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霜降(一)(2 / 2)

歲時來儀 非10 3913 字 26天前

四年前的秋日,將大父的棺槨送回天長落葬,棗子成熟時,也是在這座小院中吟詩,吟得是白露時節的應景詩,彼時父親叔伯們都在,還有詹世叔和詹家兄長,而大母就坐在廊下笑看著——

那一幕似還在眼前,貞儀出神的視線下意識地搜尋著,卻再不見大母身影。

貞儀不覺間濕了眼角,視線朦朧間,卻見一道身影,仿佛正是從往昔的回憶光影中現身而來,叫人生出恍惚之感。

這恍惚也隻是一瞬,來人並非幻象,且定睛望去,也與昔日模樣有了差彆,當日棗樹下的少年此刻添了些許青年輪廓,若說四年前他還似新發的青竹,如今這株竹子則給人愈發筆挺勻稱,愈發紮根穩固之感——若要橘子來說,便是一株很成熟的竹子了——不管是竹子還是樹,總歸是屬木的沒錯。

那株“竹子”未被秋霜所染,一身青袍如攜清風而來,在見到貞儀的一瞬,筆挺的身形微微彎下,端正地抬手垂袖,為久彆重逢執禮。

貞儀在屋簷下還禮。

同來的還有詹父,以及為詹家父子帶路來此的幾位王家叔父。

貞儀在此守喪,董老太太的牌位便供奉在此處,近日常有人前來上香祭祀。

在牌位前拜罷,詹父寬慰關切了貞儀幾句,被王家長輩們請去了堂中說話,後方的詹枚慢下腳步,與貞儀同行之際,適才得以單獨開口:“二妹妹近來可還好?”

貞儀輕點頭:“還好。”

詹枚轉過頭,入目是清瘦的蒼白側顏,如同一朵剔透霜花。

隨著最重要的親人接連去世,這秋霜打落在天地間,也打落在少年貞儀身上。

青年的聲音如同霜雪天地間,自一座暖閣裡鑽出來的、帶著淡淡草木香氣的溫和暖風:“……夏至時隨父親遠行探親,聞訊時已晚,未能替老夫人送行,實是來遲了。”

橘子從旁抬頭看,隻見那青年清俊眉眼間幾分歉意幾分關切。

詹枚此番來遲,去也很遲。

詹父在七八日後動身離開,詹枚卻就此留下了。

詹枚已在去年考取了秀才功名,貞儀聽說,他此番留在天上,是因附近有一位曾在翰林院任職的老先生還鄉養老,收了詹枚做關門學生,詹枚為精進學問遂決定長住一段時日。

王家收拾出一間空屋,再三邀在客棧中落腳的詹枚住下,一來兩家本就是多年世交,二來詹枚有秀才功名在身,見多識廣,讓家中子孫與其親近一些,無論是探討學問還是交情往來,對王家來說都是有利無害的。

王家長輩盛情相邀,一句“賢侄莫非嫌棄寒舍貧陋”壓將下來,叫詹枚不敢再有推拒之辭。

詹枚就此往來於老師的住所與王家之間,每當路過貞儀的宅院,總會下得車來,或隻在院門外執禮,詢問一句“二妹妹今日可好”;

或是讓書童送些東西進去,有時是些日用筆墨之物,有時是些糖糕點心烤梨之類的小食,其中數甜食居多,秋冬之際萬物蕭條、日照減少,易滋生助長消沉悲痛之緒,進些滋補類的甜食很有必要。

皖北鄉縣之地,倒不比金陵那般教條嚴苛,加之詹枚身邊總有王家子孫結伴,他性情坦蕩和煦,日常又稱貞儀一句二妹妹,這些擺在明麵上守著禮節的關照便也不至於招來甚麼非議。

王介也曾來信,托詹枚待二妹妹多些留意照應。

王家的兄弟姊妹待貞儀也很關照,貞儀的小院子裡總是很熱鬨。

凜冬到來之前,詹枚和貞儀幾位堂兄一起替貞儀修補房屋門窗,確保不會再有漏風之處,又添置了棉簾子仔細釘好,送來了足夠過冬的炭和幾床新打的厚實棉被,其中還有一床很小的被子,另有一隻竹編的淺籃子——

對上貞儀疑惑的目光,詹枚笑著望向橘子:“貓也要過冬的。”

晚間,貞儀將小被子墊在了籃子裡,把籃子端到床榻上,橘子從善如流地跳了進去,暄軟柔和的舒服觸感讓橘子打了個滾兒,趴在其中,埋著腦袋呼嚕嚕地拿前爪按踩起來。

詹枚常也會帶些書來,總得他這樣關照,貞儀有些過意不去,聽了貞儀這番話,詹枚卻說自己在王家借住良久,若什麼忙都不許他幫,他才要於心不安了。

這話說得得體舒服,貞儀卻總歸感到有些虧欠,她身為女子行事不如男子方便,確實不知該做些什麼用以禮尚往來,看穿貞儀的想法,詹枚笑著看向老韓剛挑進院中打算窖起來過冬的幾筐白菜,隻說送他兩顆,便當謝禮了,明日他恰可以送去老師家中。

貞儀倏地笑了,卻也點了頭:“韓爺爺,挑幾棵最大最漂亮的給詹家阿兄帶去。”

待到冬月中旬,貞儀的院子裡已經很熱鬨了,卓媽媽養的一窩雞開始下蛋,老韓抱了隻狗崽子回來看家護院——雖然橘子覺得這很多餘,老韓對它的實力大約一無所知,但有個狗子打打下手也是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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