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走了好!”卓媽媽緊緊抱著貞儀,顫聲祈求重複:“快走,讓他快走!千千萬彆再回來了!”
“什麼人!站住!”
一道少年喝問聲隱約從田儘頭的山路上傳來。
貞儀看到一人一騎,季五跑得更慌了,即將要踏上山中狹窄小道時,馬上的少年挽起了弓箭。
季五腿部中箭撲倒在地。
很快又有四五人馬出現。
為首的是一名穿著蒙古騎裝的婦人,她發現了貞儀和卓媽媽,下馬快步走來查看。
卓媽媽衣衫發髻蓬亂哭著抱著貞儀,貞儀麵色慘白手中仍攥著長棍,防備地朝向前方。
那身形稱得上高大的婦人伸出手抓住長棍,深邃的褐瞳中有著安撫,貞儀眼睫一顫,眼淚砸了下來,長棍也放下了。
卓媽媽渾身癱軟下身失禁難以行動,那婦人解下披風蓋在卓媽媽身上,輕而易舉地抱起了卓媽媽。
貞儀抬手指路,跟在婦人身後。
那放箭的少年已指揮著仆從將季五綁了起來,季五臉上有黔麵,不難分辨身份,即便隻作逃犯處置這一箭也出得。
少年讓人看好季五,快步跟了上來。
少年沒說話,隻看了看臉上全是冷汗的貞儀,又看了看身上全是泥土和麥青的橘子。
他認得貞儀,也認得這隻貓,雖說它今日沒穿花襖。
出了麥田,貞儀看到田頭上擺著一雙布鞋,那是卓媽媽做給季五的。
季五很愛惜,不舍得穿著下地。
貞儀回到家中,消息傳開,很快有人請了王者輔回來。
不多時,跟著村民外出采買的奇生也回來了。
待到董老太太和桃兒回到家中時,貞儀一把撲進了大母懷中。
董老太太摸著孫女的腦袋:“好,好……好孩子,不怕。”
王者輔跟隨那對母子前去料理後續事,關切唏噓斥罵的人群漸散去,天色漸暗,奇生關上了院門。
桃兒點了一盞燈,哽咽著說,萬幸的是卓媽媽沒有要緊的骨傷重傷。
再沒有外人在,榻上的卓媽媽才終於放聲哭了起來:“老太太……”
董老太太坐在榻邊,安撫卓媽媽,聽卓媽媽說了經過。
原是今日晌午卓媽媽烹好午食,卻未見季五回來用飯,便去田頭喊人,但許是離得遠,季五好似沒聽到。一年多朝夕相見也算知根知底,卓媽媽沒多想,沿著田壟去田裡喊人。
卓媽媽走近了,季五抬起頭,啊啊笑著。
卓媽媽便不再往前,衝他招手,示意他回去吃飯。
季五卻舉起一把不知何時摘來的野花。
卓媽媽擺手不肯要,季五圍著卓媽媽硬往她手裡塞,人也往卓媽媽身上靠,卓媽媽不太高興了,背過身要走,季五卻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這是從未有過的舉動,季五雖然不會說話,但從他往日的行為足以看出他自認低人一等,從不會有這種行為。
卓媽媽覺出不對,回頭看去,隻見季五仰臉衝她笑著,那笑容裡卻透出與往日不同的興奮,一雙眼睛在她身上遊走。
卓媽媽後背一寒,立刻板起臉色,罵了一句,甩開季五就要走。
季五起了淫心,卻不肯讓她走。
起初隻是糾纏,待卓媽媽顧不得顏麵開始喊人時,他忽然一巴掌打了過去。
暴力和惡念一樣,是可以無師自通的。
卓媽媽被按倒在了麥田裡,竭力掙紮不肯從,直到貞儀和橘子趕到。
許多事隻在一念間,季五因一念行惡舉,貞儀因一念去往屋後尋人。
董老太太看著一旁的針線筐子,低聲道:“這雙鞋就不該做。”
夜間,老太太抱著孫女睡下,一遍遍輕撫著貞儀的背。
“大母……他的可憐,是假的嗎?”貞儀小聲問。
“不是假的。”董老太太告訴孫女:“但可憐與良善是兩回事。”
貞儀:“可他從前很好……”
“那是因為怕。”董老太太:“有些人未經開化,隻有怕才能讓他們約束心中的惡,道理是講不通的。”
“但這種惡,往往也是最笨拙
的。”董老太太第一次與孫女說起有關惡的道理:“還有一種惡,可以藏在聖賢道理鮮亮皮囊之下,讓你輕易看不出他在作惡……”
貞儀聽得害怕,抓住大母衣襟,仰臉問:“大母,那要怎樣才能識破躲過?”
貞儀沒有聽到大母的回答,大母似乎隻是歎了口氣。
貞儀的目光移到窗戶處,見到橘子圓墩墩毛茸茸的背影蹲在窗台上守著,才安心下來,轉而說起橘子的功勞:“大母,今日多虧了橘子……”
夜漸深,貓守在窗邊,未讓噩夢靠近。
貞儀受到驚嚇,在家中呆了幾日,待見卓媽媽好些了,才重新回私塾上課。送貞儀上課的人除了桃兒,又多了個奇生。
此一日,貞儀放課歸家,經過一片田地,隻見田間已結出了青青麥穗。
此時的麥穗還很輕,麥籽剛剛開始灌漿,麥穗未滿,故此節氣名“小滿”。
貞儀來到村口,見有村民在磨鐮刀,是為——小麥漿未滿,農家已磨鐮。
那幾名磨鐮刀的婦人,對貞儀說,她家中來了貴客。
貞儀好奇,快步而行,來至家門外,隻見門前拴著幾匹高馬,有一名村民在彎腰撿拾馬糞。
橘子跟著貞儀走進家中,見堂中來人正是當日送卓媽媽回來、帶走了季五的那對母子。
這對母子當日出現在附近不是偶然路過,那日他們便是來見王者輔的,隻是當日情況混亂,便未有細談來意,待季五之事處理完畢,今日才又正式登門。
臉上還有淤青的卓媽媽向那位婦人行禮道謝。
年輕的婦人看向回來的貞儀:“我與我兒不過路過,當日救人者是王公家中這顆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