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屍體,大家便覺得距離活著離開這個本又近了一步。眾人不敢亂動這屍體,就硬生生將棺材從土裡抬出來,帶到了趕屍匠麵前。
比上次見,又多了一塊磚頭。
棺材送過去的時候,趕屍匠像是聽到了什麼,眾人甚至都還沒有開口說話,便看到一那細小的縫隙中,出現了一雙渾濁的眼睛。
他從石磚砌成的墳墓中,小心翼翼地探出視線來,目光觸碰到棺材的那一瞬間,眼皮子眨了幾下。
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
隔著幾米遠的距離,玩家不敢隨隨便便出去,便又丟了紙筆給他。
仍舊是一番折騰才成功拿到字條,這次上麵出現的還是幾筆潦草的小人畫。
他畫了個趕屍圖。三個小人統一朝向,站成一列,除此之外,再無更多信息。
“等等。”陸家然有些著急,“你說的這是趕屍方法,趕屍方法我小時候看過走進科幻,我知道的!但關鍵是,咱們要怎麼找到她家鄉啊,她家鄉在哪啊能說嗎?”
趕屍匠的眼睛又出現在了縫隙旁邊。
可能是看到了屍體和棺材,他今天的精神氣兒還不錯,盯著眾人掃了一圈。
為了得到他的回答,玩家又扔了紙筆過去。
幾分鐘後,他們拿到了一張畫著“×”的字條。
眾人沉默了。
“……”
“他是想告訴我們,他也不知道這屍體的家鄉在哪嗎?”
“很顯然是這樣的沒錯。”
玩家們一陣長籲短歎,再次將“活路渺茫”四個字打在了臉上。
他們徹底認識了這個遊戲的惡毒之處——遊戲過程的死亡率的確是不高,可這遊戲難度,顯然是在朝著“全員團滅”一路狂奔而去的。
在不知道屍體家鄉的情況下,要怎麼把屍體送回家鄉去呢?
有這麼折磨人的嗎!
“要不……我們先出去試試看?”盧偉提議道,“咱們現在屍體都已經拿到了,這屍體的家鄉肯定不會在義莊裡麵,所以我們一定可以出去。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咱們得按照這畫上麵的操作來。”
按照畫上來的話,就得派出兩個玩家,一前一後。
誰願意當這嘗試第一人呢?
雖然說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女屍的家鄉不可能在義莊內,玩家們必須離開義莊。可,誰也不知道,現在能不能出去。
貿然出去,有沒有可能喪命。
盧偉道:“咱們出去以後輪流換班,這一次,我第一個上,我走最前麵,你們當中隨便派個人出來走我後麵,要是我走出門的時候出了意外,你們就趕緊帶著屍體回去。”
這話無異於是在說,他願意站出來幫其他人當探路石,用的是生命代價。
幾個玩家深受感動,當即就有人站出來表示自己願意和他一起。
隻不過,盧偉走的是前麵,就算死,也隻會死盧偉一個。
這是明麵上的。
至於實際上究竟如何,恐怕隻有盧偉等人,以及謝愁愁知道。他把自己性命和白東烈綁定在了一起,這一次,就算死,不出意外,死掉的人也隻有白東烈。
於是,眾人便按照圖畫上畫的那樣,找來兩根竹棍,他們先是將女屍從棺材裡抬了出來。
死了這麼久,她身上的味道著實不算好聞,熏天的氣味直衝人的口鼻。
盧偉也有些嫌棄。
但是,他昨天下午使用的“替死卡”,到現在時間還沒有過期。再不趕著最後的時間,試驗一下,到時候陸家然就又要抱怨他浪費他積分道具了。
若不是為了在場所有玩家試驗一下,此刻大家究竟能不能出門,他才不會做這種事呢。
將女屍綁好之後,盧偉和白東烈倆人,一人站在站在竹棍的前麵,一人站在竹棍的後麵,緩慢行走起來。
劉欣睜著眼睛,震驚不已:“原來這樣就是趕屍啊,漲知識了!”
盧偉下意識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我們走快點吧。”
白東烈便跟在他身後,也走快了一些。
前者表情誌得意滿,滿臉的無畏,大踏步便往門外走。
眾人便看他大踏步,腋下夾著竹棍,往外走。
可能因為他臉上的表情太過平靜,不見一絲一毫的擔憂與害怕,於是眾人便跟隨著他的神色,擁有了同樣的情緒,堅信帶著屍體的他們,可以成功離開義莊。
可一切都發生得毫無預兆。
隻見 盧偉左手甩出去的那一瞬間,手掌便從手腕處,整整齊齊地同手臂脫落了。
整個過程沒有聲音,就像是切了塊橡皮泥一般。
眾人瞪大了眼睛。
盧偉也在劇烈的疼痛下瞳孔猛縮。好在身體反應還算靈敏,在手掌斷的那一瞬間,他的身體便一個踉蹌朝後倒去,連帶著身後的白東烈和女屍跟著一陣趔趄。
他開始慘叫,尖叫,額頭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臉上的表情滿是難以置信,瞳孔死死地盯著仍舊窩在竹棍上的,和他身體分了家的手。
可不管他在看多少眼,也沒有辦法改變此刻的現實。
斷手處,血如泉湧,疼痛席卷了渾身上下的每一處神經。
他的驚叫聲,慘叫聲幾乎能將天空撕裂,吵得謝愁愁腦袋瓜子嗡嗡響。
愣怔的玩家們終於找回了一絲神智,他的女友小語第一個衝上去,表情似哭非笑地抱著他的身體:“冷靜冷靜,先止血,先止血。”
可這種時間,他還怎麼可能冷靜的下來。
盧偉的眼瞳沒有焦點,疼痛在這一瞬間被另外一種情緒覆蓋,隻聽他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的手……怎麼可能……”
在場眾人全都方寸大亂。
尤其是新玩家,一下子感受到了盧偉對團隊的付出,又愧疚又不忍。
盧偉喃喃了好幾聲,眼神終於恢複了一瞬間的清明。他的身子晃了晃,不顧身旁給他包紮的同伴,視線晃了晃,終於定格在了白東烈的身上。
“不對,不對,一定是什麼地方出錯了。”
白東烈什麼都不清楚,被他的眼神嚇到,後退數步,不敢上前。
盧偉終於想明白了這件事,即使這會兒他的腦袋根本就不適合用來思考。
看著步步後退的白東烈,他的表情倏地撕裂,忽然猛地撲了上去,瘋了一般將他壓倒在地上。
在場除了陸家然和謝愁愁,沒人知道“替死卡”的事情。所以,在這場麵出現的時候,眾玩家們皆是一臉的茫然與驚嚇。
大家都當盧偉是因為承受不了失去左手的刺激,一時激動才會如此,便慌慌張張上前去勸架。
白東烈頂著表情呆傻。
盧偉嚎叫了半天,終於趕在其他人將他拉開之前,利用僅剩的那一隻手,從白東烈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小小的卡片。
他幾乎聲嘶力竭:“看到沒有,是他害我,是他害我!他帶了一張道具卡!是他害了我!”
玩家們便看清了那張卡上麵的字。
“反替死卡”
再下麵,是一行小字。
“已使用,生效中,綁定者,白東烈,被綁定者,盧偉。”
看到這東西,白東烈一臉的受到了驚嚇的表情,他慌慌張張地扭頭四望:“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什麼叫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我可是從你的口袋裡翻出來的,你就是故意的,存心的……”
“等等。”最先開口的還是小語,她的臉色有些難看,“盧偉,你不要忘記了,這是新玩家,他恐怕連積分道具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卡。”
這話讓盧偉安靜了下來。
可是,還沒等他下句話說出口,小語便低聲又道:“第一個出門的本來就是你,你自己答應要幫大家探路的,斷你的手,和白東烈有什麼關係?彆告訴我,在出門之前,你沒有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還有,在場這麼多人都是老玩家,你以為大家不知道這反替死卡的用處嗎?隻有在被使用了“替死卡”之後,“反替死卡”才會生效。”話越到後麵,聲音越低,“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先對白東烈使用了“替死卡”。”
小語的表現的確讓謝愁愁有些吃驚。
她是盧偉的女朋友,倆人的關係有多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誰能想到,這姑娘的性格居然這麼討喜。
這一通問下來,盧偉整個呆住。
他終於意識到,剛剛過於激動與憤怒的情況下,自己究竟犯了什麼大錯——他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將自己使用“替死卡”的事情,暴露了出去。
於是眾人全都知道,他最初打的就是,讓白東烈替自己死一次的想法。
小語雖然喜歡他,但她的眼睛裡也一向容不下沙子,很討厭他用那些害人的積分道具。所以在使用的時候,他往往隻會和陸家然交流溝通,不會告訴隊伍裡的其他人。
可這會兒,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小語,全都知道了。
就連白東烈,也由起初的呆滯變成了後來的憤怒。
“我就說你怎麼會突然那麼好心,還主動要幫大家探路,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是想讓老子幫你墊背是吧?我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個小新人,這積分卡究竟怎麼來的我根本不知道,說不定是哪個好心人看穿了你的陰謀,專門來幫我擋災的!”他越說越生氣,站起來狠狠地呸了他一口。
整個過程,盧偉沒有再說一句話。
到這一步,他的腦袋徹底清醒了過來。
可他一點也不後悔自己剛剛做的事情——因為白東烈的身上,的確有一張激活的“反替死卡”。
整個隊伍裡,隻有一個人擁有這卡,也隻有一個人,知道他對白東烈下手這件事。
盧偉的心涼到了最冰點。
他的腦袋裡緩慢浮現那個人的臉。
是他的好隊長,陸家然。
真是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背叛自己的人,居然會是他。
接下來的時刻裡,其他玩家對他的辱罵唾棄,就連一個字都沒有辦法再進入他的耳朵裡。
玩家們心情各有不同。
小語又傷心又難過,臉卻始終板著,沒有再看盧偉一眼。
其他人也差不多,包括陸家然在內,像是都單方麵把盧偉給孤立了。讓謝愁愁看不懂的是陸家然的操作。
有阿牆幫忙到處偷聽,她自然知道,陸家然全程都和盧偉站在一條戰線。
倆人甚至做好了隊伍裡新玩家,連同謝愁愁在內的四人“人生意義”。
這個用來試死亡條件,那個平時拿來當人肉防彈衣,這個用來……
到這時候,他倒是成了縮頭烏龜,連一句好話都沒有說,像是硬生生和盧偉劃了條界線,生怕彆人也這麼看他。
打彆人的主意,謝愁愁可以無視。
這主意打到了自己的頭上,她可就沒法坐視不管了。
因為,隻有她知道,這事情其實是她讓阿牆做的。那張“反替死卡”,被阿牆從陸家然的口袋裡偷出來,激活之後,送到了白東烈的口袋中。
她起初這麼做,其實單純是一時興起,並沒有做好一定能派上用場的準備。
卻沒想,盧偉還真讓這卡實現了其存在的卡生意義。
實在是令人感歎唏噓。
在謝愁愁看來,這些玩家的脾氣簡直好得讓人驚掉下巴。盧偉的意圖表現得那麼明顯,連壞事都做了——雖然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這些玩家,就連白東烈都沒有拿他怎麼樣,連揍一頓都未曾。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盧偉也很自覺地,沒有和其他玩家睡一個屋子。
他跑去和女屍睡了。
這邊,白東烈對他還有些不太放心:“你們說,他這會兒萬一心中有氣,直接把屍體毀了怎麼辦?”
“不會的。”小語搖了搖頭,“他惜命得很,毀了屍體就是同歸於儘,他不會做那種事情。”
聽了她的話,其他人也覺得有道理。
畢竟隻是斷了一隻手而已,中轉站醫術發達,說不定能接回去,他沒必要為了賭氣,拉著大家一起死。
還沒到那個地步。
屍體味道太重,大家都不太樂意和它共處一室。盧偉睡過去,還能幫著看管屍體,明顯一舉兩得。
話題從盧偉的身上移開。
又有人問道:“所以問題到底出現在了哪裡?顯而易見,我們沒法離開義莊,難道說,那個所謂的‘家鄉’其實就在義莊裡麵?”
“不……不太可能吧?”短發女道,“真要在義莊裡的話,讓我們過來還有什麼意義嗎?她本來就埋葬在這裡。”
“也對哦。”
“所以,有沒有可能是咱們忘記了什麼關鍵的東西。”
說著說著,他們睡意便頃刻一消而散,大晚上的,打著手電筒就開始研究趕屍匠白天畫給他們的那副畫。
長發女小聲嘀咕:“好像沒什麼少的了啊,這畫也沒什麼特殊的,不就是倆人一個屍體嗎?還有啥?”
小語拿過紙條,接著嘀咕:“等等,這上麵好像……有個表情包?”
眾人:“?表情包?”
趕屍圖怎麼會有表情包這種東西!
那個趕屍匠是在畫畫的時候還不忘記賣萌嗎!
“有點看不清楚……畫得好小,好醜。”
謝愁愁下意識道:“不會是個鬼臉吧?”
“啊對對對!就是鬼臉表情包!”小語頓悟,音量稍微高了一些,“像是個飄著的小鬼魂……下半身就跟煙一樣。”
“所以這是在告訴我們,屍體的魂魄沒有歸位,咱們還需要找到她的魂魄,才能成功把她帶出義莊?”
不管怎麼看,這個解釋都是合理的。
不然趕屍匠老爺子完全沒有畫個鬼臉的必要。
長發女有些懊惱:“早知道我們白天就看仔細些了,也不至於……”
話到這裡,小語戳了戳她的手臂,她便收聲,沒再接著往下說。
誰都知道,問題並不出在其他人的身上,而是出在盧偉的身上。
是他想要拉其他玩家墊背在先。
這樣的局麵,即使今日不出現,未來的某一天,也會出現。
**
盧偉的腦袋昏昏沉沉的,身體也是。
渾身上下像是剛從水裡拎出來一般,有些失重。
雖然手已經斷了,可迷迷糊糊之間,總會有種手掌還在的錯覺,他甚至懷疑這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他很想告訴自己,這次都怪自己衝動,愚笨,怪不得彆人。
可沒有辦法。
手腕處的疼痛感如此強烈,強烈到,他恨不得將餘下的那所有人通通殺了,用來給他的手陪葬。
首當其衝的,便是陸家然。
此時此刻的他自然沒有辦法做到,斷了一隻手,在遊戲裡等同於沒了半條命。
他拿什麼和那些人比?
想要活下的欲/望又那麼濃鬱。
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正準備昏睡過去的時候,忽地聽到了一道輕輕的,軟軟的聲音。
“你好像很難過……”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撫過他的發絲,“好像很生氣……”
是誰?
誰在說話?!
盧偉驚嚇之中,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蓬頭垢麵,腫脹不堪的鬼臉。
是個女鬼。
和屍體長得很像,卻又一點兒都不像。
她用溫柔的眼神,癡癡地看著他,喃喃道:“要我幫你嗎?”
“幫我……什麼?”他在極端的恐懼之下,壓抑著心底的害怕,問道。
“幫你,報仇呀。”女鬼忽地一笑,“隻要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幫你報仇。”
笑起來的時候,她那張臉,也就變得更加難以入目。五官擠作一團,是笑卻像哭。
他幾欲作嘔,胸口的火苗卻被她所說的話點燃。
忘了害怕,聲音脫口而出:“我要!隻要你能幫我報仇,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的條件是。”女鬼又笑了起來,笑容嬌軟動聽得和臉成了兩個極端,“你能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