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高拱心裡清楚,此時必須順著隆慶帝來,不能打斷,等他把情緒發泄完,再緩緩引導。
確實,皇上那些年在裕王府住著,實在是太憋屈了。
今日與自己這位故友一起追憶往事,發泄積憤,很正常。
說了近半個時辰,趁著隆慶帝終於停了一會,高拱實在忍不住,單刀直入。
“陛下,臣聽說司禮監還留在西苑,這與製不符吧。”
隆慶帝臉色變得有點尷尬,訕訕地說道:“朕一即位,太子就上疏,叫把司禮監搬回了紫禁城。在禁內待了三四個月,隻是事出有因,朕又下詔叫搬回司禮監。”
高拱不客氣地追問道:“陛下,事出何因?”
隆慶帝支支吾吾地答道:“司禮監在西苑已有近二十年,禁內以前的房子,早就被占去了一半。司禮監多文卷,都是六部和地方重要奏章,馬虎不得。
全部擠在一起,結果有次居然起火,差點把這些文卷付之一炬。朕連忙下詔,叫司禮監搬回西苑去,那裡寬敞。去那裡好。”
這是什麼理由!
高拱一下子火了,朗聲道:“占了地方,叫他們騰出來就是,走水問責相關人等,以後嚴防緊查就是了,怎麼還搬回去西苑。皇上,這事萬萬不可!”
隆慶帝臉上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偏殿裡寂靜無聲。
得了理的高拱正要開口,一直站在隆慶帝身邊不做聲的萬福,突然咳嗽了幾聲,高拱猛地一激靈,清醒過來。
現在坐在對麵的不再是自己的學生,裕王殿下,是大明天子,九五之尊。自己也不再是王府侍講,裕王老師,是臣子!
高拱忍住氣,直起身,拱手作揖:“臣失禮了,還請陛下恕罪!”
隆慶帝揮了揮衣袖,不在意地說道:“朕知道,高師傅是為朕好,不過今日朕與高師傅隻敘舊情,暫且不談政務。一說政事,反倒衝淡了我們的君臣之情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高拱再不敢不識趣了。
隆慶帝留他一起用來午膳,問了他家裡情況,老人小孩可好,這兩年在新鄭所見所聞。
君臣相談甚歡,但高拱心裡始終沉甸甸的,像是壓了塊石頭。
送走高拱後,隆慶帝摸了摸自己的圓臉,不確定地自言自語:“高師傅回來了,是入閣呢還是放到哪裡?怎麼處置,才不會引起朝野非議?
算了,萬福,你去西苑,把太子請來。我們爺倆合計下。”
“是。”
朱翊鈞很快就到了,行禮坐下後,隆慶帝直奔主題。
“老大,高師傅是朕的老師,現在把他召回京裡,安置在哪裡?此前要召回他,可是引起了不少非議和彈劾啊。”
朱翊鈞沉聲答道:“父皇,高師傅是因為涉及山西大案,被皇爺爺嚴旨斥貶回鄉的。那些混賬家夥慫恿你國喪期就召回高師傅,是想陷你於不孝。
皇爺爺屍骨未寒,就把明詔依律貶斥的人召回來,天下人會怎麼看父皇?”
“對,幸好老大你提醒得對。這些家夥,為了在高師傅麵前討份好,居然拿朕的名聲去作踐。
先皇說的沒錯,文官心裡壞得很。以前嚴世蕃是的,今日這些家夥也是的。”
隆慶帝話鋒一轉,“不過高師傅畢竟是朕的師傅,現在國喪期已除,他也被召回來,安置在哪裡,咱們父子倆得拿個主意。”
“父皇,主意還得你拿。兒臣想著,裕王潛邸侍講,陳師傅、殷師傅、張師傅都入了閣。五位閣老,有三位潛邸舊人,朝野上下已經非議不菲了。
不過高師傅早晚也是要入閣的。”
聽到這句話,隆慶帝欣慰地點點頭。
“隻是他身上背著皇爺爺的斥貶嚴旨,加上現在內閣情況,硬把高師傅塞進內閣,不合適。父皇,不如緩一緩,讓他在六部出掌一部,乾出政績來,再名正言順地補入閣。”
隆慶帝又點點頭:“老大此言很穩妥。讓高師傅去哪一部任職呢?”
朱翊鈞搬著手指頭算,“現在吏部由石麓先生兼著,工部有葛守禮,兵部有胡宗憲,刑部有黃光升,禮部有高儀,就戶部沒人,由張先生暫時兼顧著。”
隆慶帝突然想起此前在裕王府時,戶部受嚴世蕃指使,借故停發自己的俸祿,心頭一動,連忙說道:“讓高師傅去戶部,當戶部尚書,把戶部管起來。”
朱翊鈞不動聲色地答道:“父皇英明。高師傅勇於任事,善於理財,戶部是最適合他的。父皇這也是知人善任,人儘其才。”
隆慶帝一拍大腿,“好,就這麼定了。老大你叫司禮監出詔書。”
說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啊!一晃都過晌午了,朕得回去眯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