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美妾 葉信言 19283 字 4個月前

~~~

年節將至,清遠縣的大街小巷洋溢著過年的氣氛,街市上尤為熱鬨。

雜耍賣藝是年節前必不可少的節目,在眾人駐足圍觀的叫好聲中,小販吆喝叫賣著紅靈靈糖葫蘆的聲音,帶著當地特有的腔調,像一出尤為有趣、抑揚頓挫的戲文。

街道旁支著大大小小的攤位。

賣字的先生提筆揮墨,一氣嗬成,大大的福、春、囍字被人競相購買,寓意吉祥的春節對聯引得行人停步挑選。

攤位上擺滿了守門驅邪的門神與看灶護家的灶王爺畫像,印了百子圖、不老鬆的年畫,還有年糕凍魚,菜蔬鮮肉.....

抬眼望去,貨品琳琅滿目,過年要買的年貨應有儘有。

來往購買年貨的百姓摩肩接踵,人頭攢動,將街市擠得水泄不通。

在街角轉彎處,一輛不起眼的烏蓬馬車悄然停下。

稍頃後,車上下來個年輕女子。

女子肩頭挎著件藍底白花的尋常包袱,穿著一身簡單的杏色裙襖,頭上戴著兜帽,臉畔還裹著厚實的圍巾,看不清長什麼模樣。

不過,她無意轉首時,那雙清澈的眸子悄然一瞥,倒讓人看得出來,必定是個極出眾的美人。

女子付過車資,輕聲問不遠處的攤販:“請問,保和堂怎麼走?”

保和堂是清遠縣有名的藥堂,幾l乎無人不知,攤販熱情地指了指不遠處,走過這條長街,右轉到下一個路口,便是保和堂。

溫聲致謝後,她扶了扶身上的包袱,向藥堂的方向走去。

臨近年節,保和堂問診的人依然不少。

清遠縣屬於甘州治下,地處大雍西北,冬季十分寒冷,今年的寒風格外凜冽。

許多不耐冷凍的人感染了風寒,便想趁著年節之前,抓一副藥服下儘快好個利索,彆耽誤過年時探親訪友。

保和堂隻有兩間鋪

() 麵大小,麵積不大,隸屬於縣衙管轄,在清遠縣頗有聲譽。

藥堂裡的崔文年崔大夫醫術高明,樂善好施,看病開藥,價錢便宜效果又好,很受周邊百姓的認可。

保和堂雖屬縣衙所設,但由崔文年掌管經營,坐診看病,隻要藥堂能夠擔負盈虧,縣衙幾l乎從不乾涉藥堂的事務。

平素除了他看診外,藥堂裡還有另外兩人,一個是他的醫徒劉行,另有一個是剛到藥堂來旁觀學習的富商之子丁末。

近日縣郊王二家的老母染了瘧疾,高燒不止,崔文年提了藥箱帶著去看診,等他回來時,藥堂內等候的病人已排成了長隊。

那一溜長隊在藥堂內轉了個彎又排到門外三丈遠,讓他忙得不可開交。

直到暮色四合,崔文年才看診完最後一個病患。

他提筆寫完醫囑,剛要起身,眼前又來了個挎著包袱的年輕姑娘。

崔文年坐回原處,抬起頭來,溫聲道:“請坐,身體有什麼不適?”

薑沅拿開圍巾兜帽,輕聲道:“崔二哥。”

崔文年一愣。

驚愕良久後,相見的喜悅溢滿眸底:“沅沅,快來,我帶你去見長姐,她知道你來了,一定高興壞了。”

崔家宅子在藥堂後街不遠處的雙桂巷,走路隻需一炷香的時間。

崔玥兒L的茶葉鋪年前歇業。

她在街上買完年貨回來,蒸好一大鍋香噴噴的肉包,熬了小半鍋濃稠鮮甜的紅豆粥,又做了酸辣魚片、乾豆角溜五花肉、大白菜燉粉條,還有一碟子崔文年愛吃的拌豆腐。

做完這些,夜幕堪堪降臨。

正打算去藥堂喊弟弟回來吃飯,剛一打開院門,迎麵看到崔文年帶著個年輕姑娘匆匆走來。

崔玥麵露疑惑,不由瞪大眼睛看過去。

薑沅頓住腳步。

多年不見,崔玥的模樣有些變化,眼角已經悄然爬上細紋,貌美心善、笑容爽利的姐姐已經不再年輕。

崔文年道:“姐,你看誰來了?”

薑沅忐忑地抿了抿唇,輕聲道:“玥姐。”

崔玥急忙兩三步走上前,驚喜地拉起薑沅的手,笑著道:“是薑沅?一晃五年不見,都是這麼大的姑娘了,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小時候就是個美人兒L,長大後就更出眾了!”

寒暄完,沒多問一句,崔玥親熱地拉著薑沅進院子。

沒多久,牛二叔從外頭收了茶葉鋪的賒賬回來。

見到薑沅,牛二叔大感意外,匆匆放下手裡的東西,一連聲道:“小姐,這千裡迢迢的,你怎地一個人來了?”

薑沅咬了咬唇,難為情道:“二叔......”

話未說完,崔玥笑眯眯打斷了他的話,道:“先不說這個。今天早上,院子裡就有喜鵲嘰嘰喳喳的叫,我就猜著有好事,沒想到是沅沅來了,自打你二哥回來,我還天天念叨你呢,這下我們也算是在清遠團圓了。幸虧我今晚做了一大桌子好菜,都快些坐下,

先吃飯。”

薑沅微微鬆了口氣,望向崔玥的眼神盛滿感激。

她還不知道該怎樣解釋自己為何遠道而來投奔他們。

而且,她也不曉得,她的到來會不會給崔家帶來叨擾,姐姐和崔二哥又會怎樣待她。

飯間,薑沅餓狠了,聞著家裡飯菜的香味,狼吞虎咽吃了大半個肉包,又連吃了一大碗紅豆粥。

放下碗筷,才發現崔玥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圈還有些發紅。

而二叔與二哥雖然沒有直視她,卻都抿唇沉默未語,臉色發青。

薑沅一時有些窘迫。

她一路走走停停,先乘船,再乘車,顛簸了足有兩個月,才好不容易到達清遠縣。

路上的飯菜,鮮有合乎胃口的,不過是對付著吃飽算了。

所以,剛到崔家,嘗到記憶中熱騰騰的飯菜,她便沒有顧及形象得大吃起來。

這般吃苦受難的模樣,落到他們眼裡,想是覺得她在將軍府受了欺負,所以在心裡為她忿忿不平。

瞧薑沅用完了飯,崔玥拉著她的手起來,溫聲道:“好妹妹,咱們姊妹倆到廂房說說話。”

崔家是個兩進的宅院。

崔伯父去世後,崔玥與前夫和離住回娘家。

她住在正房,崔文年住東廂房,牛二叔平素在崔玥的茶葉鋪幫襯,習慣睡在鋪子裡。

宅子裡的西廂房空置待客,裡麵的用物一應俱全,收拾得也十分乾淨整潔,隻是房子久不住人,十分清冷。

崔玥從櫃子裡抱來簇新厚實的被褥床罩,把床鋪上的東西換了一遍,又生了個碳爐放在床邊給薑沅取暖。

“沅沅,”崔玥在床沿邊坐下,笑看著薑沅,“這些日子乘船坐車定是辛苦了,今晚先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姐姐給你做餺飥吃。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和你二哥哥兩個最喜歡伯母做的餺飥,每人都能吃一大碗呢......”

薑沅當然記得。

外祖父與崔伯伯那時在藥堂裡忙於給病人看診,一時忙起來,連飯都顧不得吃,姐姐便會做好了飯菜帶到藥堂裡來,她與崔文年每日的另一大喜好,就是在藥堂裡等待姐姐做了什麼好吃的帶來......

薑沅彎起唇角,輕聲道:“謝謝姐姐。”

崔玥笑道:“什麼謝不謝的,不要見外,你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踏實住下就行了。”

明明是溫暖人心的話,薑沅聽完了,嗓子眼卻有些發堵。

噙在眸底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撲在崔玥肩頭,委屈地哭出聲來。

崔玥跟著掉眼淚,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好妹妹,不哭了......”

自打文年從京都回來,說起薑沅被賣到將軍府做妾的事,崔玥的心就沒一天安生過。

那些高門大戶的後宅,可不是什麼好呆的地方。

她的閨中好友被親兄長賣到富戶家做妾室,如花似玉心靈手巧的姑

娘(),每日做牛做馬伺候著府裡的人?()_[((),好不容易誕下子嗣,生的孩子卻被正妻奪走養在膝下,沒幾l年姑娘便鬱勞成疾,生生被磋磨死了。

半晌,薑沅止住抽泣,擦去臉上的淚,道:“姐姐,將軍府的人並沒有苛待我,是我自己不想再在那裡呆下去了。”

說沒有苛待,隻是她不想說彆人半點是非罷了。

崔玥輕輕歎了口氣。

女子嫁了人,在婆家的底氣都是娘家和丈夫給的,賈大正是個混賬東西,若是那裴將軍再不給她撐腰,日子定然過得艱難。

那日,她聽弟弟提過,京都的人都說,那姓裴的將軍要打算娶正妻了。

正妻要進府,薑沅卻從府裡出走,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她在府裡受了委屈苛責,這才離開的。

不管怎麼說,能從那裡抽身離開,已經算是幸事一樁了。

薑沅起身朝崔玥下跪作揖,道:“我想留在這裡隨二哥繼續學醫從醫,請姐姐收留我。”

崔玥忙不迭把她扶了起來。

“你的外祖父與我爹是至交好友,文年還打小跟著你外祖父學醫,隻是,沒想到賈大夫早逝......沅沅,你安心留在這裡,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把我和文年當做你的親人,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薑沅又要起身跪謝,崔玥一把拉起她,讓她坐在床沿上,不許再行那些高門大戶的狗屁跪拜禮節。

崔玥抬眼看了看床榻上的青紗帳,床帳的顏色有些褪色,便笑著道:“明日我去街上買些紅紗來,做一頂新紗帳來,姑娘家住的地方,就應該鮮亮些才好。”

聽這話,崔玥已打算讓她長久在崔宅住下。

薑沅猶豫一會兒L,抬手輕搭在小腹處,擰著眉頭道:“姐姐,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您。”

看她的臉色凝重,崔玥立刻道:“可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薑沅搖了搖頭,低聲道:“姐姐,我......我懷有身孕,如今孩子已有兩個多月了。”

崔玥大驚失色:“這......你離開的時候,將軍府的人可知道?”

薑沅道:“不知。就連我,也是近些日子才知道的。”

趕路途中,她的月事一直未來,起先她覺得是身體疲累所致,後來又時常覺得胃口不佳,她給自己把出喜脈,卻覺得是自己醫術不精把脈不準,但她後又去藥堂找大夫把脈驗證,終於確定自己懷孕無疑。

她仔細回想著,每每裴元洵宿在她房中,翌日她都會服下避子湯,意外懷上子嗣,她實在想不起其中出了什麼岔子。

崔玥聽完定了定神。

這裡山高皇帝遠,和京都隔了幾l千裡。

既然薑沅已經假死離府,那姓裴的一家定然是不會再打聽她的下落,那她肚腹裡的孩子,與裴家也無甚乾係了。

隻是,以她這十八歲的年紀,又長得這等相貌,若是獨身,以後再尋個靠譜的好男人嫁了一點兒L也不難,若是帶上個小拖

() 油瓶(),那再嫁的話≦()_[((),可就難尋到分外稱心如意的郎君了。

像是看出崔玥的想法,薑沅輕聲道:“姐姐,我已經想清楚了。這個孩子,我會生下來自己養大,而且,我現在也沒有再打算嫁人的心思,隻想先學醫治病,做一個好大夫,完成自己夙願,待以後再說其他。”

崔玥憐惜地歎了口氣。

她與丈夫和離後住回娘家,就是因為成親這麼多年,沒有為他家誕下子嗣,她婆婆逼迫丈夫棄她另娶。

她分外理解薑沅的想法,到底是肚子裡的娃兒L,當娘的哪舍得不要?

薑沅道:“所以,我不能長期住在姐姐家中,等過些時日,還請姐姐給我另置一間小院子,我搬出去住。”

現在兩個月尚不顯懷,等到七八個月的時候,就得提前準備待產的事。

她看得出來,崔家並不寬敞,住在這裡多有不便,再說,貿然叨擾二哥就已經夠唐突,她不想再多給他們添麻煩,還是另住出去,再尋個合適的奶娘幫她帶孩子比較妥當。

她想得如此周全,態度又很堅定,崔玥勸說幾l句無果,隻得點點頭:“這些日子你先住在這裡,等開春暖和了,我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宅子。”

春節很快到來,爆竹聲聲中,辭舊迎新,新的一年,如期而至。

過了年節,崔文年坐診藥堂時,便讓薑沅在一旁學著看診病人。

他先診過一遍,再讓薑沅學著診治。

若是有不足,他便再補充,若是看診得好,他便微微挑起長眉,點頭不語。

隻是,考慮她的身子,崔文年不肯讓她隨著出診。

薑沅原先學醫的底子還在,再加上之前在將軍府時,每每閒下來便勤讀不輟,肚腹裡早已積累了許多醫藥理論。

付諸實踐之後,原先那些晦澀的醫論,逐漸應用於心,慢慢融會貫通起來。

三個月後,崔文年便放心地坐鎮一旁,讓薑沅開始給病人看診寫方。

望聞問切四道,薑沅尤其擅長問診切脈。

她溫柔細心,耐性十足,輕聲細語地詢問病患有何不適,再溫和地搭脈施診,相比於尋常大夫看診時的滿臉嚴肅之色,看病的幼兒L更喜歡讓薑沅診治。

而那些患了婦人病症的女子,本就不好意思找男大夫看診,現下聽說保和堂多了位女大夫,便也願意帶著不便言說的羞怯,踏進薑沅的醫室,讓她瞧一瞧病症。

保和堂的女大夫,也是清遠縣的第一位女大夫。

很快,眾人都知曉了這位女大夫的存在。

隻是,後來,有人發現,女大夫的肚腹微微凸起,竟是已懷有身孕的模樣!

這讓人好奇不已。

畢竟這大夫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長得如花似玉,看著不像嫁過人的婦人。

後來,聽崔家大姑娘提起來,眾人才知道,薑大夫的夫君戰死沙場,她竟是個懷著遺腹子的寡婦,真是頗令人唏噓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