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2)

美妾 葉信言 18342 字 5個月前

這一日,暮色四合,保和堂內亮起燈。

崔文年去往城郊村鎮診病,藥堂內便隻留有薑沅坐診。

寫完最後一道藥方,薑沅揉了揉疲累的手腕起身,打算回宅子歇息。

剛收拾好診包藥箱的時候,崔文年恰從外邊看診回來。

他依然一身月白長袍,隻是臉色不似以往溫和,卻有些發沉。

薑沅道:“二哥,怎麼了?”

行醫看病,外出看診,並非人人都會敬重大夫,更有甚者,那些蠻不講理刁鑽難纏的,還會借著大夫看病不準的由頭倒打一耙,訛詐威脅。

薑沅看他臉色不妙,便有些擔心是這個。

不過崔文年搖了搖頭,勉強勾起唇角溫聲道:“不是,看診很順利,隻是......”

他躊躇一瞬,含糊著說:“遇到個以前認識的人。算了,不提她了......”

他不想細說,薑沅便沒再追問。

崔文年前幾日出診遇到個疑難的病症,一個中年男子犯了咳疾,本來幾劑湯藥下去應該減輕的病症,卻不想這兩日卻變得嚴重起來,連著這幾日晚間他都在藥堂通宵翻閱醫書,看能否找出解決之道來。

崔玥送了飯菜過來,在後院煨藥的爐灶上熱著。

薑沅看他淨手坐下,又默默對燈翻起醫書來,便端了熱乎乎的蒸卷和四合菜放到醫案上,道:“二哥,先用點飯菜墊墊肚子,你通宵研習,很傷身體,還是多注意飲食休息才好。”

說完,她端正地坐在對麵,眉頭也微微蹙起,大有他不用飯她便不會離開的意思。

崔文年無奈地笑了笑。

闔上醫書,提著用飯。

他用飯很快,吃相卻優雅。

沒多久,飯菜見了底。

薑沅大功告成,微笑著起身,打算收拾盤碟。

崔文年不許她勞累,“你每日看診就夠累了,一個姑娘家,還懷著身孕,如此拚命學醫也就算了,這些收拾碗筷的事情,怎能還勞煩你動手?”

說完,他抱著碗筷去清洗,還催她快點回去:“天都要黑了,注意點腳下,早些回去,不然大姐又要擔心了。”

薑沅笑著道好。

初春三月的天氣,晚間的風尚還料峭。

薑沅裹緊身上的鬥篷,順著青石小路往雙桂巷的方向走,雙手下意識搭在小腹處摸了摸。

這孩子已有五個月了,在她肚子裡很乖,從不胡亂翻騰,也沒有讓她出現身體上的不適。

除了肚腹微微凸起些,她甚至時常忘了,再過四個月左右,她就會誕下個孩子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偶爾會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時候是期盼。

她在這個世上,除了不會再有往來的賈大正與舅母,已無血脈相連的親人,而肚子裡的孩兒,卻是真正獨屬於她的血親。

薑沅想著,腳下的步子便慢了些。

轉過拐角

時,眼角的餘光無意瞥過,赫然發現不遠處有個姑娘默然站著,似乎一直在看著她。

薑沅微微一愣,迅速轉過頭去。

姑娘有十七八歲,身材纖細窈窕,膚白貌美,一雙瀲灩美目,穿著身桃色錦緞裙衫,看上去非富即貴。

視線不期然對上,那姑娘被薑沅發現,愣愣怔了一瞬。

隨即往她腰腹處看了看。

片刻後,抹了抹眼淚,一扭頭,嗚嗚哭著跑遠了。

薑沅滿頭霧水,不明所以。

回到崔宅,崔玥一邊嘮叨著她回來晚了,以後要注意身子,早點回來休息,一邊端來補身子的鯽魚豆腐湯,還讓薑沅快些進房來看她買的布料。

崔玥在布店裁了五尺棉布,那棉布柔軟舒適,可以給孩子做貼身的衣裳,一下午的時間,她已做好兩件成人巴掌大的肚兜,和一隻小小的桃粉色軟帽。

薑沅摸著可愛的小肚兜,不禁笑道:“姐姐,怎麼隻有這麼點大小?”

“剛生下的孩子,能有多大?看你這肚子也不顯懷,想是孩子也不怎麼胖,”崔玥笑著,抬手在布料上虛虛比劃幾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正巧是八月,天有些涼了,還得做個絮棉的包被,要這麼大,這包被還得要多做幾個......”

薑沅拿起粉色的軟帽看了又看,莫名想起當初做過的虎頭帽。

離開將軍府已快有半年的光景,前塵往事,竟如夢中一般。

神思晃了一瞬,很快又回到眼前。

崔玥說著話,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一擰,暗自嘀咕起來:“今天出門買布的時候,正巧遇到了高家人,明兒我再上街扯布,就繞著他家走,這不逢年不逢節的,誰知道他們回來做什麼。”

崔玥的前夫家姓範,住在隔壁縣,崔玥每每提及都會唾罵幾句,薑沅倒是頭一次聽她提及同鎮的高家。

聽著似乎有些過節。

薑沅拿調羹舀著魚湯慢慢喝著,道:“姐姐說的高家是什麼人?”

“跟咱們家有些說不上的不愉快,陳年老黃曆了,懶得再提他們。”

崔玥不想多提,薑沅也沒再追問,你一句我一句說了會子話,提到找奶娘的事。

“奶娘我已經找好了,南大街雙安巷的胡娘子,她乾活利索,先前也幫人帶過小奶娃,經驗豐富,趕明兒我讓她過來,你瞧瞧合不合適。”

崔玥今年二十八了,與前夫和離前沒有生育過,她雖期盼薑沅順利誕下孩子,自己卻沒有帶孩子的經驗。

薑沅道:“姐姐覺得合適的,一定不會有錯。”

崔玥笑著收拾好小衣裳,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神神秘秘起身,讓薑沅在房內等她。

沒多久,崔玥快步回來,手中拿著個小木匣。

“先前你提過置辦院子的事,我和你二哥商量過,既然你來了這裡,就長長久久在這裡待下去,恰巧桂花巷有座宅子要賣,那地方距這裡不遠,一炷香的路程。宅子雖然不大,夠你們娘兒倆住的

(),我和你二哥商量好▼()▼[(),已經買下了,趕明兒你去看看合不合適。買了宅子能幫你立下女戶,孩子出生後也能入籍,以後你就是宅主,也是正經清遠縣人氏了。”

說完,崔玥從匣子裡拿出宅契與女戶來。

薑沅感激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要回了賣身契,總算恢複自由之身,現在她剛在這裡落腳,還沒有想及立戶的事,長姐與二哥卻替她先想一步。

薑沅看著崔玥,道:“姐姐,謝謝......”

崔玥不許她見外,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說話。

“等天暖和了,我找人修繕下那宅子,等東西一樣不缺地添置好了,你再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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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堂內幾味藥材快要用儘,薑沅與丁末一道去南市場采買。

南市場是早市,除了菜蔬,還有許多采了草藥帶到早市賣的農戶,隻不過采買上好的草藥要趁早,否則可能會被其他藥堂搶先一步。

花兩個銅板雇了輛驢車前去。

丁末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身形高壯,長得濃眉大眼,他家是清遠縣經營藥材的富商,兄弟有好幾個,隻有他對做生意不感興趣,每日嚷嚷著要去從軍,他爹娘不允,托了許知縣的關係,把他扔到保和堂來學習如何經營藥堂。

不過,他對此全然不感興趣,對於藥堂打雜跑腿的活,倒是十分樂意。

他坐在薑沅旁邊趕車,一路上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每經過一處地方,他就會指給薑沅看,“喏,沅姐,那是咱們縣最大的酒樓,裡頭的釀鴨腿可好吃了,趕明兒我帶你去嘗嘗......”

薑沅輕笑:“好”。

丁末又指向旁邊的茶樓,說:“那裡每逢節日有搭台唱戲的,聽戲要錢,喝茶不要錢,不過那茶真難喝,我每次去,都是隻看戲不喝茶,沅姐,下次我帶你去!不過,要是再遇到了那姓牛的占小娘子便宜,我絕不會饒了他,我要讓他知道,這清遠縣最厲害的拳頭,到底是誰......”

他口中所謂的姓牛的,大約是街上好打架生事的二流子,薑沅看了看丁末那雙有力正義的拳頭,溫和地笑了笑。

話音方落,驢車慢悠悠駛過一處拐角。

薑沅下意識展目望去。

那拐角處有幾個挎著菜筐買菜的大娘聚在一起,大聲說著話,不知在議論什麼。

她們看向的地方,不知為何有個姑娘依靠在牆角處,姑娘看上去似乎有氣無力,極其虛弱。

薑沅立即讓丁末停車。

看到沅姐突然下車,丁末也忙不迭跟了過來。

薑沅說著“借過,讓一讓”,撥開圍觀的人群,快步走上前。

果不其然,那姑娘懨懨靠在牆壁處,瞧著情況很不好。

她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呼吸十分急促,表情十分痛苦,指尖也在微微發顫。

薑沅匆匆看了一眼,覺得這姑娘似乎有些眼熟,隻是一時想

() 不起在哪裡見過。

她喚了對方幾聲,不過姑娘神思迷糊,嘴裡喃喃數句,不知說了些什麼。

薑沅摸完她的脈搏,虛弱無力,氣血不足,喚醒不來,她思忖片刻,伸手去掐姑娘的人中穴位。

受到疼痛刺激,片刻後,姑娘擰起秀眉,緩緩睜開眼睛。

待看清是薑沅,姑娘扁了扁嘴,有氣無力地說:“怎麼是你?”

薑沅搓著她冰冷的手指幫她取暖,問道:“你哪裡不適?可有用過早飯?”

姑娘沉默了一會兒,道:“渾身無力,腸胃絞痛......一天一夜沒吃飯了。”

這姑娘有些氣血不足之症,又久未用飯,所以才虛弱乏力,暈倒在地。

如此說來,倒不是特彆嚴重的病症,圍觀的大娘指點幾句便散了。

薑沅守著那姑娘,把錢袋給丁末,讓他速速去買兩個糖包回來。

沒多久,丁末提著剛出鍋的糖包大步回來,把糖包遞給那姑娘。

誰知,姑娘上下打量薑沅幾眼,把臉扭到旁邊,眼裡含了一包淚,聲音帶著哭腔道:“你們走吧,不用管我。”

她身著錦緞,衣料貴重,手指纖細白嫩,一看便是府裡養尊處優的小姐模樣,薑沅判定,姑娘是與家人置氣出走,這才長時間沒有吃東西。

薑沅勸她:“天大的事情先放到一邊,把飯吃了,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姑娘抹去眼裡的淚,轉過頭來看著薑沅,視線落在她微凸的小腹處,又捂嘴嗚嗚哭了起來。

她這樣一哭,薑沅突地想了起來,昨晚回宅子的路上,匆匆一瞥,她看見的就是這姑娘。

現在姑娘看到她就氣得掉眼淚,難不成這姑娘跟她有什麼仇怨?

薑沅有些莫名其妙。

她初來清遠縣,可沒跟任何人結過仇,與這姑娘,也隻是初次相見而已。

丁末雙手抱臂站在旁邊等了會兒,耐心快要告罄,冷哼道:“沅姐,她愛吃不吃,咱不管了,彆耽誤去南市買藥材。”

薑沅示意丁末再等她一會兒。

她看向那姑娘,溫聲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

姑娘擦了擦臉上的淚,不答反問:“你......你什麼時候跟崔文年成婚的?”

薑沅愣了愣。

片刻後,她啞然失笑:“崔文年是我的二哥,我不是他的娘子,你誤會了。”

姑娘瞪大了眼,一下子從地上坐起來,滿臉不敢相信:“那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清遠縣的第一個女大夫,又是個外鄉人,自然也成為了眾人閒話時的談資。

她住在崔家,又跟隨崔二哥學醫,想必外頭有什麼傳言,讓姑娘產生了誤會。

薑沅摸了摸小腹,認真道:“我夫君從軍戰死,隻給我留下了肚子裡這個孩子,我無親無靠,一個寡婦多有不易,所以才來投奔二哥的,我把他視為親兄長,他則是把我當成親

妹妹,我們僅此而已。”

懷著遺腹子的寡婦,是崔玥給她想出來的說辭,這個說法很好,省得人議論是非,薑沅也很讚同,不過,不小心問到了女大夫的傷心處,姑娘卻又愧疚又不好意思,她不知怎麼安慰薑沅,半晌後,訥訥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薑沅輕笑,“沒關係。你現在可以吃飯了嗎?”

兩個糖包很快吃完,姑娘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轉起來。

薑沅看她沒有大礙,便打算起身離開。

姑娘叫住她,躊躇片刻,小聲道:“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還有......我叫高小妤,我是高家的小女......”

高家人。

薑沅想起了崔玥口中對高家人的埋怨,又想及崔二哥那晚苦惱的臉色。

她點頭道:“好,我記住了。”

高姑娘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眸中又溢滿了灼灼神采,道:“薑大夫,我以後若有機會再回來,可以去找你看病嗎?”

是找她看病?還是以此為幌子找崔二哥?

薑沅挑了挑眉頭,輕笑道:“如果你要看病的話,就到保和堂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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