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狂亂的眼底逐漸恢複了清明。她身旁的柔妃就有些不好了,早已嚇得六神無主,麵無人色,手裡的帕子幾乎快被她絞斷。
“如何?”仿佛過了百年之久,待到太醫們出來,太後緩緩朝他們看去,聲音平靜的問道。最壞的情況她都一一預想過了,這會兒,沒有什麼能打擊到她。
六名太醫齊齊下跪,麵色沉重,太醫院院首代表所有人開腔,“奴才鬥膽,請太後儘快封閉乾坤殿,同時舉宮搬回上京為好。”
太後恍然,閉了閉眼,沉聲問道,“什麼病?時疫?”
太醫院院首沉重的點頭,“回太後,是傷寒。還請太後趕緊移駕,免得感染。”
柔妃低低驚呼一聲,引來對太醫的請求無動於衷的太後冷冷一瞥。見到柔妃麵上的恐懼和逃離之意,太後內心冷笑:這些女人娶來都有什麼用?吾兒遇難,她們就是這樣的態度?真是該死!
“哀家不離開,哀家陪著皇上直至痊愈。”太後擺手,堅拒道。
太醫們正待勸說,安順從裡麵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副聖旨,聖旨墨跡未乾,顯然是完顏不破剛剛蘇醒後立刻書寫的。
“回太後,這是皇上剛下的聖旨,囑您即刻搬回上京,掌玉璽,偕同丞相和忠順親王監國。皇上病重之事不能宣揚,還得太後您親自主持大局,請太後移駕。您若不移駕,皇上便拒絕醫治。”
安順跪下,將聖旨奉到太後麵前,高舉過頭,緩緩勸道。
太後接過諭旨,展開看了看,眉頭緊皺,容色冷肅,靜默了許久,她眼眶微紅,手掌用力握了握拳,咬牙道:“回宮!”話落,乾脆的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太後就是這樣強乾而理智的女人,在這個時刻,完顏不破能依靠的隻有她和丞相。他已經挑起了皇子們的爭鬥,沒有他在京彈壓,這場爭鬥會變的失控,因此,太後得站出來執掌局麵,為了家國,她不能軟弱。
太後編了個‘微服私訪’的理由以掩蓋完顏不破的病情,隨即以皇上出京,驪山之行甚為無趣為借口,帶著一眾皇室宗族以最快的速度撤離。
雖然宗親們心底疑惑,但礙於太後權威,也不敢多問,又有丞相和忠順親王主持局麵,一路上沒出現什麼狀況,非常順利的回了上京。
太後一行人剛剛撤離,驪山行宮便被完顏不破的親衛團團圍住,乾坤殿裡的侍從一個都不得出,被困死在裡麵。
六名太醫也被留了下來,各自分工,迅速替皇上醫治。
乾坤殿裡氣氛非常凝重,宮人們被趕至殿外的一處空地集中起來,聆聽安順大總管的訓話。
安順將皇上的情況簡單敘述一遍,而後死死盯著眾人,警告道,“你們都給雜家聽好了,這驪山行宮已經被親衛封鎖,私自出逃者,死!妖言惑眾者,死!消極怠工者,死!你們唯一的活路便是伺候好皇上,皇上病愈,你們也就無事了。可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宮人們齊聲應諾,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但仔細審視,就能發現他們各個麵色蒼白,眼底俱都暗藏著深深的恐懼。
傷寒傳染性極強,且極難醫治,患者大多九死一生。雖然嘴裡不說,多數宮人心中已經不抱生還的希望。因此,乾坤殿內一時彌漫著死亡的氣息,令人倍感壓抑。
在眾多絕望的宮人當中卻不包括江映月。
由於她身上還有嫌疑,在這個非常時刻,哪怕她是皇上身邊第一女史,安順卻不用她伺候,而是遠遠把她遣開,讓她乾一些接觸不到皇上,也接觸不到藥物的雜活。
江映月的活很輕鬆,早早乾完,她獨自回到自己的耳房,將門鎖緊,在簡陋的床榻前定定坐了一會兒,神情飄渺,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她忽而掩麵,無聲的大笑起來,直笑到眼淚溢出眼眶才漸漸遏止。
傷寒?好啊!真是天助我也!正愁沒有機會扭轉乾坤,老天爺就給她送來了這麼個絕好的機會。江映月有些喜不自勝。
傷寒在很多人眼裡都是絕症,不巧,江映月手裡卻有一個治療傷寒的秘方。這秘方是她小時候一個死士傳給她的,也是靠著這個秘方,她才救回皇弟一命。
雖有秘方在手,她卻不會立刻進獻出來,她會儘心伺候完顏不破,逐漸軟化他的心,並慢慢等待,等到完顏不破瀕死的那一刻再將他治好。人在病重之中最容易敞開心防,她相信,憑著她這一次儘善儘美,溫柔體貼的表現,一定能一舉攻破完顏不破的心。
屆時,他還能懷疑她,視她如無物繼而將她指給彆人?不會,他會相信她,依賴她,眷戀她,繼而離不開她的!
一想到能征服完顏不破這樣強悍的男人,江映月心裡一陣激動,垂頭,眼裡滿滿都是自信和迫不及待,嘴角的笑意也一點點加深。
☆、生死相隨
江映月設想好了一切便立刻投入行動。頭幾天,她沒法接近完顏不破,連正殿的門,安順也不允許她隨意靠近。
江映月咬咬牙,繼續做著手裡的粗活,態度一絲不苟,哪怕沒有人監督,她也會認真完成。
隨著時間推移,宮中病倒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而太醫隻有那麼幾個,又都緊著皇上的病情,實在是分·身乏術,隻能將病倒的宮人們挪到一處,任他們躺著自生自滅。
能供驅使的仆役越來越少,分派到江映月頭上的活計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從準備宮人的膳食到打掃衛生,逐漸到替完顏不破處理汙物,漿洗衣服。
她用自己任勞任怨的態度一點點的消磨著安順的戒心,一步步朝完顏不破接近。
這日,手腳最利索,最得力的一名宮女終於也病倒了,安順既要照顧皇上,又要操持偌大一個驪山行宮,也是精疲力儘,看著新挑選的粗使宮女戰戰兢兢的替皇上喂藥,一碗藥喂了一半,潑了一半,使得本就虛弱的皇上更顯狼狽,安順狠狠皺眉,低聲喝道,“好了,你出去,雜家自己來!”
那宮女聞言如獲大赦,逃也似的飛奔而去,安順盯視著她的背影,眼裡閃過冷光,而後拿起藥碗,走到床前給皇上喂藥。
舉著滿滿一湯匙藥,遞到皇上嘴邊,安順這才發現,好不容易清醒一回的皇上竟然又昏厥過去,藥又喝不成了!
安順頹然,捏開皇上的下顎,勉強灌藥下去,卻有三分之二都潑在了床褥和枕頭上,皇上的衣襟也沾滿了黃褐色的藥汁,比方才那宮女喂藥時還要狼狽幾分。
安順放下空了的藥碗,抹了把臉,急匆匆走到殿外,高聲喊道,“來人,給皇上沐浴更衣,更換床單被褥。”
原本該有兩名宮女守著的殿門空空如也,無人應答。
安順怔楞,心下頗覺淒涼。
“安公公,她們都病倒了,方才被抬下去了。若實在無人可用,可否允奴婢前去伺候?”江映月手裡捧著一堆臟衣服路過,看見安順淒然的表情,適時跪下懇求。
“你?”安順遲疑,低頭沉吟。如今他確實是無人可用了,能乾的都病倒了,剩下的儘是些新進的粗使仆役,怎麼能伺候得了皇上?
“奴婢一入宮就在禦藥司受訓,精通醫理,定能照顧好皇上。若是不行,奴婢願與皇上陪葬。”言下之意,她命都吊在皇上身上,為了自己活命,也不敢不儘心。
安順審視她片刻,見她表情誠摯,眼神清明,顯是說的真心話,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江映月強忍住心中的激動,放下臟衣服,進殿伺候完顏不破沐浴更衣。
她小心的查看著完顏不破的情況,見床上灑滿了藥,便知完顏不破並沒有喝下多少,連忙對安順說,“還請安公公再煎一碗藥來,奴婢有辦法讓皇上喝下。”
安順睇她一眼,見她神情篤定,便點頭同意了,走到殿外,遣了專司藥材的小太監又熬了碗藥送過來。
江映月待藥稍稍放涼,在安順的示意下,先喝了一口試毒。
半晌後,安順見她沒事,便點頭,半扶起皇上,捏開他的下顎,方便江映月喂藥。
江映月拿著藥碗,邊慢慢灌藥進皇上嘴裡,邊按揉他喉部的幾個穴道。穴道受了刺激,恢複了吞咽功能,竟將一整晚藥都喝了進去,沒有潑出一滴。
安順拿著空碗,瞥了江映月一眼,刻板的表情不變,但眸光卻柔和很多。
有了江映月的照顧,完顏不破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每日清醒的時間也長了。
他醒來,見是江映月在身邊照顧,嘴上沒有說什麼,但神經卻隨時緊繃,對她非常戒備,安順亦然,江映月伺候的時候,他一定得在旁邊看著,盯緊她的一舉一動,但凡江映月有異動,安順當場便能將她誅殺。
江映月清楚兩人對她的警惕,麵上卻做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每天伺候的儘心儘力,不敢稍有懈怠。日子一長,莫說安順,連完顏不破都有些觸動。這個時候誰能不怕臟,不怕累,頂著死亡的威脅如此周到細致的照顧他?隻有跟隨了他半生的安順和眼前這個女人了。
江映月是忠是奸,他也有些迷惑了,但見對方替他喂飯喂藥,擦洗身體,甚至是清洗他嘔吐的汙濁,他對江映月的懷疑正在一點點消去,對待她的態度也一日溫和過一日,又似從前那般看重起來。
江映月看在眼裡,心中滿意的笑了,照顧起完顏不破來更加貼心,簡直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她相信,待完顏不破痊愈,驪山行宮開禁,她終將扭轉乾坤,改天換地。
正在她得意的檔兒,完顏不破剛穩定的病情又惡化起來,每日病倒的宮人越來越多,連太醫都躺倒了兩個,絕望的氣息再度籠罩在驪山上空。
正在此時,上京,皇上感染傷寒的消息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一夜之間傳遍京城,京中皇子們蠢蠢欲動,朝臣們人人自危。
丞相和忠順親王調動了五萬大軍集結在京郊,發出了擅動者殺無赦的政令,並當場斬殺了數百有異動者,以儆效尤。太後也隨即軟禁了郕王和衛王的妻妾子嗣,各親王正妻嫡子也都被拘在慈寧宮不得離開。
一係列鐵血手段施行下去,上京終於又恢複了平靜。
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太後非常清楚,若皇上罹難,京中必是一番腥風血雨。但若真到了那般境地,已不是太後能管得了了,因此她並不深想,隻一門心思的追查此次泄露消息的人。若這人讓她找出,定要叫對方生不如死。
太後翻開禁衛遞來的暗查報告,冷冷笑了。好個柔妃,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頭,那便割了吧!
想罷,太後將暗查報告扔到桌上,朝禁衛命令到,“去,綁了柔妃,割了舌頭,扔進冷宮去,滿宮裡宣示下去,這就是妖言惑眾者的下場!”
禁衛頷首,領命而去。他剛離開沒多久,殿外傳來‘太子妃求見’的通傳聲。
太後挑眉,麵露意外,抬手命令道,“快請。”
歐陽慧茹急匆匆奔進殿,不待站穩,一下子跪在太後腳邊,邊磕頭便留著淚哭求道,“皇祖母,父皇病重是真的嗎?父皇是不是還在驪山?慧茹願意去照顧父皇,求您送慧茹過去吧!”
她半個月沒見到完顏不破,心裡就有些不祥的預感,正在這個時候,皇上感染傷寒的傳言甚囂塵上,她這才憶起原劇中完顏不破病重的劇情。
沒想到劇情會來的這麼突然,半個月都過了,她竟然一點消息沒得到。雖然知道完顏不破不會有事,江映月會把他照顧的很好,但是她內心的隱痛,思念,擔憂卻半點沒有減少。
她這時根本沒想到要去破壞江映月的計劃,第一反應便是,她得去陪著父皇,親眼看著他痊愈,因此,她想也沒想便跑到了慈寧宮,提出了這個要求。
“傻孩子,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皇上得的是傷寒,不是風寒。”太後扶起歐陽慧茹,替她擦去淚水,語帶心疼的說道。
“孫媳知道。孫媳不怕的。皇祖母,求您了!”歐陽慧茹堅定的點頭,懇求道。
父皇能在危急時刻全力保護她,沒道理父皇遭難,她卻遠遠逃開。雖然也有阻撓江映月的念頭,但這念頭在她心裡一閃而過,很快便隱沒了,她現在心心念念的都是父皇的身體,想著他是不是瘦了,有沒有發燒,能不能安睡,零零碎碎,拉拉雜雜,擔心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越積越多,若不親眼看著,她想,她會被這些胡思亂想弄瘋掉。
她這才發現,幾個月來,她對父皇的感情已經如此深刻,到了失去對方便感覺生活難以為繼的地步。
太後緊緊盯著歐陽慧茹誠摯的雙眸,大巫師那句‘命定貴人’在她腦海裡如閃電般滑過。太後微微笑了,放棄了勸說她的念頭,慈愛的拍著她的肩膀,溫聲道,“好,哀家這就派人送你過去。”
站在宮門前,目送歐陽慧茹的馬車遠去,太後眼神放空,喃喃道,“鄂其,哀家是不是太自私了?萬一這孩子有個什麼不測……”在親子和孫媳之間,太後到底還是選擇了親子。她心裡有些後悔,卻不得不壓抑。
“太後放心,太子妃洪福齊天,一定不會有事。有太子妃照顧,皇上也不會有事的,他們一定能夠平安回宮。”鄂其嬤嬤寬慰道。
太後心中大安,微笑起來,“恩,你說得對。小茹可是皇上的命定貴人呢。這個時候能夠拋棄生死一心跟隨皇上,鄂其,這才是配站在皇上身邊的女人,咱們大金正需要這樣的國母啊!”
鄂其低了低頭,不敢發表評論,心中卻翻江倒海起來,繼而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太後竟然有了這樣的想法!?怪不得她近來頻頻大動作整治後宮!這是在給太子妃鋪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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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慧茹帶著一大批精通藥理的侍從和滿滿幾馬車藥材,快馬加鞭的趕到了驪山行宮,拿著太後的手諭,穿過親衛的重重把守,毫不猶豫的大步跨進宮門。
有太後手諭,她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乾坤殿。
“太……太子妃?”正跨出殿門,準備去藥房查看的安順乍然遇見風風火火走過來的歐陽慧茹,怔楞了一下,揉揉眼睛,遲疑的問道。
在這個非常時刻,太子妃怎麼會來?難道她不知道此行極度危險,九死一生嗎?這驪山行宮,多少人挖空心思的想著要逃出去,哪有自動前來送死的?他可能是聽多了皇上晚間呼喚太子妃的夢囈,產生幻覺了,一定是的!
安順喚完,也不行禮,木著臉,兀自往藥房走去。
“安順,父皇如何了?”歐陽慧茹急於知道情況,也顧不得失儀,上前擒住他手臂問道。
手臂上的力道非常凶猛,鉗製得安順生疼,可見來人急切的心理。
太子妃是真的?不是幻覺?安順有些恍然。
見安順隻顧著發呆,並不答話,歐陽慧茹一把甩開他的手臂,提起裙擺,丟開一切禮儀規矩,大步朝內殿奔跑起來。
“父皇!”跑進內殿,推開床前伺候的宮女,歐陽慧茹跪伏在完顏不破床邊,拽緊他的大掌,語帶哽咽的喊了一聲。聲音剛落,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如玉的臉頰滑落,拍打在完顏不破的手背上。
“小丫頭?你怎麼來了?誰準你來的?給朕出去!來人,送太子妃出去!”手背上滾燙的熱度告訴完顏不破,他看見的是真人,並不是他的臆想,心裡先是大喜,繼而大怒起來,強撐起身體,厲聲朝殿外命令到。
作者有話要說:先愛先醉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2-07-18 17:2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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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menglu123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2-07-20 05:02:49
linmenglu123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2-07-20 05:02:59
這麼多地雷,還有兩顆手榴彈,真的把我嚇了一跳。群抱一個!!太感謝了,咱沒啥說的了,努力碼文,更文才是正理
☆、行宮侍疾
看見太子妃不管不顧的快速衝進來,推開自己,江映月有些呆愣,一個不防被推倒在地,手肘在地磚上摩擦,破了點皮。
她恍惚的瞥了一眼刺痛的手臂,又定定朝床邊哭的悲切的歐陽慧茹看去,腦海裡反複回蕩著一句話——‘她又來了,這個時候,她竟然還敢進來?’
江映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繼而心中湧起滔天的恨意和恐懼。碰見這個女人,她總是不停的跌倒,爬起來,又繼續跌的更重。眼見著她就要扭轉乾坤,她竟然又出現了,像一個陰魂般纏繞,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完顏不破嘶啞的厲嗬聲傳進耳裡,把怔楞中的江映月喚醒,她眸子一亮,立刻振奮了精神,利索的翻身爬起,快步走到床邊去攙扶緊緊拽住完顏不破不肯離開的歐陽慧茹,嘴裡柔聲勸解,“太子妃,皇上得了傷寒,會傳染的。您還是趕緊回宮吧,切莫讓皇上擔心。”
完顏不破讚賞的看了她一眼,用力將手從歐陽慧茹掌心抽出。他偏頭,閉眼,回味著掌上溫熱的觸感和手背上被淚水濺濕的滾燙,心中眷戀,嘴裡卻冷聲道,“沒聽見朕的話麼?還不快點出去!”
歐陽慧茹甩開江映月,倔強的跪在床邊,拉不到完顏不破的大掌就耍賴般拽住他的被褥,“我不走!我是專門來照顧父皇的,想趕我走,就合著這張龍床一塊兒抬走。”話落,她鬆開一隻手,改去拽龍床的床欄。
江映月臉綠了,恨不能砍了她的爪子扔出去,卻又不能動手,隻得咬著牙忍耐。
見她像隻小貓般伸出爪子扒住龍床不肯放鬆,若不是在這種生死時刻,完顏不破幾乎要笑起來。
他狠了狠心,大力鉗住她的小手,硬生生掰開,將她的身子朝江映月拋去,狼狽的命令道,“快,送太子妃出宮,立刻,馬上!”寶貝,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能見上你一麵,朕已經知足了。
江映月接住歐陽慧茹,安順也正巧趕了進來,聽見皇上的命令,不敢懈怠,合力擒住不停掙紮的太子妃,將她送出了宮門。
想著自己的小丫頭竟然能在這種時刻趕到他身邊,完顏不破閉眼,躺倒在床上低笑起來,笑著笑著,眼角沁出幾滴淚水。
他抹去眼角的淚水,盯著被打濕的指尖,眼裡閃過滿足,哀戚,眷戀,這些情緒纏繞融合,最終沉澱為深不見底的愛意。愛上這樣重情重義的小丫頭,哪怕不曾擁有,他也覺得滿足了。
過了一刻鐘,送走太子妃的安順進來了,臉色有些難看,欲言又止。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完顏不破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收起指尖,嘴角抿了抿,最終開口,“安順,朕口述,你手書一份聖旨,若朕有不測,你帶著這份聖旨回宮,叫太後蓋上玉璽大印。”
皇上的語氣太過慎重,安順不敢怠慢,隱去嘴邊的話,快步走到書桌前,展開一卷空白聖旨,提筆待書。
“歐陽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太子□,然自大婚以來,歐陽氏少婉順,失賢明,實不配太子妃之位,特立此旨,予以和離。”完顏不破語氣堅定,一字一句念到。
“皇上,您這是!?”安順寫完聖旨,細細一看,不由大驚失色,這道聖旨若頒布,叫太子妃如何自處啊?
“朕若有什麼不測,京中定是一場你爭我奪的腥風血雨。憑太子那點微末伎倆,如何鬥得過他那些兄弟?連荒淫的衛王尚且不及,被傾軋至死是早晚的事。朕若不讓小丫頭早早離了太子,難道還讓她去陪太子送死不成?沒了顧忌和束縛,憑丞相的能力,定能在這場爭鬥中全身而退,護得朕的小丫頭平順一生。”
說完這一大段話,完顏不破艱難的喘了口氣,低垂的眼眸裡暗藏一絲遺憾和自責,雖然這份聖旨讓小丫頭背負了一些委屈,然而,他卻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若他還有時間,怎麼忍心見她受人詬病?
安順聞言心中驚異,雖然知道皇上愛著太子妃,卻不知道,他竟然已經愛到了這種地步,最後的念想竟然是護著太子妃平順一生?安順深深觸動,想起門外死活不肯離開的太子妃,為這兩人之間微妙的緣分感歎。
還沒走到最後一步,怎麼能輕易放棄希望?有最珍視的人在身邊陪伴,皇上一定能夠堅持下去!憶起正跪在宮門口的太子妃,安順垂頭略略思忖,笑了。
他收起聖旨,朝完顏不破躬身道,“啟稟皇上,太子妃如今還在宮門外不肯離去。她說,若您不讓她進來,她就長跪不起。”
完顏不破猛然抬頭,眼裡滑過暗光,額頭青筋一突,狠心道,“讓她跪,她若暈倒了,就讓親衛立刻護送她離開驪山。”跪一會兒頂多病一場,總比留下來陪他送死要好。
安順點頭,叫來江映月守在床邊,自個兒出去了。他緩緩走到宮門口,指使守衛打開緊閉的大門,果然見太子妃正筆直的跪在門前的空地上,神情倔強。
安順走到太子妃身前,重重給她磕了三個響頭,低聲道,“苦了太子妃了。太子妃對皇上一片赤誠,安順銘記在心,在此磕頭給您道謝了。還望太子妃不要輕易放棄皇上。皇上發話了,趁著您跪到暈倒之際,便叫親衛馬上送您回宮。”
歐陽慧茹見他給自己行那麼大的禮,還以為他是來勸她離開的,但聽完他的話,她眸子轉了轉,一抹神光閃過,“多謝大總管提點,本宮一定不會放棄。”
安順微笑點頭,站起身來,緩緩離開了。
歐陽慧茹垂眸沉吟,不多時,抬頭朝秦嬤嬤和小雨叫到,“嬤嬤,給我熬一碗湯來,要熱騰騰的,既醒神又暖身。小雨,添兩盆火來,放在我身邊。對了,給我膝蓋再墊幾層被褥,跪著舒服。”她隻要堅持不昏倒,待到父皇心軟就成,反正也沒人看,這苦肉計施展出來,當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
秦嬤嬤和小雨連忙答應下來,各自下去忙碌。
守在門外的親衛們看著太子妃跪在厚厚的被褥上,身側一邊一個燃的正歡的火盆,美美的喝著香氣濃鬱的湯水,額頭紛紛垂掛下一排黑線。太子妃跪著,可比他們站著還舒服些!
歐陽慧茹一跪就跪倒了日落西山,有秦嬤嬤和小雨照顧,沒有餓著,也沒有凍著,除了腿已經麻木外,精神比站了一天崗的親衛們還好。
待到最後一絲光線被黑暗吞沒,天空竟然飄下了一片片鵝毛大雪,氣溫也隨之驟降。
秦嬤嬤和小雨臉色煞白,擔心的看向地上的小姐,歐陽慧茹卻是仰臉,迎上冰冷的雪花,嗬嗬笑起來。
“皇上,外間下起大雪了。”安順頂著滿身的雪花,帶著濃重的寒氣從殿外進來,低聲回稟道。
“恩。”完顏不破半躺在床上,狀似不在意的低應一聲,身側的拳頭卻緊了緊。
“晚間氣溫本就比白天低,又逢大雪,太子妃都跪了這麼些時辰了,還不見侍衛來回報,莫不是這會兒還跪著吧?再跪下去就不是病一場那麼簡單了,會出事的!”安順語氣憂心忡忡,他這會兒是真的擔心了。
“安順,你去看看!”完顏不破再也繃不住了,語氣急迫的朝安順命令到。
安順應諾,快速退下了,連輕功都使了出來。
江映月看著安順離開,眼裡浮上幾絲憂慮。歐陽慧茹,你可千萬彆來!她內心不停默念著。
安順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趕到宮門口,看見宮門前的情景,他默了。
隻見歐陽慧茹捧著一大碗熱湯麵,呼嚕嚕吃的正歡,身上披著厚厚的大氅,頭上有秦嬤嬤撐傘,腳邊有小雨不停給三個大火盆添炭,這熱氣蒸騰,精神奕奕的,哪裡有半點受罪的模樣?
“太子妃好應變!”安順笑了,朝太子妃豎起大拇指。他從沒見過比太子妃更加聰慧,更加大膽,更加爽利的女人,當真是個奇葩。
“還請安公公趕緊勸父皇讓本宮進去,本宮就要支持不住了,跪了一天,饑寒交迫,再繼續跪下去會死人的!”歐陽慧茹依依不舍的放下麵碗,優雅的擦拭一下嘴角,極為誠懇的告誡道。
饑寒交迫?安順嘴角抽了抽,內心的小人朝著彪悍的太子妃五體投地膜拜,躬身道:“太子妃所言甚是。奴才這就進去回稟情況。”
回到乾坤殿,安順充分展現了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將太子妃淒慘的現狀描述的活靈活現。
“快,馬上讓太子妃進來!”完顏不破的冷靜完全被打破,慌亂的叫道,又朝江映月看去,“你,把瑤華殿收拾出來,熬一碗驅寒湯,再準備些熱食,叫上太醫院院首去瑤華殿待命,切不可讓太子妃生病,快些!”
兩人應諾,分頭行動。
瑤華殿是太後的寢殿,內有天然溫泉,又鋪有地龍和暖管,再溫暖舒適不過。江映月打掃著精致奢華的殿宇,臉色黑沉如一潭死水。
安順走到門口,見太子妃早已經站起,正立在門邊靜靜等待他,麵上就是一笑,伸手引路,“太子妃裡麵請。皇上囑奴才先將您帶去瑤華殿安置。”
“你先帶本宮去探望父皇吧。本宮無需安置,在乾坤殿尋個離父皇最近的房間給本宮居住就成,本宮是來照顧父皇的,可不是來玩或者享福的。”歐陽慧茹擺手,定定看向安順,眼裡強烈的意念不容人拒絕。
安順低頭沉吟,半晌後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道,“遵命,請太子妃隨奴才來。”
兩人在紛飛的大雪中穿行,徑直朝乾坤殿走去,在潔淨平滑的雪地上留下一行蜿蜒的足跡。
☆、扭轉乾坤
再次走進乾坤殿,沒了最初來時急迫的心理,歐陽慧茹審視著殿內的變化,眉頭皺了起來。
往日的乾坤殿金碧輝煌,莊嚴霸氣,今日的乾坤殿冷冷清清,滿布塵埃,撲鼻還有一股難聞的藥味和黴味,令人窒息,胸口發悶。
這就是她的父皇居住的宮殿麼?怎麼可以是這個樣子?病人就該住在明亮潔淨,空氣清新的房間,環境好了,病才能好的更快些,這種環境,隻會滋生細菌、病毒和消極情緒,不好,要改!
歐陽慧茹一路走,一路盤算著要整改的地方,待走進內殿,看見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眉頭深鎖,已經瘦到形銷骨立的完顏不破,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隻能恍恍惚惚的走到他床邊,還未出聲呼喚,眼淚已先下來。
“父皇,我來了。”她壓下喉頭的哽咽,抹去淚水,待臉上能夠綻放出一個美好的笑容了,這才輕輕喚道。
腦子有些混沌的完顏不破霎時清醒過來,猛然睜開雙眼。
“不是叫你去瑤華殿安置嗎?來這裡做什麼?”他喘了口氣,艱難的問道,嗓音有些沙啞無力。
“您不是想趕我走,就是想把我拘在瑤華殿,好叫我不得接近您,我才不會上當。”歐陽慧茹微微一笑,嬌憨的抱怨道,隨即伸手去握他的大掌,十指相扣,讓他這次想掰也掰不開。
完顏不破定定睨著兩人十指交握的手,心中疼痛,他想鬆開,但手掌卻不聽使喚,反而又緊了緊。
“乖,要聽話,朕的病很危險,弄不好會殞命。朕的小丫頭還這麼小,還有很多好日子沒過,不能陪朕耗在這裡。”完顏不破歎氣,伸手去撫摸她白皙柔嫩的臉頰,低聲勸道。
對方的語氣太過溫柔,字字句句都是在替自己考慮,歐陽慧茹的眼眶又開始泛紅,連忙迅速眨動幾下,擠走淚意。她眷戀的蹭了蹭完顏不破滾燙的手掌,緩緩說道,“沒有父皇護著,我回宮哪裡還有什麼好日子可言?不如就陪著父皇一起,殞命我不怕,我害怕沒有父皇。”
完顏不破若出事,那些動蕩不安,腥風血雨她並不放在眼裡,也從不擔憂,她隻是一想起要失去對方了,心靈上的恐慌和蒼涼就頃刻間瘋狂蔓延,仿佛靈魂沒了寄托似地,日日夜夜飄蕩在漫無邊際的地獄。
那感覺令她心中生寒,令她隻要稍稍一想,就止不住的渾身顫抖。眼前這人是她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是她的精神支柱,勝過她的父親,勝過太後,勝過秦嬤嬤和小雨,她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
原來,他在小丫頭心目中竟然這樣重要,勝過了生命嗎?完顏不破心中巨震,歡愉和滿足來的那樣突然,讓他無法壓抑。
他凝視著小丫頭的臉龐,將她此時堅定的表情深深刻進心底,久久,他低笑起來,“好,你留下。朕不會有事,更不會讓你出事,這話朕以前說過,幸而沒有食言,今天,朕再說一次。”
沒想到能這麼快讓父皇振作起來,歐陽慧茹傻愣愣的看了他半晌,忽然撲到他床上,摟著他脖子歡呼起來,“我就知道我的父皇絕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不過一個小小的傷寒,一定會好的!咱們一定能平安的回宮。”
完顏不破緊緊摟住懷中嬌小溫軟的軀體,連日來的暴躁,抑鬱,消沉都在一一減退,繼而消失。什麼都是虛妄,唯有懷裡的寶貝才是真實,不能親自守護他的珍寶,這一生怎麼能夠算是完整?他隱隱想到。
“好,待回宮,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完顏不破溫柔的拍撫著她的脊背,意味深長的保證到。
皇上這下真栽了!不過太子妃實在是情深意重,莫怪皇上這麼掏心挖肺的待她,值了!安順看著緊緊相擁的兩人,垂頭微笑。
兩人相擁許久,待體溫互暖,氣息相融,連日來的慌亂不定也都一一平複下來,才稍稍分開。
“父皇,我不想動彈了。”心神徹底安定了,歐陽慧茹笑著耍賴。
“不想動彈,難道你還想歇在朕這裡?不行!”完顏不破堅決否定。
若是往日,他聽見這話,一定二話不說就把人留下,狠狠疼愛幾遍。但這會兒他病著,卻不能傳了病氣給小丫頭。憶起自己的現狀,完顏不破無力,渴望病愈的心情更加急切起來。
日後回宮,得儘快把小丫頭奪過來。太子那裡沒什麼緊要,稍事補償便可,小丫頭是要當皇後的人,卻不能壞了名聲,要想個萬全之策才行。他暗暗忖道。
歐陽慧茹撇嘴,伸手去揉捏酸麻的膝蓋,“我都跪了一天了,腿都麻了,要我挪地兒,我也挪不動步呀。您讓人在偏殿收拾間屋子給我住下就成,瑤華殿太遠。”她順勢提出本就合計好了的要求,也免得安順自作主張被訓斥。
“你怎麼不早說?安順,扶太子妃去坐好,瑤華殿就不用打掃了,叫江映月過來,給太子妃揉腿。住偏殿就住偏殿吧,讓人收拾最好的房間出來。”完顏不破強打起精神,有條不紊的吩咐到。
見他臉上露出倦色,形容枯槁,嗓音也沙啞的不成,歐陽慧茹心疼了,連忙從他身上起來,替他拉好被子,柔聲道,“我都忘了父皇正病著,叨擾您這麼久,真是不應該。腿不用揉了,一會兒它自己能好。您快些休息,我自己會安排好的,您千萬彆替我操心。”
完顏不破莞爾,擺手道,“無礙,安置好你父皇再睡。”
“不行,您快睡,不然我就在床邊繼續跪。”歐陽慧茹把他的大掌擒住,收進被子裡,果斷的跪在床邊,大眼睛滿含倔強,眨巴眨巴的看著他。
完顏不破無奈的搖頭,嘴角卻帶著濃烈的笑意,深深睇視一眼她可愛嬌俏的表情,緩緩閉上眼睛。
本以為小丫頭在身邊,他心情激蕩,肯定睡不著,不想,因為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他不一會兒就陷入了沉眠,平日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皇上睡著了。太子妃,咱們走吧?”安順見狀,輕手輕腳的上前,低聲說道。
歐陽慧茹點頭,起身後揉揉酸軟的小腿,腳步踉蹌的慢慢走出寢殿,安順連忙伸手攙扶她,換來她一個感激的笑容。
翌日,歐陽慧茹早早就睜開眼睛,好生洗漱一番,先行去乾坤殿探望完顏不破。
完顏不破昨晚上睡的很好,到現在還沒有蘇醒。
歐陽慧茹細細看了看他的臉色,見他睡顏平靜,不由安心的點頭,悄然退走。
她來到殿外,將沒有染病的宮人們聚集起來,說了一番鼓勵的話,言辭懇切,聲情並茂,使本來有些絕望的宮人們再次振奮起來。
隨後,她又遣了帶來的那群精通醫理的役使去給生病的宮人看診,熬藥。
一番舉措令頹廢的人們重新看到了希望,乾活兒也不那麼消極了,臉上又有了笑容。乾坤殿裡一時間氣象一新,壓抑的氛圍消散,讓人倍感清爽。
安撫好宮人,歐陽慧茹招來幾名太醫詢問完顏不破的病情和治療情況,聽完太醫們的回稟,她點頭,語氣冷肅道,“看診施藥本宮不懂,自然得聽你們的。但彆的事,都該由本宮做主,你們說是不是?”
太醫們表情莫名,但俱都點頭表示認同。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妃地位最高,自然是太子妃說了算。
“如此甚好,若本宮的命令有使你們困惑的地方,你們隻管照做,不得質疑,本宮也不會解釋。”歐陽慧茹乾脆的說道,然後站起身來,指著殿內緊閉的門窗道,“日後,窗戶不能閉著,得每日敞開兩個時辰;宮裡所有人的衣服要用滾燙的開水燙過再清洗;被皇上嘔吐物沾染的衣服就地深埋;皇上的排泄物就地深埋,不得隨意亂倒;每日用白醋熏蒸殿宇;每日隻能喝煮沸了的水;每日看診前你們要用烈酒清洗雙手和看診用具;每日……”
歐陽慧茹在殿中好一番指點,提出了一大堆命令,直聽的太醫們深感困惑,欲言又止。這些命令他們大多不能理解,甚至有幾條他們無法接受。
“好了,不用同本宮爭辯,隻管照本宮的吩咐去做就行。若出了事,自有本宮負責,本宮與父皇殉葬,保證不牽連你們。”
這話說的太重了,太醫們承受不起,連忙閉了嘴。
等完顏不破醒來,乾坤殿已經大變模樣,緊閉的窗戶打開了,冷冽卻清新的空氣隨著寒風灌入殿中,皚皚白雪反射著璀璨的陽光,從窗口鑽進來,照亮了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驅逐了濕寒和陰鬱。
這樣的情景令完顏不破眼睛一亮,忍不住深吸口氣,身體倍感輕鬆。
正在這時,歐陽慧茹捧著一碗熬的濃稠噴香的白粥進來,笑盈盈的擺在他床邊的案幾上。
“父皇,用早膳了。”她端起碗,舀了一勺粥,略略吹涼後送到完顏不破唇邊。
麵前的小丫頭那麼美好,這場景那麼溫馨真實,完顏不破心中滿溢著歡愉,嘴角禁不住勾起一抹淺笑,也不說什麼,目光專注的凝視她一會兒,大口大口的喝起粥來。
有小丫頭在旁,大病一場也不全是壞事!他眼睛一眯,玩味的忖道。
有了最珍愛的人在身邊陪伴,完顏不破的脾氣不似原來那樣暴躁和消沉,積極配合著太醫的治療。再加上他心情好了,精神也就顯得更佳,連續喝了四五天藥,竟是慢慢好轉起來。
宮人們嚴格遵守太子妃製定的規矩,每日裡用醋熏蒸居所,用烈酒潔淨雙手,用滾水清洗衣物,病倒的人也是一天比一天少,心中的希望再次升騰起來,做起活來更有乾勁。
一切情況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太醫們看在眼裡,心中歎服,對太子妃的命令無不遵從。
滿宮裡洋溢著歡欣的氣息,隻除了一個人。
江映月眼見著歐陽慧茹一來就奪了她照顧完顏不破的差事,還力挽狂瀾,扭轉乾坤,不用她獻藥,完顏不破的病情竟也一日日好起來,她鬱悶了,內裡心急如焚。
不,歐陽慧茹,我絕不會讓你再攪了我的好事!用銀簪狠狠戳著一條繡帕,江映月笑容陰森詭異。
☆、先發製人
這日,完顏不破已經能夠起床,在歐陽慧茹的攙扶下繞著寢殿走上幾圈,消瘦的臉頰又有了神采,看著竟是大好。
太醫們一個個輪著給皇上診脈,診完,俱都微笑點頭,“皇上脈象不浮不沉,和緩有力,是康複之相,隻需再吃兩幅藥鞏固一下,不日就能痊愈。”
歐陽慧茹聞言囅然一笑,朝太醫們施了一禮,語帶感激道,“全靠太醫們診治有方,如今條件簡陋,本宮隻能以禮聊表謝意,回宮後再另行厚賞。”
太子妃對他們這樣尊敬,言辭又如此懇切,太醫們受寵若驚,連忙擺手推辭,連聲說這是他們的本分。
“太子妃要賞,你們接著就是,若你們不受,反倒叫太子妃心裡難安!”有小丫頭日日陪伴,雖然生著病,完顏不破也是心情奇好,朗笑一聲,對太醫們勸道。
小丫頭沒有發現嗎?她說話做事,像極了他的妻子,隻有妻子才會為丈夫打點這些人情往來。完顏不破暗忖,心裡舒泰到了極點,深邃的眼裡充斥著濃烈的歡愉。
遣走了太醫,歐陽慧茹扶著完顏不破躺回榻上,讓他稍事休息,自己則去宮中巡視,處理一些瑣事。
看著滿宮裡井然有序,人心安定,正在逐漸恢複勃勃生機,歐陽慧茹很滿意,可不待她高興多久,乾坤殿裡來人回稟,皇上突然嘔血,高燒,腹痛難忍,竟是病情又惡化了。
歐陽慧茹腦子嗡嗡作響,一時間有些眩暈,待她回神,立刻疾步往乾坤殿跑去。
怎麼會呢?明明她走時父皇還好好的,怎麼這麼快又病重?對了,江映月還沒獻藥呢!這次惡化,是劇情大神的安排還是人為?歐陽慧茹表情森冷,邊跑邊暗暗忖道。
跑到乾坤殿,太醫們已經全部集齊,正圍在床邊專心給皇上看診。歐陽慧茹走過去,見父皇雙眼緊閉,眉頭緊蹙,已經陷入了昏迷,衣襟還沾著方才嘔吐的血絲,她內心劇痛,繼而升起一股滔天的怒意。
這事若是人為,今日我就開了殺戒又何妨?她眼睛血紅,環視著滿殿的宮人,冷酷的忖道。
江映月在歐陽慧茹看過來時一驚,不待思索,已是先行垂下頭去,心中一陣陣發冷,如墜冰窟。
她原本一直以為歐陽慧茹就是個嬌生慣養,經不得風雨的大小姐,今日,歐陽慧茹嗜血的眼神和渾身散發的戾氣竟然和完顏不破相去不遠,這等懾人的氣勢讓她驚駭。原來,一直是她太過自負,小看了對方,莫怪跌的那樣慘。
可是你氣勢再強又能如何?完顏不破已是病入膏肓,憑你卻是救不了他了!看你這次如何扭轉乾坤!江映月壓下心中的驚駭,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眼裡滿滿都是快意。
歐陽慧茹不在意江映月是怎麼想的,這個女人總歸是得意的,但是她不介意,隻要能救回父皇,讓她多得意一陣兒又何妨?
垂眸,收回冷厲的視線,歐陽慧茹抬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宮人隨她出去,不要打攪太醫診治。
宮人們戰戰兢兢的跟在太子妃身後,心中惶恐不已。
“皇上什麼時候發病的?什麼情況?誰在身邊伺候?給本宮站出來說清楚!”她行到殿外,看著一群宮人,厲聲詢問。
“回,回稟太子妃,是奴婢在伺候。奴婢伺候皇上進完膳食,皇上說要獨自休息一會兒,奴婢便退出寢殿,過半個時辰再進來時,皇上已經嘔血昏迷了。其它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請太子妃明鑒。”一名宮女重重跪下,膝行到歐陽慧茹腳邊哀求。
歐陽慧茹退後一步,對她哀戚的哭求不為所動,冷冷開口,“膳食進的是什麼?”
那宮女邊磕頭邊說,“膳食就是一碗粥,沒彆的了。”
“粥碗呢?清洗了沒有?若沒有清洗,拿來給本宮看看!”歐陽慧茹麵無表情的命令。
那宮女連忙爬起來,跑到膳房找碗,歐陽慧茹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得,親自跟在她身後去膳房查看。
半個時辰都過了,碗早已經洗乾淨。歐陽慧茹不死心,掀開灶上的鍋蓋,查看剩下的膳食,待她看清鍋裡剩下的小半碗粥,她氣急攻心,一把將鍋蓋狠狠甩出去,鍋蓋撞到牆上繼而落地,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膳房裡的宮人神魂俱裂。
太子妃從來都是平易近人的,這般暴怒到失態,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安順,把膳房的人都關押起來!查!狠狠的查!這芹菜瘦肉粥到底是誰讓熬的!”歐陽慧茹氣的臉頰通紅,胸口的一把火不停的灼燒著她的理智,幾欲讓她失控。雖然知道江映月敢做,必不會怕查,但是,她覺得還是很有必要震懾她一番,順便斷了她幾根爪牙。
“太子妃,可是這粥食有問題?”安順疑惑的問道。隻看一眼,不用查驗,太子妃就知道了嗎?太神奇了。
“哼,傷寒病人腸壁脆弱,隻能吃沒有雜質的流食,因此本宮才命令你們日日隻能熬白粥,不得改換彆的,你們將本宮的命令當耳旁風嗎?芹菜瘦肉雖然養生,但粥裡的芹菜卻極難消化,對傷寒病人來說無疑於砒霜毒藥,會引起腸內出血,病情惡化!若讓本宮知道這次事件是誰乾的,本宮定叫她生不如死!”
歐陽慧茹邊指示安順押人,邊冷聲解釋,說到最後一句,她眼睛發紅,似有意,似無意的朝身後跟來的江映月睇去。
江映月被她看的頭皮發麻,心中卻再次被她的見多識廣給震撼了。原來她能讓完顏不破這麼快恢複元氣不是靠的運氣,而是靠她的頭腦和見識。如此看來,她那許多奇怪的命令也是有根由的,隻是她懶得向他們解釋罷了。若不是皇弟患傷寒時出過這樣的意外,她根本不會知道內裡的緣由。歐陽靖宇的女兒果然不簡單,隻一炷香時間就看破了她辛苦舍的局,可恨她以前怎麼就被對方蒙蔽了呢?不管這個女人是有意針對她還是無意,她一定要把她除掉!
江映月心中冷冷思忖著,卻半點不擔心歐陽慧茹能查出什麼。這次,她動用了埋在完顏不破身邊的一張底牌,這人是死士,對她忠心耿耿,自然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情況。
果然,沒多久,安順就帶來了膳房副總管咬舌自儘的消息。線索在這裡已經斷了,這事是意外還是人為已經沒處查證,歐陽慧茹氣的渾身發抖卻也無法,隻能把剩下的人按律處置了。
她這邊廂嚴厲查處了膳房,那邊廂,忙於救治皇上的太醫們也滿臉焦慮的出來了,個個頭頂都冒了一層細汗。
“情況如何?”歐陽慧茹定定看向太醫,表情平靜。
“回稟太子妃,皇上腸道出血,高燒不退,奴才們辦法想儘卻毫不奏效,如今隻能看天意了,若是今晚再不退燒止血,恐是……”太醫院院首沒敢把話說完,隻能重重磕了個頭,跪在地上沉默。
安順聞言身子晃了晃,臉色煞白。
歐陽慧茹麵無表情的點頭,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她伸手去扶太醫,溫聲道,“有勞太醫先照看著父皇,待本宮想辦法。”
太醫們見太子妃沒有像彆的貴人那樣動不動就威脅砍頭之類的,心中感激,又連連磕了三個頭,慎重的向她保證一定儘力。
見此情景,江映月垂頭暗笑,諷刺的忖道:想辦法?好大的口氣啊!歐陽慧茹,你會有什麼辦法?待你黔驢技窮,我再站出來獻藥,一舉救回完顏不破,到時且看看你我之間誰更風光!你這麼多天的殷勤伺候可算是白廢了,哈哈!
歐陽慧茹意味深長的睇視一眼垂頭看不見表情的江映月,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忖道:父皇的病拖不得了,江映月不在乎,可以等,我卻是半刻鐘也等不起了!不肯獻藥是麼?好,我就先發製人,逼你獻藥!
忖度完,歐陽慧茹揚起下顎,朝安順命令道,“安公公,勞煩您將滿宮裡沒有病倒的人都帶來,本宮有話要說!”
對太子妃一係列的應變能力看在眼裡,安順已是對她言聽計從,也不多問,快速領命而去,一刻鐘,宮人們已經集合完畢。
“皇上再次病重,你們知道了吧?”歐陽慧茹環視眾人一眼,開門見山的問道。
宮人們沒人敢於應答,隻把頭低了低。殿內一片死寂,氣氛凝重。
歐陽慧茹也不需要他們答話,徑直往下說,“該用的藥都用了,如今,太醫們也無法,說是聽天由命。但是本宮從不信命!不到最後,本宮絕不會放棄,任何方法,隻要可行,本宮都願意一試。宮中禦藥若是不行,便改換民間土方。你們都是來自於民間,見識肯定比本宮多,若是誰聽過什麼方子,儘可說與本宮聽,不管來路,不管成分,更不管療效,本宮都不會深究,還可特赦你們先行出宮。”
嗓音有些乾啞,歐陽慧茹停下,抿了抿唇,繼續開口,“本宮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你們心裡自該有數了,若此時不獻出來,待到稍後再提,本宮不但不會賞賜,還要治他個延誤病情,弑君謀逆之罪!若父皇有什麼不測,本宮第一個陪父皇殉葬,你們自然也跑不了,都好生想想,想清楚了再說!”
歐陽慧茹緊緊捏著椅子扶手,表情緊繃,等待江映月的抉擇。
她相信,江映月一定不甘心死在這裡。她死了,劉文清怎麼辦?他已經是公認的太子黨,哪怕不陪著太子奪嫡,也難免被政治風暴波及,隨著太子這條船一起沉沒。想跑?憑太子對他的感情,定會拉著他一起赴死!其他皇子或黨羽也不會任由他這個明晃晃的靶子逍遙自在。
好啊!哪怕江映月死咬住不鬆口也成,有父皇陪伴,還有他們姐弟先後殉葬,這一趟異世之旅也算是物有所值了!歐陽慧茹忖完,灑脫一笑。
她話一出口,心中倍感輕鬆,卻不知江映月此刻的心情彷如泰山壓頂,快要瀕臨崩潰。
好不容易算計的完顏不破病重,眼見著該她出手了,又被歐陽慧茹三兩句話堵死了前後路。歐陽慧茹先行開口向宮人們求藥,她此刻獻出藥方,隻是給歐陽慧茹錦上添花;遲些獻出,便是延誤病情,弑君謀逆;若不獻出來便要給完顏不破殉葬。這三條路,哪一條她都不想走,可是,她心裡清楚,她決不能死在這裡,所以,隻能選頭一條。
心裡有那麼多的不甘和仇恨無法放下,江映月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終於做好了決定。她閉了閉眼,從人群中緩緩走出,再次重重的跪在了歐陽慧茹腳邊。
她又一次敗在了這個女人手裡!這樣的認知壓在她心頭,讓她胸口悶痛,幾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