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美妾 葉信言 17664 字 5個月前

就在他沉思間,薑沅悄悄觀察著景夫人的雙眸。

她的雙眸生了翳病,所以視物不清,這種病症,如果要看的話,就必得病者的配合才行。

薑沅沒有彆的法子,過了會兒,她隻好輕聲道:“夫人雙目生翳,氣血虛弱,身體看上去也有羸弱之症,我略懂些診脈醫術,夫人可願讓我把脈看診一番?”

景夫人聞言,嗔怪似地看了一眼魏王殿下,輕笑道:“姑娘,殿下,多謝你們好意,不必了,我年紀已大,不想折騰什麼,這雙眼睛若是看得太清楚,反倒會憑添許多煩憂。”

說完,她便起身,道:“今日多謝你們來看我,我的身體乏了,就不遠送了。”

那兩個嬤嬤看到夫人要回房,便趕緊過來攙著她回去,又做出送客的手勢,請他們出去。

沒有完成魏王殿下的重托,薑沅不禁有些頹喪,不過,景夫人態度雖溫和,人也可親,但拒絕看病的態度卻很堅決,是她再想法子也無用的。

到了寺外,薑沅不好意思道:“殿下,是我無能。”

蕭弘源挑起一雙長眉,笑道:“這已在本王意料之中,沒事,下次我再帶你來,一回生二回熟,總有一天,夫人會願意讓你看病的。”

裴元洵站在旁邊,一直沉默未言。

許久後,他沉沉看了一眼魏王殿下,而後他大步走至薑沅身旁,低聲道:“我有事,明日傍晚,無論如何我也要見你和寧寧一麵。”

他劍眉擰起,神色很嚴肅,似乎有什麼非常重要的大事,薑沅愣了愣,道:“將軍,非見不可嗎?”

裴元洵沒有跟她商量,而是沉聲道:“明晚在家裡等我。”

他說完,沒有與魏王殿下同乘馬車,而是騎馬率先離開了清隱寺。

此時已過了午時,天色卻有些發暗,薑沅不用再去禦醫堂,這裡距離當歸胡同並不遠,她打算走路回去。

不過,還沒等她出言告彆,蕭弘源上車後,拿扇柄撩開車簾,道:“上車,本王把你送回去。

薑沅想要拒絕,但天色不大好,看上去想要下雨的模樣,若是她走路回去,需得將近兩刻鐘,乘車則會快許多,她想了想,道:“那就麻煩殿下了。”

到了車內,坐下之前,薑沅下意識打量了一番。

魏王殿下的馬車外表奢華,車廂裡也是不遑多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車廂內鋪著猩紅色繡四爪龍紋氈毯,車簾是軟煙羅錦緞,一張檀木翹頭茶案橫亙在車廂中,上麵有一套鎏金鑲玉的茶盞,茶盞旁邊則擺放著一張榧木棋盤,上麵有零落擺放著幾個黑白棋子,那棋子黑白圓潤,看上去是用白玉製成,而那相隔不遠處的棋盒,是黑色的鎏金玉罐,上麵有掐絲琺琅纏枝金紋。

看薑沅在車窗旁坐定,蕭弘源隨手把月白色象牙扇扔在棋盤上,懶散地往車壁上一靠,抬手將衣襟鬆了鬆,道:“本王累了,閉眸歇會兒,有什麼話,你儘管跟我說,我聽著。”

薑沅道:“好。”

其實薑沅沒有什麼話要跟他說。

她雖然有些好奇那位景夫人的過往,也有些奇怪魏王殿下和那位景夫人的關係,但事關彆人的隱私,魏王願意告訴她,她便會聽著,如果他不主動說,她也不會特意窺問。

在這無聲靜默中,薑沅一直擰眉回憶著將軍方才的話,不過,她想了許久,也猜不出他到底有何要事會告訴她。

馬車行駛了大約一刻鐘後,就在侍衛剛打算駛往當歸胡同的方向時,那暗沉的天空,突然轟隆隆打起了悶雷。

雷聲滾滾而過,閃電隨之趕來,那蛇形閃電耀目晃眼,威力極大,像是在暗沉的天幕中劈開一道道裂縫。

見此情形,侍衛當即放棄了去當歸胡同的念頭,徑直揚鞭催馬向魏王府的方向駛去。

車內,電閃雷鳴間,方才還在閉眸養神的蕭弘源,臉色突然變得慘白起來。

他眉頭擰緊,重聲吩咐道:“把車簾拉緊,本王不想看到閃電。”

薑沅看他的臉色不妙,忙照做了。

不過,即便關緊車簾,雷聲依然能夠傳入車內,稍頃後,劈裡啪啦的雨點重重擊打在車廂上。

聽到聲音,蕭弘源緊貼在車壁上,本就不妙的臉色如覆青霜。

他重重喘著氣,胸口急促地起伏一陣,雙眼死死閉住,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薑沅看他像是犯了病症,忙道:“殿下怎麼了?身體有何不適?”

她說著話,便往前靠近了一些,還伸出手來,似乎想探他的額溫脈搏。

蕭弘源沒回答,而是猛地起身,一腳踢開茶案,從車榻下抽出一把長匕來。

他垂眸盯著薑沅,冷聲道:“彆過來,否則本王殺了你!”

閃電從車外劃過,他的臉色青白交加,長眉緊擰成一團,滿臉都是戒備,看上去暴躁而惶恐,那副模樣,與他平素瀟灑的情形截然不同。

他拔匕出鞘,那匕首泛著森森寒光,讓人忍不住心生懼怕。

薑沅幾乎

可以斷定,隻要她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做,照他現在失控的樣子,那把匕首很快就會抵在她的脖頸上。

她慢慢後退一步,坐回原處,輕聲安撫道:“殿下不怕,我不會過去的。”

聞言,蕭弘源躁鬱地擰了擰眉頭,道:“離我遠點!”

薑沅可以判定,他犯了急症,先前她便看出他有情誌方麵的鬱症,沒想到這種雷天交加的天氣,竟會誘發他的病症。

但此時,不能忤逆他的心意,否則,隻會加劇他的病情。

麵對他這種模樣,薑沅是十分害怕的,她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又往後挪了些,之後輕聲道:“殿下,我已離你很遠了。”

蕭弘源擰眉看著她,沒有作聲。

薑沅無聲片刻,觀察著他的神色,慢聲道:“殿下,你知道嗎?從前有個人,最喜歡下雨天出去,你知道為什麼?”

蕭弘源被她的話暫時吸引,不由看著她,道:“為什麼?”

薑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慢慢道:“因為一到下雨天,他家院子外的池塘裡,就會有許多魚遊到塘邊,他就會撐著一把青竹傘,拿著一小罐魚餌,到池塘邊喂魚。他養的魚種類很多,樣子也很漂亮,有胖頭的鰱魚,也有扁身子的鯽魚,更多得是,那種身上有著各種黃色和紅色的錦鯉,那些錦鯉最活潑可愛,一看到他來喂魚,就紛紛遊了過來......”

她說完溫婉,嗓音柔和,講起故事來,就像眼前展開了一副這樣的畫麵,蕭弘源驀然打斷她的話,道:“本王養魚,從來不在下雨時喂魚,他這個時候喂魚要做什麼?”

薑沅輕笑了笑,道:“因為他要數自己到底養了多少條魚,那些魚平時都不肯遊出來,隻有這個時候才會遊出來,他就站在那裡,一條一條數起來,一條,兩條,三條......”

蕭弘源聽著她的話,眉頭由緊擰慢慢舒展開來,他手裡的匕首也啪嗒一聲扔在了地上。

不過,薑沅還在輕聲數著魚,他聽久了,便有些不耐煩道:“怎麼這麼多條?都數了五十條了,還有完沒完?”

薑沅道:“殿下彆急,他把魚數清楚了,是以後要把魚撈出來,挑到市集上去賣的,這對他很重要,您先閉上眼睛,躺在車榻上,慢慢聽我數......”

蕭弘源聽完她的話,雖然有些不願意,還是照做了。

他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一條長腿,時而睜開眼睛瞥過來,不多,大多時候,他都是在聽薑沅講故事。

沒多久,在柔和的女子嗓音中,他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神色也不像之前那樣緊繃。

薑沅抬眸看著他,悄然輕舒了口氣。

到了魏王府內,電閃雷鳴的天氣依然沒有好轉。

不過,蕭弘源的神色已幾乎與常人無異,隻是臉還有些青白。

他看了幾眼外麵的天氣,低聲對薑沅道:“本王去睡一會兒,你在外麵等我,不可走遠。”

他現在由緊繃的狀態剛剛鬆懈下來,渾身是沒有力

氣的,急需一場睡眠補充體力,薑沅溫聲道:“殿下去歇著吧,我就在外麵,不會走遠。”

待看到他走進宮殿的臥房,薑沅立即揮手召來站在不遠處服侍的太監。

魏王殿下的情形如此不正常,貼身伺候他的太監不可能不知道,薑沅直言道:“我是大夫,興許可以治你們殿下的病,你快告訴我,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殿下每每打雷下雨的天氣會犯病,這已算不上什麼秘密,宮裡的人知道,魏王府的下人也多少清楚一些,那太監道:“殿下母妃去得早,小時候他一個人在殿裡,每到刮風下雨的天氣,便嚷著害怕,久而久之,一到這種鬼天氣,便會犯病,不過,隻消不打雷下雨,殿下是沒任何異常的。”

薑沅問過後,便沉默坐在外麵,沒有再說話。

她不清楚他小時候在刮風下雨的天氣遇到過什麼,但明顯是被嚇到過,這種應激之症久未解決,積在心中,就養成了這樣的病症,要想徹底根除心病,需得對症下方才行。

過了一會兒,薑沅喚過那太監來,道:“你去把你們殿下喊醒,我有事要做。”

那外麵的天氣還在刮風下雨,此時去喚醒他們殿下,那太監擔心殿下病症再變得更嚴重。

看他有些猶豫,薑沅眉頭微微蹙起,嚴肅道:“你按照我說得做,我不清楚這個法子能不能治你們殿下的病,但試一試總是無妨的,若是他好了,豈不是好事一件?”

那太監聽了,琢磨許久,最後一點頭,去了內殿。

沒多久,蕭弘源走了出來。

他剛睡下便被吵醒,神色明顯不悅,長指揉捏著眉心,那躁鬱的模樣重又出現。

走近後,他緊盯著薑沅,一雙大手不安狂亂地反複握緊鬆開,不耐煩道:“你要做什麼?”

薑沅抬眸看著他,溫聲道:“殿下,外麵下著雨,也打著雷,這個天氣,我若診病,會診出最複雜難醫的病情。”

蕭弘源擰眉道:“什麼?”

薑沅沒多解釋,而是衝那太監使了個眼色。

沒多久,一隊魏王府裡的下人在屏風後站定,薑沅坐在屏風前,依次給那些人診起病來。

蕭弘源在一旁看著,神情狂躁,卻又難耐好奇,沒多久,他看到薑沅把完脈後,斬釘截鐵地說:“喜脈,懷孕兩月有餘。”

話音落下,一個小太監摸著腦袋,滿頭霧水地走了出來。

蕭弘源看了看薑沅,她一臉十分篤定的模樣,再看一眼,她方才診治的明明是個太監。

那太監,竟被她診出了喜脈。

這就是下雨天,她能診出的複雜難醫的病症?

蕭弘源撩袍在一旁坐下,忍不住大笑起來。

薑沅一連診治了十多個,沒有一個準的。

太監被診成了女子,宮女則被她診成了男子,這種低級的錯誤,連走街串巷的赤腳大夫都不會犯。

蕭弘源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末了,他長眉挑起,悶聲笑了許久,道:“薑

大夫,虧我先前還叫你薑神醫,這要是傳出去,你的醫名還要不要了?()”

薑沅無所謂地笑了笑,向他伸出手來,道:殿下,賞銀子吧,雖然我看得不準,但不能白費力氣。()”

蕭弘源悶笑著拍了拍桌子,朗聲道:“給薑大夫包一包銀子來,彆虧待了她。”

薑沅提著銀子走出魏王府時,雲散雨停,日頭重又掛在空中,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似乎從沒出現過。

她想,魏王殿下請她去給景夫人治病,他雖身份貴重,但對景夫人卻很尊敬,也很體貼。

她看得出,他其實是個好人。

不管他到底是因何生病的,但從此,每當下雨天想起今日能讓他捧腹大笑的事,他應當就不會再犯病了。

~~~

將軍府,慎思院。

裴元洵負手站在靠窗處,肅挺背影一如既往得挺拔,隻是神色不複以往清冷,反而更加沉凝。

夜色漸深之時,耿千戶推開書房的門扉,快步走了進來。

他手裡拿著一份文冊,除了以前調查過的有關薑沅身世的書冊以外,還有沈家當初丟失嫡女時,在府衙留下的報案存錄。

耿千戶把文書放到書桌上,低聲道:“將軍,已查清,全部核對過,年齡,走失的時間,都對得上,基本可以確定,薑大夫就是景夫人的女兒,南安侯府的嫡女。”

景夫人的女兒。

南安侯府的嫡女。

裴元洵胸膛劇烈地起伏一陣,痛苦難忍地閉了閉眸子。

魏王殿下已年過二十五,卻尚未納妃,原因為何,他亦清楚。

他舉目望向窗外。

夜色漆黑如墨,不見一絲星光,像一座巨大的夜幕,無聲籠罩在頭頂上方。

他想,他應該為薑沅高興的。

可他,此刻,卻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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