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2)

美妾 葉信言 17664 字 5個月前

日子倏忽而過,轉眼到了本月十五這一天。

按照魏王殿下差人傳來的指示,薑沅沒有去禦醫堂,而是先到清隱寺等他。

清隱寺坐落於永安坊內,靠著永安大街一側的大門常年緊閉,隻有在右拐入一條清幽的街道後,才可以看見那紅牆莊嚴矗立的寺院,開了個僅能容下一輛馬車通過的寺門。

寺門由僧人守著,平時等閒不容人入內,隻是十五這一日要對外施粥,那寺門便大開著。

在外等著領粥的,有衣衫襤褸的乞丐流民,也有周邊的百姓信眾,他們自發排成一隊,緩緩往前移動著等待領粥。

那施粥的地方,是在寺內大殿旁的一間偏殿中,那裡並不是寺裡的齋房,而是因為靠近門口,方便施粥,才在每月十五日這一天臨時用做施粥之處。

那盛粥的圓木桶就擺放在殿門口的一張桌子上,旁邊則擺著一張碩大的圓簸箕,裡麵全都是白白圓圓的素包子。

此時辰時剛過,薑沅比約定的時辰早到了兩刻鐘,魏王殿下還沒有前來,她等著無事,便站在那偏殿的不遠處看了一會兒。

站在外麵施粥的隻有兩個少年僧人,他們頭上燙著結疤,身上穿著黃色的僧衣,因領粥的人太多,兩個人一時有些手忙腳亂,一個舀著粥飯,另一個看包子快要分發完了,便要去齋房裡拿包子過來。

那個僧人一走,另一個便又要盛粥又要發包子,薑沅看他更是忙不過來,便走了過去,道:“小師父,我幫你發包子吧。”

那小僧沒說什麼,而是很快點了點頭,道:“多謝姑娘。”

得到他允許,薑沅便忙碌了起來。

她方才觀察了一會兒那僧人是如何發包子的,到她分發的時候,動作便極快極好,但凡有人走近,她便用長筷夾起包子,再從一旁抽出張早已備好的碧綠荷葉,拿荷葉包好,再遞給領粥的人。

不過,待包子分發完,去齋房拿包子的僧人還未回來。

那旁邊舀粥的小僧對她道:“姑娘,包子興許還沒做好,殿裡還有茯苓糕,麻煩你拿過來,就發茯苓糕吧。”

聽到茯苓糕,薑沅愣了會兒,片刻後,她點頭道:“好。”

說完,她便放下手裡的長筷荷葉,向偏殿走去。

不過,那殿裡不是空無一人,還有一位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

她默默站在殿窗前,似乎方才已看了許久,待聽到輕緩的腳步聲,她便轉過頭來。

薑沅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很清瘦,穿了一身灰白色的長袍,那是在寺廟修行的居士常穿的衣裳,很簡潔,也很簡樸,她的頭發隻挽了一個婦人發髻,發髻上也沒有任何裝飾,就連發簪,也隻是最普通常見的木簪。

不過,婦人雖是已過中年,臉頰眼角都已生出細紋,臉色也蒼白不已,但依然看得出,她年輕時必定是個極出眾的美人。

不過,她的眼睛好像不怎麼好,有些

看不清楚的模樣,眉宇間也籠著一股愁鬱,待薑沅走近了,她扶著身旁的椅背,溫聲道:“你是來取茯苓糕的嗎?”

薑沅輕聲道:“是的。”

聽到薑沅的聲音,她有些意外地問:“姑娘,你是來幫忙施粥的吧?”

薑沅道:“是的,他們人手不夠,我在等人,便來幫了一把。”

婦人淡淡笑了一下,道:“謝謝,茯苓糕就在這裡,你端過去吧。”

順著她指的方向,薑沅看到了放在竹篾簸籮裡的茯苓糕。

那茯苓糕做得極好,表麵如霜雪似得潔白,上麵還撒了一層淺橙色的乾桂花,聞起來,也有一種清甜的味道。

薑沅道:“這是您親手做的嗎?”

婦人輕輕點了點頭,片刻後,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你能先幫我嘗一下味道嗎?我年紀大了,味覺也有些失靈了。”

薑沅嘗了一塊。

那茯苓糕很鬆軟香甜,比她嘗過的任何茯苓糕都要好吃。

她慢慢嘗完了一塊,由衷地稱讚道:“您做得很好,甜絲絲的,還有一股桂花的清香,鬆軟可口,很好吃。”

聽到她的誇讚,婦人溫和地笑了笑,道:“那就麻煩你發下去吧。”

沒多久後,寺內駛進一輛奢華的烏篷馬車。

那馬車緩緩停下後,魏王殿下率先踩著車轅,躍下馬車。

薑沅已發完了茯苓糕,正在施粥的偏殿等他。

不過,還沒等她走到魏王殿下近前,便看到那馬車的車簾再次被掀起,一隻剛勁修長的大手伸出。

片刻後,裴元洵從馬車中出來。

他展眸看了薑沅一眼,沉冷神色一如往常,而後撩袍踩轅下車,邁著沉穩的大步,很快走到薑沅麵前。

薑沅看著他,輕輕咬住了唇。

那些流言蜚語,她雖不怨恨他,但看到他難免生氣,再者,本已說了避嫌,他卻又憑空出現在這裡,豈不是違反約定?

他走到近前,薑沅卻沒有再看他。

沒等他出聲,她便低頭提起藥箱,從旁邊繞過他,徑直走向魏王殿下。

裴元洵被刻意忽視,一貫波瀾不驚的沉冷眸底,鬱色洶湧而至。

蕭弘源今日沒穿寬袖錦袍,也沒綁發帶,而是穿了一身靛藍色的繡金錦袍,束得是同色玉冠,他手裡還拿了一把月白色的象牙扇,天氣不熱不冷,很是舒適,他卻唰地一下展開扇子,拿在身前慢條斯理地搖了起來。

看到薑沅,他長眉一挑,笑道:“薑神醫,你怎麼來這麼早?等了本王許久嗎?”

薑沅道:“沒有等太久,我擔心遲到,耽誤殿下的要事。”

說著,她頓了頓,輕聲提醒道:“殿下不要喊我薑神醫,我隻是個普通大夫。”

魏王殿下隨性無忌,言語誇張,每次見麵,總要稱呼她薑神醫,這個稱呼早就讓她覺得不適了,她資曆尚淺,又初來乍到,那些花白胡須妙手回春的老大夫們,還不敢自稱神醫

(),她哪能擔當起這個稱呼?

蕭弘源悶聲笑道:在本王心中㈣()㈣[(),你就是薑神醫,初次見麵,你就斷過本王的病症,之後,你還救了本王,你這般醫術了得,聰敏機智,秀外慧中,神醫這個稱呼......”

話未說完,察覺到一道沉冷視線從不遠處襲來,蕭弘源頓了頓,很快改口道:“那本王以後還是喊你薑大夫。”

話音落下,他瞥了一眼那麵色清冷默然不語的裴將軍,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忙道:“本王來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裴將軍,這清隱寺圓明方丈佛法高深,慈悲為懷,解難釋惑,裴將軍今日就是來拜訪圓明方丈,向他請教佛法的。”

聽他說完,裴元洵負手站在不遠處,沉冷神色未變,隻是略一頷首。

薑沅想起他命格強硬孤苦的言論,興許,他來這裡,是為了尋求解決之道。

她心緒複雜難言,不知該說什麼,隻是那原來的生氣莫名化作同情,便衝他輕輕點了點頭。

像是得到默然的許可,裴元洵眸底鬱氣悄然散儘,負手大步走了過來,低聲道:“薑沅。”

薑沅看著他,輕聲打招呼:“將軍。”

裴元洵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們初到京都,寧寧適應得怎麼樣?”

算起來,她們已到京都將近半月有餘。

在此期間,他們還沒有見過,他自然也沒有見到寧寧,身為父親,他關心寧寧的近況並無不妥。

薑沅道:“挺好的,我們現在住的宅子是個一進的四合院,她很喜歡,那宅子的庭院大了些,我又請了個灑掃做飯的婆婆,這樣,胡姐姐便不用那麼累了,宅子裡有個大大的秋千架,寧寧最近喜歡天天蕩秋千。”

她提到蕩秋千,裴元洵便想起,她們在興州的宅院裡,也有一個小小的秋千,那是放在室內廳裡的,寧寧那個時候便喜歡,現在院子裡有秋千架,她自然會更喜歡了。

就在他們說話間,蕭弘源已搖著折扇大步向前走了一段路。

看到兩人站在原地未動,他便朗聲打斷了他們的話:“薑大夫,裴將軍,景夫人在後麵居士住的院子,咱們一起去,你們邊走邊說不遲。”

這寺廟本就清幽僻靜,僧人也不多,越過前麵的大殿,再往後走不遠,便可以看到居士常住的地方。

那裡有一間偏僻的小院,院門外種著幾株金茶花,這個季節,那花卻開得很好,微風拂過,散發著清幽的香氣。

蕭弘源看著那院子,神色斂去以往的漫不經心,變得嚴肅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低聲道:“薑大夫,這裡就是景夫人日常修行居住的地方,夫人平時念佛清修,不喜歡人打擾,隻有十五這一日才願意見我,進去之後,你不要說自己是大夫,如果是大夫,她是不想見你的。”

聽起來這位夫人的性子似乎難以琢磨,薑沅不禁為難起來:“魏王殿下,您高看我了,病者不想配合,我怎能診病?”

魏王笑了笑,倒像對她抱有極大的信心:“薑大夫,我知道你

() 腦袋靈活,定然能想出法子為夫人診治病情的。”

薑沅抿了抿唇,下意識求救似地看了一眼將軍。

裴元洵立刻道:“儘你所能即可,不必勉強。”

頓了頓,他又道:“景夫人是沈老侯爺的嫡妻,魏王殿下是她的......”

沈老侯爺的嫡妻。

聽到這話,薑沅眼神震動了下。

在清遠縣時,她曾聽李侯爺的夫人提及過,沈老侯爺有兩位嫡妻,一位是那位沈老夫人,也就是沈姑娘的母親,另一位,鮮少有人提及,原來就是住在寺院清修的景夫人。

她記得,嫡妻並立的情況,在大雍朝絕無僅有,沈老侯爺有兩位正妻,是官家下旨允許的例外。

不過,裴元洵遲疑了一下,沒有說完,而是道:“魏王殿下孝心一片,此舉是好意,不過,就算你看不出什麼,殿下也不會責怪的,你不必擔心。”

他這樣說,比從魏王殿下自己親口說出來還讓人放心,薑沅輕輕點了點頭,道:“那我見機行事。”

三人叩門而入。

到了院內,有兩個提著掃帚在院內掃落葉的中年嬤嬤,看到他們過來,兩位嬤嬤並不意外,她們上前見過禮,道:“夫人方才在屋裡坐著,這會兒讓我們掃好院子,把桌子搬出來,給殿下沏茶喝,殿下且等一會兒。”

說完話,那兩個嬤嬤便從廊簷下搬了一張四方八仙桌來。

待放好桌子後,一個去房裡請景夫人,另一個則端了一碟茯苓糕放在桌子上,又搬了紅泥小爐來,在一旁燒水沏茶。

景夫人住在東廂房,蕭弘源便站在房門外等著。

待嬤嬤攙著景夫人走過來,他大步上前搭手扶了過來。

他身材高大,便微微俯著身體,朗聲笑道:“夫人,我今日來看您,還帶了兩位朋友同行,一位是裴將軍,您知道的,另一位是我才結交的新朋友,是個姑娘,您不介意吧?”

薑沅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說話。

從她的角度看去,蕭弘源身材高大,俯身說話的時候,恰好遮掩住了景夫人的麵容。

薑沅往一旁走了走,待看到那位景夫人時,不由有些意外。

原來她就是剛才那位施茯苓糕的婦人。

聽魏王殿下說完,薑沅走上前,輕聲道:“夫人。”

景夫人眼睛不好,卻記得她的聲音。

她頓住腳步,溫和地朝薑沅的方向笑了笑,道:“原來這就是殿下新認識的姑娘,快請坐吧。”

她似乎因魏王結識了女子而感到高興,唇邊笑意綻出,十分欣慰的模樣。

蕭弘源是有些意外的。

要擱以往,夫人是不願和陌生人說話的,沒想到今日竟這麼順利。

他想,興許是因他帶來了個姑娘,讓夫人產生誤會了。

蕭弘源眉頭微微凝起,沒說什麼。

待坐定後,彼此招呼過,景夫人道:“裴將軍,我這裡偏僻,也清靜慣了,對於吃

食也不甚在意,惟有一些清茶,幾碟糕點,還請不要介意。”

她說話的聲音很溫婉,有些抱歉的意思,裴元洵沉聲道:“夫人多慮了,能有清茶糕點,裴某已很感激。”

景夫人輕笑道:“這茯苓糕,他們都吃過,你也嘗一點吧。”

她說話的時候,把那碟茯苓糕往前挪了挪。

裴元洵的視線停留在茯苓糕上片刻,轉眸間,無意看到夫人右手手腕上有一粒梅花痣。

他沉默不語地盯著那粒梅花痣,視線陡然沉凝銳利起來。

薑沅的手腕上,也有一粒梅花痣。

他記得,李修曾跟他提及過,這種胎痣,子女稟父母之氣,常生於肌膚的同一位置。

他曾調查過薑沅的身世,知道她於三歲時與家人走失,後被賈家收養,而景夫人之所以常年居在此次吃齋念佛,也是因為她的三歲幼女丟失之後悲痛不已,與沈老侯爺逐漸失和,之後便搬到寺廟清修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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