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知道自己是大意輕敵了。
今夜,她本有無數機會可以殺死謝陽。
倘若她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先觀察房內情況,再潛入其中一擊斃命;倘若她能及時猜到謝陽的意圖,阻止謝陽發出聲響引來救兵;倘若她手上的是紅爐雪,而不是這把用起來稍顯蹩腳的環首刀……
無論有怎樣的借口,事實就是,阿柔刺殺的計劃失敗了,拿下宛陽城損耗最小的方案折在了她的手裡。
而現在顯然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需要做的事還有許多。
阿柔的武功雖然算不上絕頂厲害,輕功卻是同齡人之中數一數二的,所以她才能繞過王府巡守兵士,找到謝陽的位置,又能從重重包圍中脫身。要甩開身後追兵,逃到城外,於她而言,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隻是阿柔現在需要做的並不是甩開追兵,而是將他們引至遠離西北城牆的地方,為奪取西北城牆的先行軍分擔一些壓力。
因此,阿柔刻意放慢腳步,與追兵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使得他們既不會丟失方向,又不能立刻將她抓住。
她在屋頂上急馳。登高望遠,能將城內的情況看得很清楚——城南糧倉走水,許多百姓湧去南邊救火。火光與燈光交織在一起,幾乎點亮了整個城南的天穹。
阿柔不能將戰火引到人群密集的地方,明亮的場所也不適合隱蔽身形,她便一路往城東而去,在城東這一片兜圈子。
追兵們不知她真正的意圖,隻當這人是在拿他們取樂,一時之間氣急敗壞。
阿柔在附近繞了幾圈,見追兵半晌都沒動靜,思忖著追兵是否已經察覺到她在有意拖延時間。
就在這時,有人大喊了一句:“她在那兒!準備!”
阿柔一驚,轉身望去,瞳孔皺縮——隻見地麵上赫然站著一排弓兵,將森寒的箭頭對準了她!
靠,他們竟然在百姓聚集的城內放箭?!
阿柔暗罵一聲,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拔出腰間環首刀,堪堪抵擋住將要落在身上的箭雨。
然而數目實在太多,阿柔拚了命也隻能護住要害的地方。一直箭直直地穿過她的肩胛,痛得她直冒冷汗,瞬間卸了勁,身形一歪,順著屋頂磚瓦滾落而下。
地上追兵見她中箭,整隊往她摔落的方向跑去。
……
阿柔其實是故意往下跳的。
在有弓兵的情況下,她不能一直待在屋頂上給人家當活靶子。
但肩胛上中的那一箭卻是實實在在的,況且以如此狼狽的姿勢從屋頂滾落,她很難使出輕功來,隻能憑著技巧讓自己摔得不至於太慘,大概率還是會斷個胳膊斷條腿的。
阿柔已經做好了準備,隻是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
她向下墜落,卻沒有跌落在堅硬寒冷的地麵上,而是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溫暖的懷抱。
阿柔呼吸一滯,幾乎在一瞬間便已知曉了來人的身份。
她睜大了雙眼,抬頭望去,隻見皎皎月光襯得那人眉眼溫柔。
目光相觸間,她聽到那人低聲說道:“對不起阿柔,我來晚了。”
不晚。阿柔心想。
在如此緊急,如此危難,如此命懸一線的時刻,本該在京城的司言,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她的身邊。
他的氣息是如此令人安心,以至於阿柔連日以來緊繃著的心弦在此艱險的時刻,竟也鬆懈了下來。
司言抱著她,往角落跑去。
他們所處的位置正好處於城牆邊上,屋舍與城牆之間呈現出一處極小的夾角,夾角之中種著一棵古樹。
想來若非為了避開這棵古樹,屋舍也不會斜著蓋。
古樹與夾角之間圈出了一塊極小的空地,司言抱著阿柔往樹後躲藏。
空地實在是太小,容納一個人還有些富餘,容納兩個人就顯得有些局促。阿柔的左肩胛還插著一支箭,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的位置,將身上的重量壓在右半邊的身軀,與古樹幾乎是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而司言則站在她的身後,將她整個人圈在臂彎裡,一隻手攬住阿柔的腰,一隻手撐在樹乾上,以免壓到阿柔的傷口。
兩個人就以這樣的姿勢,緊緊地貼合在一起。
阿柔的後背,甚至能感受到司言越來越快的心跳。
宛陽入夜之後還有些冷,然而在這極為狹窄的空間之內,溫度卻在不斷上升。
阿柔感受著腰間傳來的觸感,以及落在麵頰上的溫熱鼻息,不知道是因為受了傷還是什麼彆的原因,腿軟得快要立不住。
追兵匆匆趕至她方才墜落的位置,又四處張望了一陣。
“人呢?人去哪了?”
“這裡有血,那娘們中了箭,一定沒跑太遠!”
“分頭去找!”
“……”
阿柔幾乎快要聽不到外界的紛亂喧嚷了,天地之間似乎隻剩下了交纏在一起的急促的呼吸聲,以及怦然亂動的心跳。
阿柔燥熱得有些難耐,想要活動一下已經快要發麻的半邊身子。
下一秒,溫熱的氣息灑落在她的耳朵上,帶著一句低沉沙啞的話語,“彆亂動。”
阿柔看不到自己現在是何模樣,隻覺得從脖頸到臉頰,連著耳根都在發燙。
她不敢再動了,僵硬而局促地保持著原先的姿勢,齒間卻難以自抑地泄出幾聲顫抖的喘息。
阿柔隻覺羞憤欲死,內心祈禱著追兵快點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喧囂終於遠去了。
司言鬆開了手,阿柔隻覺腰間那股撐著她的力量減輕了不少,腿一軟,便直直地往下滑。司言眼疾手快地架住她,扶著她慢慢地坐了下來。
“彆動,讓我看看你的傷。”司言在她麵前蹲下身,便見那支箭從前往後,貫穿了她整個肩胛,滲出一大片血來。
司言頓覺心裡揪成一片,摸了摸阿柔細軟的頭發,在她冒著冷汗的額角上親了一下,說道:“忍一忍,我馬上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說罷,他拔出佩劍,劈斷累贅的箭杆,繼而將阿柔打橫抱起,迅速離開了這處暫時的藏身之所,繞開城內追兵,一路往故淵門暗樁據點而去。
所幸據點離此處並不算遠,一路上也沒遇到什麼難纏的阻礙。
據點有夜蘭和幾個故淵門弟子守著,見到司言,都上前迎道:“門主。”
夜蘭見他懷中抱著個人,有些驚訝,走近一看,發現那人竟是許久未見的阿柔,“戚三小姐受傷了?”
司言腳步不停,抱著阿柔往裡間走,“鴉青,你過來一下。”
那名叫鴉青的年輕女子,是故淵門中專修醫術的弟子,司言先前專門把她從彆處調到宛陽城來,就是為了應對突發情況。
鴉青連忙跟上司言的步伐,一路來至裡間,隨手關上門後,上前查看阿柔的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