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捋著胡須,輕聲說道。
“中秋節當晚,皇上把太子殿下,太孫殿下,接到西苑賞月。太子殿下很晚才出來。”
張居正一愣。
就這事?
皇上父子、祖孫三人,聚在一起賞月,讓老師你琢磨了這麼多天?
我剛才稟告的馬政積弊,不僅遼東鎮一處有,九邊可能都有,處理不好,可能危及到整個九邊邊務。
老師你卻是視而不見,心思全在揣摩上意?
張居正心裡不由輕歎了一口氣。
老師,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徐階等了一會,沒聽到張居正的答話,不由又問了一句:“叔大,伱不覺得奇怪嗎?”
張居正不以為然地答道:“老師,學生覺得,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中秋佳節,多少人家都是闔家團圓,一起賞月。”
徐階擺了擺手,“叔大,莫要疏忽了。你不記得,陶道長說的,二龍不相見嗎?”
張居正深吸一口氣,想了想,“老師,皇上,太子,加上太孫,總共是三條龍,二龍不相見,沒說三龍不相見。”
徐階哈哈笑了,“叔大不愧是江陵神童,有急智。”
笑完後,徐階臉色慢慢恢複鄭重,“老夫伺候皇上幾十年了,他的脾性,我是知道的。二龍,三龍,在他心裡,都是一回事。
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這麼做的。偏偏中秋節,皇上把太子和太孫兩位殿下都請去了西苑,說是賞月”
張居正問了一句,“老師,那你認為皇上有何用意?”
徐階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道:“西苑傳來消息,還有太醫院那邊,都有信,說是入秋以來,皇上的身子骨,是日漸不好。
他老人家,已經花甲了。”
張居正沒有出聲。
花甲又如何?
嚴嵩八十多歲還在老家,聽說活得很滋潤。
不過皇上喜歡嗑金丹,那就不好說了。
隻是皇上召集太子,太孫說些家常話,身為臣子,不好妄加議論。
看著張居正臉上的神情,徐階猜出自己得意門生心裡所想,捋著胡須悠然道。
“叔大,老夫老了,伺候皇上已經是殫精竭力。太子即位,這國事怕是要交給你和高新鄭。
老夫聽說,在原籍的高新鄭,說是閉門讀書,可是每日去拜訪他的名士大儒,以及官員,比陽澄湖的螃蟹還要多啊。
高新鄭,他肯定是不甘心。他在養望,等待時機,再殺回朝堂來。”
徐階盯著張居正,目光炯炯。
“高新鄭是君子,可心眼不大,說睚眥必報都沒錯。嘉靖四十三年,晉黨被倒查庚戌之變,幾乎全軍覆滅。
這筆賬,高新鄭肯定是要算在老夫頭上。”
張居正一愣。
晉黨被倒查庚戌之變,損失慘重,是太孫一手推動,徐階帶著江浙黨隻是乾了些落井下石的事,怎麼高拱要把賬記在老師頭上?
哦,想必上一次的交鋒,高拱已經怕了太孫殿下的心計和手段,知道他是主謀,也不敢把賬記在他頭上,轉而柿子挑軟的捏。
到此時,張居正有些明白徐階今天跟自己談這席話的目的。
很明顯,皇上把太子和太孫殿下叫到西苑,十有八九是交代身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