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儀後來知道,季五是個啞巴,被流放至此的犯人也分好幾等,而季五是最下等的,他被賞給披甲人為奴數年,飽受折磨,之後才輾轉為王者輔打理田地。
自幼寒窗苦讀的文官沒幾個會種地的,指望他們開墾,莫說納糧了,不將自己餓死已是奇事了。故而如王者輔這等文士,配給一名犯人
幫忙打理田地也是常態。
季五很感激王者輔,也很看重這份差事,除了睡覺,他將全部的心思都花在田地上,午飯時也常常端著粗瓷碗,行走在田頭驅趕飛鳥。
見他做事這樣認真勤勞,貞儀慢慢便也不那麼怕他了。
王錫琛打聽了季五的過往,生出幾分同情,欲多兩分善待,卻聽董老太太說:“人各有命,不必多事,此時這樣是最好的。”
一眨眼七八日過去,很快到了立夏之日。
清晨時分,王者輔和王錫琛父子在屋後田頭說話,貞儀蹲在不遠處,折了狗尾巴草,逗著橘子玩。
王錫琛與父親閒話:“北地還是涼一些,雖已立夏,晨早仍有寒涼氣。”
王者輔:“立夏時節,從天文來說,固然是夏季之始。但從氣候上而言,真正的夏日卻要再遲一些。”
已經下了一個時辰地的季五挾著一大抱草從田中出來,將草放到田頭小道上,聽到王家父子的話,嘴巴裡咿咿啊啊,拿手比劃著什麼。
“大父,他說什麼?”貞儀好奇問。
王者輔笑著說:“他在說,立夏三天遍地鋤,一天不鋤草,三天鋤不了。”
“可不要小看這些俗語。”王者輔對孫女說:“這裡頭全是農作者數千年的智慧經驗……想種好一塊地,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
貞儀聽著,對季五不禁添了一份欽佩。
王錫琛則負手吟詩:“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裡雨如煙。鄉村四月閒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
貞儀跟著朗聲讀起來,讀了六七遍,便能很順暢地背下了。
季五不懂詩詞,但他很捧場,啊啊笑著給貞儀鼓掌。
王錫琛也欣慰地看著女兒,隻心間又不免幾分惋惜失落。
待到晚間,王錫琛再次為父親診脈,又重新調整了方子,並叮囑父親:“心交於夏,立夏需先養心,兒子明日起即以鳧公英煮水,父親日飲兩壺,莫要再嫌苦了,苦方可養心。”
王者輔不喜食苦味,聽到兒子的絮叨便頭疼,隻笑著與孫女道:“有德卿在,我這心便養得很好了!”
貞儀便問:“大父,那我能在您這兒多留些時日嗎?”
“大父倒是求之不得!”王者輔故作歎氣:“隻可惜大父說了不算,如今家中一切都要聽你大母的……”
貞儀便去央求大母。
董老太太:“德卿既不嫌此地貧苦,那便長住些時日。”
日後的事誰也說不定,聚散難料,千裡迢迢,來都來了。
王者輔便笑起來:“瞧瞧,果真還是德卿的麵子大!”
看著一雙老人這樣哄弄孫女,王錫琛搖頭笑了笑,聽從父親的交待,回屋寫信送回金陵家中。
既決定要長住,便要為長住做準備了。
小院住起來擁擠了些,另要多搭兩間屋,籬笆牆也往外挪了挪,王錫琛在屋旁圈出一小塊地,認真翻了土,用來做藥園子。
軍戶媳婦們先後送來幾樣菜秧子,卓媽媽帶著丫鬟桃兒都栽在藥園旁,待到天氣更熱時,貞儀若起得早,便會端著一盆水,拿葫蘆水舀子一勺勺地給一壟壟菜地澆水,認真觀察它們生長開花掛果。
橘子總是懶洋洋地躺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看著貞儀乾活兒。
確切來說,橘子總是看著所有人乾活兒,
橘子看得出來,貞儀很喜歡這裡。
待到六月裡,正當酷暑時,貞儀讀書拜師的事情也定下了。
貞儀第一日過去上課時,橘子放心不下,一同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