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立夏(三)(1 / 2)

歲時來儀 非10 5542 字 2個月前

貞儀在吉林的日子也慢慢有了秩序,每日晨早去私塾上課,午後在家中自學一個時辰,之後多與陳凝田和附近的孩子一同玩鬨或幫著盧媽媽做些針線,待到晚間,大父會指點糾正功課,用罷晚食後,還可以坐在院子裡觀星。

貞儀從很小時,便展現了對頭頂這片天穹的濃厚興趣。

貞儀之所以格外刻苦學習籌算,不單是因為喜好,更因大父曾說過的那句——算之一學,可溯世間萬物真理本相。

大父還說,想要看懂這片星河,最終也離不開籌算:“先治律曆,以籌算為本,天文為驗——非精通籌算者,不敢妄言天文。”

於是貞儀謹記:天文、曆法,皆與籌算緊密聯係著。

季節輪換,物轉星移,貞儀跟著祖父觀星,待到了冬季時,便也認全了東西南北方二十八宿。

蹭師學藝的橘子,也有頗多心得:夜裡的天上有一個月亮和許多星星,月亮很少,星星很多,月亮很大,星星很小。

此一年冬,是貞儀在吉林度過的第一個冬季,也是貞儀有生以來經曆的最熱鬨的一個冬季。

這場熱鬨冬日,要從橘子晨早起身,踏出屋門,突然一爪踩空,離奇消失開始說起。

吉林的雪太大了。

橘子栽進雪窩裡,不見貓影,隻撲騰出一陣陣雪霧。

貞儀去救橘子,也撲進了積雪中。

王者輔哎喲一聲,蹚進雪裡,一手一個,將一人一貓從雪裡薅了出來。

王錫琛和董老太太聞聲而來,廊下一時笑聲不斷。

季五和王錫琛的小廝一同鏟院子裡的雪,卓媽媽熬了一大鍋熱騰騰黏糊糊的碴子粥。

接下來的日子裡,貞儀無法再去上課,王者輔也不再出門去授課,一家人呆在家裡,圍著熱炕,燒著暖爐,煮著棗茶,說著家常。

屋外還在下雪,貞儀窩在暖炕上讀書,偶爾被暖意熏得犯困,半睡半醒間,聽著橘子呼嚕嚕的聲音,還有大父大母和父親以及卓媽媽的說話聲,夢中便也是安寧的。

待雪停,外頭被蹚出了路來,貞儀抱著橘子出去看霧凇,一人一貓都瞪大眼睛,無比驚歎。

年節很快到了。

冰天雪地裡炸起炮竹聲,孩童們穿著厚實到笨重的棉衣棉帽,提著紙糊燈籠,追逐嬉戲,唱著童謠。

橘子討厭炮竹聲,藏進草垛裡,卻見那條黃狗也瑟瑟發抖藏在此處,橘子本想與黃狗共享寶地,不料狗子朝橘子齜牙,橘子抬爪照著狗臉就是一拳,黃狗再次哭嚎著逃走了,另尋了座草垛來藏。

一群孩童唱唱跳跳打著燈籠路過,一個大孩子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女童說:“蓉蓉,你的燈籠下麵有雞屎!”

名喚蓉蓉的孩子“啊”了一聲連忙將燈籠倒過來看,心愛的燈籠立刻就被燒了個大窟窿,蓉蓉哭了起來,那個大孩子哈哈大笑。

橘子一爪子拍在那個大孩子的燈籠上,火油一歪,大孩子的燈籠也被燒了個窟窿,大家便又笑話起他來。

大孩子脾氣不好,被人圍著笑話臉上掛不住,將燈籠一摔,氣得重哼一聲跑走了。

橘子見識了“人心險惡”,也顧不上再藏了,忙去尋貞儀,它得保護好貞儀的燈籠。

貞儀也有一隻很漂亮的燈籠,雖不比在金陵那些絢爛多彩的花燈來得精致,卻是王者輔親手糊的,細竹條紮出圓滾滾的輪廓,又在上頭描畫了一隻活靈活現的大肥貓——橘子並不覺得那是它,它又沒有那麼胖。

這個除夕夜,橘子擔起了護燈神官之職,跟著貞儀跑來跑去,一直到交子時分,桃兒來喊貞儀回去吃餃子。

初一,陳家人前來相邀,王家人帶上備好的年禮登門。

貞儀得了陳家長輩給的壓歲錢,拜年拜到卜老夫人時,表情動作異常端正,倒是讓卜老夫人忍俊不禁,露出一點笑意。

貞儀一整日都呆在陳家,陳凝田歡喜得很,今日她總算不必再等貞儀做完功課才能一起玩兒了。

用罷熱鬨的晚食,長輩們坐在屋內說話,陳凝田和貞儀跟著陳家其他大孩子們提著燈籠出了門去沿冰。

冰河上結著厚厚的冰,很多孩子在上麵跑鬨。

橘子試著伸出一隻前爪踩了踩,不禁稱奇——這冰結得,比貓的命還硬。

貞儀年前做女紅時,給橘子做了一件小襖四隻棉鞋,針腳走線不太嚴整,但橘子很喜歡,一整套全是碎花料子,暖和又喜慶。

陳凝田拉著貞儀坐上狗爬犁,兩條四肢粗壯的厚毛大狗在冰麵上狂奔著,貞儀又害怕又新奇又興奮,心跳得極快,緊緊抓著手中粗麻繩,待跑了一圈下來,稍稍習慣了,才敢跟著陳凝田一起放聲大笑。

有孩子拿小石頭和玉米棒芯子砸在冰麵上,比誰扔出去的東西滑得更遠,石頭摩擦著冰麵發出清脆嗡鳴回音,叫好聲大笑聲此起彼伏。

還有人在冰上拿著小鞭打陀羅,呼呼轉動著的陀羅吸引了橘子的注意,橘子轉著圈兒跟著那陀羅盯著瞧。

貞儀遇到了好些私塾裡的同窗,那些滿人小姑娘個個開朗外放,拉著拖著貞儀在冰上滑行,陳凝田“救”出貞儀,一群女孩子們嬉鬨奔跑追逐。

貞儀邊跑邊回頭看,一個沒留神,被一道迎麵疾奔而來、同樣隻顧著往回看的身影生生撞飛了出去。

“德卿!”陳凝田大喊一聲,大家趕忙都斂起瘋玩笑意,跑著圍上來。

撞到貞儀的是一個少年,約十三四歲,貂帽錦衣鹿皮靴,腰間纏著鞭子,大半張臉被帽子擋住,隻露出一雙漆黑有神的眼睛。

他反應過來,第一時間要去扶被自己撞倒的人,但被陳凝田搶先了一步,又見一隻穿著花襖的大貓衝了過來,擋在中間。

少年唯有問:“喂!你沒摔到哪裡吧!”

被陳凝田等同窗扶起來的貞儀搖了搖頭,這個季節的孩子都穿了一層又一層,冰麵上玩鬨嬉戲摔倒乃是尋常,隻是那少年人跑得實在太快,力氣實在太大。

被一群女孩子拿責怪的眼神盯著,那少年感到局促丟人,一腳踢向跟上來的另一名胖少年:“讓你追!害小爺我撞到人了!”

胖少年顯然有些懼他,趕忙代他向貞儀賠禮。

這時,有人跑過來喊:“小將軍,你家中有下人來催了!”

“來了!”那少年應一聲,轉身快步離開,胖少年也趕忙跟去了。

“幸而沒摔出好歹來,否則定要去找阿魯將軍告狀,讓阿魯將軍罰他!”陳凝田朝著那少年的背影不滿地說了一句,又與貞儀說明他的身份,他的父親是一位蒙古族將軍,出身博爾濟吉特氏。

大清朝廷對邊境遊牧為生的滿族和蒙古族人雖有官職任命權,但這些貴族勢力大多有自己歸屬的部落和軍隊,和朝廷維持著聽調不聽宣的關係,朝廷也在一定程度上默認他們子承父業,故而大家喊那少年為小將軍。

貞儀未曾受傷,便也沒多作探問,很快便遺忘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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