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棧回府後,薑沅的生活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每日清晨起來,先去如意堂侍奉老夫人,到了將近午時回自己的院子,歇上一會兒養養神,做些針線活,之後便拿出那幾本早已倒背如流的醫案書劄,再重讀上幾遍。
隻是她偶爾會望著窗外發會呆,朝著甘州的方向默默出一會兒神。
不過,芸兒這幾日卻不往凝香院去了。
她的手劃破了個大口子,傷口足有兩寸長,流了許多血,薑沅給她撒上金創藥粉止血,又在手心手背處纏上一層細布,囑咐她好好養傷,等傷好了再去擺弄那些花兒。
芸兒這次也很聽她的話,安心地呆在了木香院,薑沅看書時她便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打瞌睡,房裡無人說話,惟有深秋的風拂過院內的藥草,發出沙沙的靜謐響聲。
這日午後,薑沅睡不著午覺,又懶怠出去走走,便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拿了本遊記的書來看。
那遊記所述的正是甘州的風俗地貌,薑沅正看得入神,突覺肩頭被拍了一下。
芸兒站在她麵前,打著手勢比劃說院外有個女人在走來走去,鬼鬼祟祟的,不知要做什麼。
薑沅覺得奇怪,若是傳話的婆子,不會不到院子裡來。
她走到院門外,卻沒見到人影,正待她正打算返回時,突然聽到角落處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薑姨娘?”
薑沅循著聲音望去。
隻見二爺的妾室曼娘站在那裡,她的臉色有些發白,還不斷得左右張望著,一副猶豫擔心的模樣。
薑沅不知曼娘為何會來找她,她隻是之前在吉祥院見過她一次,連話都沒說過,但看曼娘的樣子像是生了病,薑沅便讓她到院子裡來坐一坐。
曼娘慢慢走到木香院的門口,雙手扶著門框,突然搖了搖頭道:“我不進去了,聽說你會看病,你這裡有止疼的藥嗎?我肚子疼了好幾天了。”
她的臉色不妙,看起來確實身子不適,木香院有可以止痛的元胡丹,但不知曼娘是什麼病症引起的腹痛,這藥也不是胡亂可以吃的。
薑沅看著她,疑惑道:“你怎麼不找大夫來看一看?”
曼娘躊躇起來,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半晌後,輕聲道:“我病了好些日子,大夫開的藥方都不頂用,後來找了個走街串巷的赤腳郎中看了,那郎中說是有家傳秘方,能治好我的病,但我吃了他的藥,總覺得症狀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了。”
說著,又忙補上一句,“你千萬彆告訴二奶奶,免得她多心,她對我是極好的,給我請了好幾次大夫呢。”
曼娘這麼單純,薑沅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薑沅實在是擔心,便道:“你還是到我院子來吧,我幫你把把脈,診治一下,那止疼的藥不可隨便吃。”
曼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回到房內,薑沅把帕子疊成豆腐塊的形狀,做成一個簡易的枕包,讓曼娘把手腕放在上麵。
她並指診了一會兒。
曼娘的脈搏虛弱懸浮,臉色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這是氣血虛弱,脾胃不振引起的毛病,隻需要歸脾湯調理,並非是什麼嚴重的病症。
但薑沅對自己的醫術也沒有把握,在將軍府的這三年,除了看醫書,給老夫人熬參湯,她實踐的機會少之又少,外祖父教給她的醫術,也隻還記得些簡單的把脈問診。
薑沅道:“你腹痛幾日了,吃的什麼藥?”
曼娘掏出一個包著黑藥丸的手帕來,道:“你看看這個,這是那大夫給我開的藥,每次服用二十丸,一日吃三次。”
那藥丸黑豆般大小一個,湊近聞起來有股濃厚的酸甜味道,薑沅聞了一下,臉上的神色突然變了,她看著曼娘,嚴肅道:“你服用幾天了?”
曼娘看她臉色凝重,心不由提了起來,道:“服用快一個月了。薑姨娘,你彆嚇我,有什麼影響嗎?”
薑沅看著曼娘無知的模樣,隻覺得一股難言的心痛同情。
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曼娘實情,她服用的這個藥丸,裡麵含有大量的紅花,紅花可以活血化瘀,但還有另一種功效,大量服用會導致不孕,曼娘服用了這麼多,以後很難會懷上孩子了,若是繼續服用下去,還會有性命之憂。
薑沅抿了抿唇,安慰她道:“曼娘,你讓二爺再給你找個好大夫來看一看,好好調理一下身子,說不定還可以好轉的。這個藥丸,以後切記不要再吃了。隻要你停了這藥,肚子也就不會再痛了。”
曼娘點了點頭。
薑沅想了想,隱晦提醒道:“那些赤腳郎中賣的家傳秘方大都是騙人的,他們賣了藥賺完錢就跑,之後連影子都找不到。曼娘,你切記,一定請二爺給你找個好大夫來看,不要輕易相信旁人。”
那所謂的什麼赤腳郎中的家傳秘方,八成與鄭金珠脫不開乾係,隻不過,鄭金珠完全可以把責任推脫得乾乾淨淨,隻是可憐了曼娘,鄭金珠不會為難二爺,曼娘便成了她報複的對象。
她幫不了曼娘什麼,隻希望她能自求多福了。
曼娘似乎聽明白了,她緊緊握住那藥丸,咬唇道:“薑姨娘,謝謝你。”
待曼娘走了,薑沅越想越覺得脊背生涼,心頭緊繃。
吉祥院是這樣,那以後慎思院會是怎樣?曼娘今日的處境,會不會就是她以後的處境?
正在她出神時,耳旁忽然響起熟悉的沉冷聲音:“在想什麼?”
薑沅唬了一跳,怔怔地看了裴元洵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她忙起身上前,屈膝行禮,道:“將軍。”
裴元洵看了一眼窗外,道:“她來找你做什麼?”
將軍提到的是曼娘,薑沅沉默一會兒,抬眸看著他,難過道:“曼娘吃了赤腳郎中開的藥,那藥對身體不好,她來讓我幫她看看。”
裴元洵不甚在意道:“吉祥院的事,你不必操心。”
薑沅不說話了。
後宅的瑣事,將軍一向不在意,她若是多說,隻會惹得將軍不快。
薑沅看著他,不由又有些發怔。
鄭金珠容不下曼娘,那沈姑娘呢?
她以後是將軍的正妻,是慎思院的主子,她如果容不下將軍身旁的妾室,那將軍會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