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美妾 葉信言 19283 字 4個月前

三日後,裴元洵如約前來。

他揚鞭催馬,從京都到裴家的田莊,疾行不到大半個時辰。

到了莊子,才發現這裡今日格外冷清,隻有偶爾幾l聲犬吠。

初升的日頭被不知何時彌漫而來的陰雲遮掩,天地間灰沉沉的,冷風吹來,馬蹄濺起如煙塵灰。

到了門外,裴元洵翻身下馬。

東遠帶著府裡的小廝緊隨其後,看到將軍下馬,便自覺牽住韁繩,將馬栓到一旁。

裴元洵大步踏進院內。

上次他來這裡,薑沅是在廚房燒水煮粥,院子裡此時無人,他便腳步未停,直接向廚房走去。

裡麵空無一人。

廚灶裡的灰燼早已冷透,藏在角落取暖的一條黃狗看見他,膽怯地晃了晃尾巴,又縮回了角落處。

這廚房,像是已有兩日無人用過了。

裴元洵的眼神微微一變。

找遍廂房,正房,院內各個角落,甚至房前屋後,全然沒有薑沅的影子。

她住過的廂房,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妝台上幾l件簡單的釵環首飾沒有動過,甚至那桌案上的一本醫書還保持著翻開的樣子,似乎不久前,它的主人還曾輕輕翻閱過。

裴元洵心頭湧上不妙的預感。

東遠看出情勢不妙。

伺候姨娘的陳婆不知蹤影,莊子裡的管事還未回來,另外幾l個仆婦小廝也不在莊子裡,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難道憑空消失了?

除非......

東遠覷著將軍越來越沉冷凝重的臉龐,不敢再去細想。

立刻差小廝沿著周邊去尋找,尤其是水井旁、河岸旁,亦或是附近的鎮子。

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有人慌裡慌張跑來稟報:“將軍,南邊的離河岸邊,發現一隻洗衣裳的木桶......”

裴元洵聞言,剛勁修長的五指悄然緊握成拳,大步向外走去。

將軍一向是穩重的,隻是東遠緊跟在他身後,看著將軍那堅定有力的步子,似乎無端踉蹌幾l下。

河岸邊的情形一目了然。

木桶裡還盛著女子的衣裳,杏色裙衫,半新不舊的,都是薑沅穿過的。

有小廝沿著河流的岸邊走,在下遊找到塊勾在水麵樹丫上的披帛,因已被河水衝刷了兩日,那披帛沾上了汙泥枯藻,隻是那披帛一角繡著朵小小的荷花,看上去分外熟悉。

裴元洵的長指撫摸著那塊刺繡圖案,深沉如潭的幽黑眼眸,染上了赤紅。

姨娘已經溺水而亡,將軍應當節哀順變,東遠心裡這樣想著,卻不敢說出口。

他眼看著將軍的臉變得蒼白無色,那可以擒虎的鐵拳,此時卻在微微發抖。

他自小跟隨侍奉在將軍左右,即便在戰場上麵臨勁敵暗襲,將軍也冷靜如常,從不曾變色。

將軍此時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

裴元洵捏緊

那塊披帛(),啞聲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拿我的令牌調神策軍來,沿著河岸尋找,務必找回她的屍身。”

東遠微微一愣。

神策軍歸屬將軍麾下,雖駐守在京都北大營,但除非官家諭令,等閒不能擅動。

若是被官家知道將軍調用神策軍,隻是為了找回姨娘的屍首,那豈不是小題大做?若是被有心人上奏.......

不過,望著將軍的臉色,東遠說不出話來。

神策軍不僅擅長騎馬作戰,也熟識水性。

三千神策軍沿著離河下遊尋了七天七夜,撈出了數具落水溺亡的屍身屍骨,唯獨不見薑沅的。

那伺候她的陳婆不見蹤影,東遠派了人去鎮子上翻找,直找了幾l個賭錢的牌館才把人找出來,提及薑沅,陳婆卻是一問三不知,直到聽說薑沅落水,陳婆才瞠目結舌地推脫起來,因姨娘沒使喚過她,她才出來耍牌,她不知道姨娘會自己去洗衣裳,姨娘落水的事,實在與她無關......

這等尋人的陣仗聲勢浩大,京都早已傳遍風聲。

殷老夫人知曉薑沅落水溺亡的事,十分意外吃驚,後又聽說長子率兵找人,且大有找不到屍身便不罷休的架勢,隻得急急坐了車出府。

到了沿河岸邊,望著那黑壓壓的一群士兵,再看看長子麵色晦暗不修邊幅的粗糙模樣,殷老夫人捂著突突發疼的心口,哭著勸道:“元洵,你這個樣子,難不成是找她找瘋了?娘求求你了,薑沅死就死了,你要是出了什麼毛病,娘就不活了,咱們整個將軍府的人,也都不必活不下去了......”

裴元洵回眸看過來,啞著嗓子一字一句道:“娘,我那天不該答應她繼續住在莊子裡養病。”

殷老夫人道:“她要養病是她的事,生死有命,她隻是去洗個衣裳就掉到了河裡,這跟你有什麼乾係?”

裴元洵清冷的眼眸泛紅,道:“是我大意,田莊的人伺候不夠儘心,若她不去洗衣裳,就不會遇到意外。”

殷老夫人拿帕子抹著眼淚,氣憤道:“若是這樣說,都是娘的錯!若是娘不允許她到莊子養病,她也不會落水!你非要怨的話,不如來怨娘!”

裴元洵沉默許久,道:“娘這樣說,兒L子心如刀割。這事怎麼能怨得了娘?”

殷老夫人擦乾眼角的淚,道:“既不怨娘,也怨不得你!人死不能複生,你這樣下去,該如何是好?元洵,聽娘一句勸,咱們回府吧,彆再找了!你身為輔國大將軍,為一個妾室這樣,該讓旁人如何看待?你二弟,妹妹都在府裡等著你,就連少陵,也盼著他伯父早點回府呢!”

裴元洵負手望著河麵,抿唇默然不語。

殷老夫人從沒想到,兒L子一向恪守孝道,對她的話從來不曾反駁過,此時竟然如此不聽勸。

想來薑沅伺候了他兩年,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經非同一般。

他執意如此,定然是想找到她的屍身,將她好生安葬。

可人少說也落水十日八日了

() ,恐怕早被河魚啃爛了屍身,若是一直找不到屍體,他就一直這樣找下去嗎?這豈不是太荒唐了?

可兒L子此時鑽了牛角尖,隻能想個法子勸一勸他。

殷老夫人想了會兒L,道:“薑沅已經去了,她是個安靜的性子,定然不喜歡被人這樣打擾清靜。木香院裡還有她生前用過的東西,我讓人收拾了她的衣物給她立個衣冠塚,每逢清明著人好生祭拜一番,若是她泉下有知,想來也會願意的。她既然已經走了,還是讓她好生安歇吧......”

聽到母親這樣勸慰,裴元洵沉默良久,緩緩點了點頭。

~~~~

妾室死後不入祖墳,薑沅的衣冠塚立在京都外雲山南麓的鬆林之中。

冬日的鬆林安靜異常,初雪飄飄揚揚落下來,孤墳前的石碑覆上一層寥落的白。

裴元洵伸出長指,輕輕抹去雪霜。

指腹劃過墓碑上的字,長指微微一頓。

這字是他親手刻下的。

他忽地想起薑沅在佛堂抄佛經的時候,她微微垂著頭,認真而專注,清雅端正的簪花小楷一絲不苟......

為何短短月餘,便會天人兩隔?

東遠在鬆林外等著,從天亮等到天黑,才看到將軍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來。

東遠不敢看主子是什麼臉色。

良久,聽到頭頂傳來聲音:“回府。”

這聲音沉冷如往常,東遠悄悄抬眼細覷主子的神色。

姨娘入土為安,主子祭奠完,內心的震動心痛減輕,已經恢複了往常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模樣。

東遠暗自輕舒一口氣,這才是他熟悉的主子的樣子。

不過,出乎東遠意料的是,從林中出來,主子沒有驅馬回府,而是撥轉馬頭去了田莊的方向。

到了田莊,已是日落時分。

先前薑沅住的院子跪了一群人。

外出遊玩的管事聽說此事,已經著急忙慌地趕回,幾l個仆婦小廝被他拎了來跪在院子裡,求主子恕罪。

這莊子原來應有一眾人守著的,隻是那些仆婦小廝玩忽職守沒在莊子裡,而陳婆又生怕主子怪責,一下子病倒在榻。

管事本以為仗著自己是裴家遠親的身份,將軍不會拿他怎麼樣,至於那些仆婦小廝,頂多是訓斥幾l句,借此整頓一番莊子罷了。

沒想到,裴元洵麵色淡淡的,說出的話卻讓人遍體生寒。

“所有人,領五十鞭,若下次再有疏漏,攆出田莊,永不許再用。”

他們在這田莊裡做事,領的可是一筆不菲的月錢,這五十鞭子打下去,那可是傷筋動骨的,管事聽完心頭大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將軍,我可是老夫人的侄子,您不能這麼不講情分......”

話未說完,黑沉沉的眼眸看了過來。

那眼眸蘊含著上位者的無限威勢,霜冷逼人。

“管事領八十鞭。”

管事頭皮一緊

,緊繃的脊背滲出一層冷汗,剩下的話卡在嗓子眼裡,再也沒敢說出來。()

懲治完田莊的人,夜深回到慎思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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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洵在書房端坐處理公務,似乎沒有絲毫睡意。

東遠跟著主子勞累奔波了一天,此時伺候在書房外,強打著精神不敢發困。

等到過了三更時分,神策軍裡的耿千戶踏過一地重寒,腳步匆匆走了進來。

東遠趕緊叩門請示,“將軍,耿千戶來了。”

“進來。”

聽說姨娘落水那日,耿千戶便收到將軍的命令,要他去尋遍京都內外的青樓茶館,客棧田舍,看是否有突然出現的女子。

他心中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

薑沅的屍身不見,興許不是落水,而是被人劫持,拐騙,不管是怎樣,隻要她活著便好......

隻要她活著,他就能把她救回來,接回府中,小心嗬護疼愛,再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耿千戶道:“屬下找遍了京都內外,問過所有地方,沒有姨娘模樣的女子。”

說完,耿千戶等著將軍發話。

久久未有聲音。

抬頭看去,將軍麵色沉凝如霜,望向遠處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絕望與哀傷。

~~~

翌日,殷老夫人聽說自己那管田莊的遠房侄子被打了五十鞭子攆走,心頭不由發疼了一陣。

長子一向忙於公務,先前府內的中饋瑣事,他是全然不會過問的。

此時為了個薑沅,竟然如此不顧親戚情分。

殷老夫人默默喝了幾l口參湯才壓下鬱結的心緒。

罷了,暫且拋下此事不提。

長子回府以來,一直在處理薑沅的事,現在已經給她立好墳塚,也懲治了田莊裡那些玩忽職守的人,這事總該告一段落。

與沈姑娘定親的事,已經一推再推,絕不能再耽誤了。

過了幾l日,裴元洵照例到如意堂請安。

他神色淡然,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挺拔的身材比以往消瘦不少,臉頰明顯凹了下去。

殷老夫人在用飯,看到長子清瘦的模樣,不由心疼不已。

知道他最近沒按時吃飯,殷老夫人要他坐下,在如意堂用完飯再去樞密院。

桌上的早食豐盛,不起眼的地方放了碟茯苓糕,糕點顏色潔白,點綴著幾l粒米黃色的桂花瓣。

裴元洵的視線落在茯苓糕上,微微愣神片刻,提著拈過來一塊。

瞧著長子吃了半塊,神色似乎一如往常,殷老夫人心情稍稍放鬆,便提了提儘快迎娶沈曦進門的事。

誰料,裴元洵聽完沉默良久,道:“娘,我現在無心娶妻。”

聽完這句,殷老夫人隻覺得心口一疼,心梗似乎有突發的前兆。

“你要是現在不與沈曦成親,她就得守孝三年,三年後,你都多大了?”

裴元洵唇角繃直,臉色發沉,不發一言。

() 長子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當真讓殷老夫人上火▁[((),若是再晚幾l年成親,她閉眼咽氣之前,還能抱上嫡長孫嗎?

不過,長子不願此時成婚,緣由不用想也知道。

殷老夫人擱下筷子,繃著臉問:“可是因為薑沅的事?她已經去了,活著的人祭奠緬懷是應當的,但你也不能因此就不娶妻了吧?”

裴元洵道:“兒L子現在不想成婚,待以後再說吧。”

說完,默然起身,“兒L子還要去樞密院,公務繁忙,這幾l日就不回府了。”

看著長子的背影遠去,殷老夫人頭疼地歎了口氣。

他這樣,確是因為薑沅的死太過突然。

轉念一想,這也是人之常情,試想,就算是養隻小貓小狗在身邊,時間久了也有感情,何況是近身服侍過他的女人?

罷了,此時不宜逼他太緊,否則適得其反,再者,沈府有喪,將軍府也死了人,此時辦喜宴也怕不吉。

此事暫且放下不提,隻能等沈曦過了三年孝期,再提成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