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言微微一愣,“王爺這是何意?”
戚葉臨歎了口氣,麵上有幾分憂色,“當年,我將阿柔送去雲影山拜師學藝,本就是不想讓那孩子卷入朝局紛爭之中。後來她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也不願過多管束。隻是如今,大昭境內發生如此動蕩,長祈城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我想讓她遠離紛爭,平安無虞,僅此而已。”
司言沒有立刻答應,思索片刻,說道:“王爺是憂心,朝廷軍擋不住北境叛軍,長祈城恐怕會有危險?”
“林予哲想要奪取長祈,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戚葉臨眼眸低垂,“但倘若真有城破之日……”
戚葉臨沒有再說下去。
司言沉默片刻,說道:“王爺,如果我帶阿柔離開京城,二公子怎麼辦?”
戚葉臨麵露掙紮之色,“都是我的孩子,我當然也想保他無恙。可彥兒不一樣,他是朝廷命官,有責任在肩,豈能說離開就離開?”
“二公子有責任在身,不能輕易離開。那阿柔呢?”司言反問,“阿柔就能夠心安理得地放下家人,放下動蕩的時局,毫無芥蒂地跟我離開嗎?”
戚葉臨苦笑道:“我了解那丫頭的脾性,所以才與你單獨商量。”
“王爺是為了阿柔好,小輩都明白。”司言放緩了語調,“隻是,我不能答應王爺。”
“你喜歡她,見她徘徊於危險之地,難道就不會擔驚受怕嗎?”
“我喜歡她,所以更不能親手折斷她的羽翼,將她關在籠中。”司言神色認真,語調堅定。
戚葉臨定定看了他良久,看得司言都有些心慌。戚葉臨笑了一下,“京中許多青年才俊,柔兒都看不上眼。方才聽你所說,我大抵明白那丫頭為何認定你了。”
司言作揖行禮,“承蒙阿柔的喜歡,這是小輩的福分。”
“好了,既然你如此想,我也不多勸什麼了。”戚葉臨語重心長地道,“這世上的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你們這般兩情相悅的,已是少見。往後的日子,定要相護扶幫,好生珍惜。”
司言感到心間一陣溫暖,真心實意地答道:“小輩謹記王爺囑托。”
……
離開宛陽城前,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此番西北戰亂,犧牲將士四萬餘人,折損故淵門弟子二十九位,以極為慘痛地代價平息了這場荒唐的內鬥。
更令人唏噓的是,隻有很少一部分忠勇義士的屍骨得以還鄉,其餘人則裸露在飛沙走石的荒漠,不得安葬。
也許史書不會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但宛陽城記得,遼遠大漠的驕陽與塵沙記得,西北邊境的每一寸土地都記得。
而如今,這場戰爭的幸存之人,要同過去朝夕相處、合力殺敵的戰友道彆。
西北鐵騎整軍完畢。
戚葉臨站在隊伍的最前方,身著甲胄,頭戴白巾,旁邊則是戚思辰、楚思越等人。
戚思辰身體還未完全恢複,卻堅持來此。他臉色蒼白,身上沒什麼力氣,但依舊挺直了腰背,不讓任何人攙扶。
阿柔、司言,以及餘下的故淵門人,也皆在隊伍之列。
這是一場倉促而簡陋的祭告。幾萬西北鐵騎,跟隨在景西王與景西世子的身後,舉著白幔與靈幡,沉痛無聲地前行。
這場儀式並未提前通知城中百姓。但在出殯的隊伍路過尋常百姓的門前時,卻有不計其數之人走出家門,麵對著飄揚的靈幡,跪倒在地,叩首三次,繼而目送英魂離去。
整個宛陽城都在參與這場漫長無聲的告彆。
西北鐵騎的隊伍行過宛陽城一圈,繼而出了城外。沒過多久,便見郊野之外立著一塊小小的嶄新的石碑。
石碑並不惹眼,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簡陋——這也是無奈所致,以西北鐵騎如今的情況,實在是分不出來多餘的精力與財力去做一塊宏偉而巨大的石碑了。
萬千軍士,跟隨著他們敬仰的景西王,一同在碑前跪下。
一叩首。
“敬,英雄已逝,誓守疆土不曾負。”
二叩首。
“謝,江湖義士,心係蒼生慷慨赴。”
三叩首。
“願,家國天下,山河永固,事事順遂,萬世無恙。”
戚葉臨在心中默默做出決定,待到一切事了,徹底平息了哈赤努爾與赫月六部的進犯,他一定會重新立一塊高大雄偉的石碑,刻上戰死之人的名姓,令其精神永存於世。
也許百年之後,他也將葬在此處,與萬千將士一起,安然長眠。
此處便叫——英魂塚。
……
做完這一切,阿柔與司言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城門口,有許多人都來相送。阿爹、大哥、楚副將……還有鴉青、寒曜等故淵門人也都在場。
該囑托的,戚葉臨已經說過了。到了臨彆時刻,他也唯餘一句話:“柔兒,在爹心裡,沒有什麼是比你平平安安活著更重要的。”
阿柔頓覺鼻頭有些酸澀,她忍著流淚的衝動,揚起笑臉道:“爹,我也是。在我心裡,沒有什麼是比咱們一家人咱一塊兒更好的了。”
一貫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景西王,此時此刻,慈愛地輕撫著幼女的發頂,溫聲說道:“好,等到這場戰事平息了,咱們一家人,可要好好地聚一聚。”
上一次一家人完完整整地團聚在一處,是什麼時候呢?
似乎是五六年前的新年。
算起來,當真是悠遠而又漫長。
阿柔張開雙臂,抱住了戚葉臨,悶在他的懷裡道:“阿爹可要說話算數。”
“好,一定說話算數。”戚葉臨笑著回抱住自家幼女,又向不遠處的大兒子招了招手。
戚思辰覺得有些彆扭,但還是走了過來,加入了這個擁抱。
良久過後,戚葉臨鬆開懷抱,“該啟程了。”
“嗯。”阿柔點頭。
就在此時,一個兵士慌忙來報,“王爺,世子爺,城外十裡發現了哈赤努爾的軍隊,正在往宛陽城的方向來!”
原先宛陽城之外,通往赫月六部的路上,設有三道防線。隻有攻破三道防線,才能勉強摸到宛陽城的邊緣,這也是西北邊防如此穩固的原因之一。
結果,一朝內亂,西北邊軍兵力大大削弱,三道防線儘數摧毀。
阻擋蠻夷部族的最後一道壁壘,是宛陽城的西北城牆。
戚葉臨似乎並沒有多意外,沉著冷靜地下令道:“傳令下去,守城,迎戰。”
“是!”
“阿爹……”阿柔擔憂地看著戚葉臨。
“不怕,柔兒。”戚葉臨聲音沉穩,總能讓人感到安心,“區區赫月蠻族,還踏不過我西北鐵騎的脊梁。”
“我不怕,阿爹。”她隻是放心不下。
“走吧,柔兒。”戚葉臨眼中滿是眷戀。
阿柔知道,她不能在這裡耽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