前總是無法完成。
隻有在這裡才能完成。
黑暗裡,琴弦好似他第六根手指,自由翻飛,胡亂炫技,無比美妙的樂聲自由地流淌出來,再也沒有掌聲、沒有什麼注視能夠打斷它。
一曲酣暢淋漓的演奏截止高//潮,理應情緒最飽滿的時刻,戛然而止。
戚餘臣依舊沒有情緒,低頭撿起一塊被丟棄的鐵,拉起袖子,對準手腕,一下劃開。
鮮血涓涓地湧出來。
這次他死在這裡。
一個臭烘烘的垃圾場。
*
【檢測到副本主人公,戚餘臣,此次死亡原因為,割腕自殺。】
【已更新記錄此次人生版本為Q03。】
【請問現在是否使用第一次對話機會?】
機械音一板一眼地響起,薑意眠微微皺著眉,使用機會。
【現在開始計時。】
隻有短短的三十秒而已。
沒有時間多說,她快速走到戚餘臣倒下的屍體邊,言簡意賅:“我是薑意眠,你可以當做是……能夠改變你一小部分命運的存在。我想幫助你,所以請告訴我——”
“你為什麼要這樣?”
沒有疾病,沒有負債,沒有校園暴力,在接近完美的人生版本裡,他仍然選擇死亡。
薑意眠始終在旁觀他,他的每一個人生,人生裡相似的性格,看上去永遠有著攢不住的濃重倦色,為什麼?
“戚餘臣,到底是什麼讓你疲憊?”
——她等著他的回答。
是小貓啊……
一隻會說話的小貓。
眼皮疲倦地半垂著,能感覺到身體溫度一點一點流逝。
戚餘臣的臉色因失血而雪白,上麵沒有什麼表情,但他擁有一雙平靜黯然的眼睛。仿佛剛才癲狂地、偏執地對著空氣演奏的人,壓根不是他。
“……我不知道。”
她希望他再想想。
但他想來想去,還是像歎息一樣輕輕地說:“小貓,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或許,永遠,他都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