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縣丞姓周,是個天天躺在榻上睡大覺的庸官。全憑嶽父打鐵的手藝捐了個官當。他被從榻上拽起來的時候完全沒搞清狀況,在一眾冷麵侍衛的注視下哆哆嗦嗦穿鞋。
一邊提褲子一邊嘟囔:“不就是……十個人……”他咽了口唾沫,信誓旦旦,“下官一定能湊出來。”
起太早,公孫良打了個哈欠,笑眯眯:“那就太好啦。”
周縣丞確實費儘心思湊出了十個人。
就算十個人是幌子,最終目的隻是送殷臻進守衛森嚴的城主府,這也太震撼了一點。
就、很讓人懷疑晉朝官員的審美。
公孫良要仰頭才能直視這堆打鐵的壯漢,呆滯:“你們知道自己來乾什麼……嗎?”
壯漢一二三號目露羞澀,四五六號扭捏,七八九號躍躍欲試。
十號粗聲:“選美。”
公孫良神情恍惚:“這他娘是把全涼州打鐵的全帶來了——”他猛然扭頭,“殿……大人要不我們還是……”
殷臻揣著袖子,神情冷峻。
“人齊了就行。”他說。
十月十日,月上中天。
殷臻帶著十個壯漢,以及縣丞拜帖,經重重盤查後進了城主府。
一路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殷臻鎮定自如。
一城之主,居住的地方奢華開闊,宅院極大。
婢女衝他盈盈一拂身:“城主等候已久,大人隨奴婢來。”
殷臻點頭,隨她經過一道道蜿蜒長路,來到中殿。
秋日,四周不免荒涼。小池乾涸,枯石出露。
他直接被領進大殿內,腳下踩著金碧輝煌的地磚。
“縣丞禮到——”
殷臻站定,寬袖垂下。
所有視線都彙聚到一處。
涼州縣丞此人貪生怕死,居然也有如此有勇氣的時候。
實在是令人佩服。
“來者是客。”
羌女真名胡媚兒,衣著大膽,一身銀飾碰撞作響。她見著那十個壯漢麵皮上的脂粉都在抖,半天才望向殷臻:“大人如何稱呼?”
殷臻拱手道:“公孫。”
他不動聲色環視一圈。
胡地羌族愛玉石,整個大殿堆滿翡翠玉石。座位兩兩相對,斜前方二人胡須長髯,麵前不是酒杯,而是酒碗。
殷臻斂目,被領著入座。
沒有好看的人,胡媚兒對長相普通的人無感,宗行雍連她都看不上,還會看得上這些歪瓜裂棗。她頓時幽怨,興致缺缺道:“開始吧。”
“啪啪!”
許玉樹領命,拍了拍手。
殿門口魚貫而入兩列舞女,鼓樂齊鳴。
籬蟲默默盯著被送來的人。
實在是忍不住。
羌女和那兩支流寇都用儘全身解數討好王爺,三列花紅柳綠的妖豔男女咬手絹、拋媚眼。給他造成了極大衝擊。
還有那十個……
他無法理解,深深困惑,腦子裡麵神遊天外。等殷臻上前一步來到座位前才回神,麵癱臉握劍。
此人弱不禁風,威脅為零。
距離未至。
籬蟲目不斜視。
殷臻端著酒杯,穩穩朝前。
他的目標已經很明確,殿內鼓樂未停,無一人出聲提醒。
主位上胡媚兒捏住銀勺,撕咬羊腿的異族人彼此對視。
殷臻站定。
宗行雍轉了轉酒杯,施給他一眼。
殷臻又近一步。
一把冷鐵長劍橫上他脖頸,劍氣未收。
“下官敬王爺。”
殷臻頸側刺痛,血線漫出。
他恍若不覺,幅度很小地偏頭,朝宗行雍柔和一笑。
籬蟲未動,劍依舊壓在他肩上。
鼓樂嘈雜,舞女腳步旋轉,一步步踩在地麵。眾多脂粉和胭脂味中,宗行雍嗅到一股淡而乾淨的香氣。
那氣味似有似無,縈繞空氣中。
“昨日城主府禁地被闖。”
“王爺身上有血腥味。”殷臻靠得很近,甚至能看清宗家標誌性的深綠虹膜,瞳仁底部圍著一圈特殊的花紋。
他兩指夾住劍刃,微微拉開,用沒有第三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下官知道那朵乾花在哪兒。”
宗行雍瞳仁一縮。
麵前年輕人壓低身體,一截柔軟後頸暴露在視線中。他穿再普通不過的粗布長衫,膚色卻如玉,泛著泠泠光澤。
要是什麼人都能威脅到攝政王,那他三十年就白活了。
區區一個太子幕僚。
整個涼州城,宗行雍都沒有放在眼裡過。
但他突然改了主意。
世間隻有三件東西能叫攝政王熱血沸騰,其中一樣就是有手段有野心的敵人。
殷臻並無十足把握。
劍氣冰涼,他小腹忽然痙攣般一痛。
一秒,兩秒。
宗行雍視線從他身上收回來,懶洋洋後靠:“縣丞送來的人甚合本王心意,留。”
“本王不是要醜得五花八門的那堆人。”
殷臻眼角猛然一抽。
宗行雍:“本王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