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耐心地聽楊昔雲陳述著。
眼前的婦人宅在深院,遠離夫婿已久,似乎有說不完的心裡話要傾訴。
“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存在可有可無,不管是離開還是留下,對於時局而言,不會有分毫的改變。”楊昔雲掙紮著說道,“可是長祈城,是我長大的地方啊,我的爹娘也在這裡。我拋下了思辰,難道還要拋下我的家人嗎?”
“嫂嫂,你不能這樣想。什麼是拖累?根本沒有這麼一回事。”阿柔懇切地說道,“更何況,大哥送你回京,本就是擔憂你的安危,何來拋下一說?”
“我當然知曉這個道理,可又不能不去想。”楊昔雲不安地絞著手指,“我總是被人保護,被送到這兒來,又被送到那兒去。可即便是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也免不了日日夜夜提心吊膽。”
阿柔看出她沒什麼安全感,又總是被人護著,大約心裡還有些愧疚,安撫說:“不論是走是留,沒有人會怪你。”
楊昔雲眼眸中閃著水光,聲音輕細而溫柔,“我時常覺得,嫁給你大哥,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但也許……我永遠也成為不了景西王妃那樣的人。”
“你本來就不需要成為我阿娘那樣的人呀。”阿柔寬慰著說,“不必苛責自己,逼著自己活成彆人的模樣。”
“可我總覺得,和你大哥成親這麼多年,我也沒能為他,為了這個家做些什麼……”
“誰說的?”阿柔不讚成地道,“嫂嫂,你為我大哥添了一雙兒女,又將他們兩個教養得那樣好,合該是大哥謝你呀。”
楊昔雲有些局促,“我是孩子的娘,照顧好他們,本是天經地義的。”
阿柔卻道:“在嫂嫂看來天經地義的事情,不也有許多人做不到嗎?”
“這,這哪能一樣呢?”楊昔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頰。
“這怎麼不能算是你為大哥做的事情呢?”阿柔說道,“照顧小孩又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更不必說婦人生產,就像是往鬼門關走一遭那樣凶險。反正我是不敢的……”
楊昔雲被她逗笑了,“你這丫頭,說什麼瞎話,哪個女子成了親之後是不生孩子的?”
“唔,不知道。”阿柔開玩笑地說道,“那就讓我來開這個先河吧。”
楊昔雲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笑著說:“就會說胡話。”
二人皆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阿柔微微正色幾分,“但是嫂嫂,我方才同你說的那些都是真心話,你不要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
“謝謝你,阿柔,你如此說,我心裡也好受許多。”楊昔雲笑容溫婉,“其實我也想過了,若我隻是作為世子妃,定會留下來,和所有人一同麵對將至的災禍。可我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思辰他還在西北戰場浴血拚殺,在他回來之前,我理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所以阿柔,我會帶著靖暄靖蓉暫時離開京城。”
阿柔聽到她的決定,既不表示認可,也不表示反對,隻是說道:“嫂嫂既做好了決定,便要早些啟程才好。叛軍已經突破了青函關,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兵臨城下了。”
“阿柔,你不和我一起走嗎?”楊昔雲擔憂地道。
阿柔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走,嫂嫂,我要陪著二哥。”
“可是……”楊昔雲似乎還想再勸什麼,可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阿柔,你和阿彥、樂瑤,都要好好的。”
“我會的,嫂嫂。”阿柔展顏而笑,“我離開宛陽城的時候,阿爹曾說,待到這場戰事結束,咱們一家人須得好好聚一聚。我想,那一天也不會太遠了。”
楊昔雲同樣笑著點頭,“嗯。”
……
得到楊昔雲的答複後,戚思彥很快就安排好了她與兩個孩子離京南下的事宜。與司言商議過後,交代這一行人往江南故淵門而去。
與大嫂他們拜彆之後,阿柔便一如既往地去醫館幫忙,傍晚時分如約去往司言宅邸。
阿柔來的時候,司言正在院子裡教導張聞亦武功。
她有好些日子沒見過這幅場麵了,便坐在旁側的回廊看了一陣。
張聞亦手中的木劍,早已換成了貨真價實的鐵劍。他氣沉丹田、步伐穩重,一招一式都熟練標致,比之從前,竟是進步了一大截子,連阿柔都有些驚奇。
一套劍法練下來,張聞亦立在一旁,聽候司言的指導。
“不錯,步伐穩健不少,看來我不在的日子,的確有好好練基本功。”司言毫不吝嗇地誇獎道,“我原先以為,十六歲才開始學武,已是太晚。現在看來,天道酬勤,未必不能大器晚成。”
張聞亦大喜過望,“多謝師父誇獎!”
司言提醒道:“你可彆得意忘形,若想再往前走,還須……”
“張聞亦!”阿柔從回廊那邊小跑而來,笑著拍了拍張聞亦的後背,“你小子可以啊,進步這麼大,難不成還真是個練武的奇才?”
張聞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阿,阿柔姐。”
司言無奈地道:“你可彆把這小子誇得找不著北了。”
“好歹也是我看著一步步過來的,他進步大,我心裡也高興呀。”阿柔說道。
“那你怎麼不誇我教得好呢。”司言幽幽地道。
“不是吧司門主,這你都要計較。”阿柔被逗樂了,哄道,“是,司門主是天底下最好的師父。你說是不是,聞亦?”
張聞亦小心謹慎地點了點頭,內心:我哪敢插嘴。
司言被取悅到,嘴角上揚幾分,“你剛從醫館回來?”
“是啊。”
“餓不餓?先吃飯吧。”
“不要,我要先看你給我準備了個什麼驚喜。”阿柔看他。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司言早有預料,應道,“你先在這等著,我馬上就來。”
說罷,司言便往屋內去了。
阿柔不免有些奇怪,內心想著:司言總不至於將她晾在院子裡才是啊。
但很快,她就明白司言沒有請她進屋的原因。
司言提來了一把寶劍。
阿柔睜大了眼,伸出手觸摸到劍身上精細的暗紋,“這是……”
“阿柔,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司言鄭重說道,“我原想送你更擅使的短刀。但我想,短刀之於阿柔是特殊的,代表了花掌門對你的殷切期望,若我再送,豈不是有所混淆。所以,我就將禮物換成了寶劍,希望你能喜歡。”
阿柔並非追求江湖第一的武癡,對於武器也沒有太大的執念。但見那柄劍堅硬修長、光澤亮滑,劍刃鋒利、泛著銀光,劍身暗紋流動,劍柄雕刻入微,便知這絕對是一把十足的好劍。
她接過那柄劍,避開司言與張聞亦二人,在院中且試幾招,越發覺得寶劍趁手起來。
寶劍回鞘,阿柔高興地小跑回司言麵前,“我正巧缺一把趁手的武器。”
謝陽帶兵攻打西北大營那晚,阿柔武器在戰鬥之中脫了手,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以至於後麵奪取宛陽的行動中,她隻能用軍隊製式的環首刀。
司言聽說此事後,默默地記了下來,於是便有了今日的驚喜。
阿柔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動,上前摟住司言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麵頰上飛快地親了一下。
司言:“!”
張聞亦:“!”
“你有時給我的東西太多,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報你了。”
司言的耳根還有些燙,“我送你禮物,不是圖你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