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彌子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
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暗戀的男生突然和自己告白,手機上又收到了一直想要的長輩的「我送你上大學」信息……全都是喜悅之事。
三月末的櫻花已經開的很盛了,當她路過某一條河, 踏過某一座橋, 在一片花影繽紛中往水麵望去, 便能看見一整片煙粉色的雲霞。
美輪美奐。
太不真實。
這樣的人生, 真的是她可以擁有的嗎?
少女陷入了懷疑。
緩緩流動宛如織錦般的水麵,有著煙霧般黑色長發的少女在橋邊的欄杆駐足, 風中仍有花瓣洋洋灑灑下落飛舞,一時間竟讓人覺得誤入仙境。
鬼使神差的,路人忍不住拿起相機,眼睜睜看著自己調成靜音之後,顫顫巍巍按下了中心的按鈕……
“這可是違法的。”
有人製住他的動作, 捂住了鏡頭,磁性的嗓音無悲無喜。
路人嚇得瞬間癱軟, 手一抖,手機就掉下了去:“抱歉!我不是故意,啊——”
來人手一撈,準確無誤地接過手機, 然後快速地按了幾下, 毫不猶豫刪掉了。
“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來人說了這一句之後,把手機還給他,路人就連忙一邊道謝一邊踉蹌的離開, 飛也似的。
“嗤。”
隨著一聲輕輕的歎息, 他合攏袖子, 悠悠踏上了橋。
而吉野彌子從發呆中回過神來, 就看見一身袈裟的男人踏著櫻花從橋上走向她。
宛如踏月而行來接輝夜姬回月亮的神使。
想到這個比喻, 吉野彌子自嘲了一聲,勾起耳邊被風吹亂了的長發捋到耳後,然後禮貌地跟來人鞠了一躬:“夏油先生,日安。”
“你對我這一身接受得很快啊。”紮著丸子頭的男人眉眼帶笑,寬大的衣袖在風中總有一種飄飄然的聖潔的感覺,讓人覺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遠離此世,“恭喜你,彌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聽到了這句話,吉野彌子才笑了一聲,雙手交叉著往前伸了個懶腰,然後才道:“啊啊,直到夏油先生跟我說了這句話,我才有一種我真的考上了的真實感,之前的喜悅和好消息都是真的一樣。”
夏油傑學著她歪了下頭,好奇道:“為什麼是我?”
他做這個動作有些生澀,也不可愛,卻微妙有種蠱惑人心的感覺。
或許這一身袈裟很適合他呢。
吉野彌子合攏手掌,揚著唇角自若道:“連夏油先生都這麼說了,那肯定是真的了嘛。”
夏油傑遺憾地側了側身:“那我在你心中一定是不好的形象了。”
“也不是不好,”吉野彌子如實道,“就是覺得夏油先生一出現就遠離日常了,但我還挺喜歡日常生活的。”
夏油傑沒想到她會直接說出來。
想起之前見麵時對方的小心謹慎,他忽然有點想笑,但說不出幾分笑意,更像是塵埃落地不得不笑:“看來我是無法成為你的日常了。”
“你的態度變化很大,發生什麼事了嗎?”夏油傑也靠在了欄杆上,閒話家常般支起了手臂,看著緩緩流淌的河流。
吉野彌子想了想,羞赧地笑了笑:“大概是現在太幸福了吧,所以忽然就得意起來了,仿佛什麼都不怕了一樣。”
夏油傑的喉嚨裡滾出一聲喟歎:“你原來是怕我的啊。”
多說失言。
吉野彌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膽子,抑製住了道歉的欲望。
敏銳地捕捉到少女眸子裡的心虛,夏油傑自嘲了一聲:“我還真是可憐。”
聽不出來是不是玩笑話。
但夏油傑很快又道:那麼,能告訴我誰讓你不怕了嗎?”
吉野彌子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這樣的表現已經是答案了。
夏油傑歎息:“真的有這個人啊。”
“夏油先生……”
吉野彌子有些為難。
夏油傑合攏手,放在袖子裡,側目看向她,不緊不慢開口:“放心吧,既然你的意向都這麼明顯了,我也不至於那麼不識趣,繼續糾纏。”
說到底,他想要的是什麼呢?吉野彌子不知道,但他自己怎麼會不清楚呢。
本來被保護著的潔白少女,早已和他融為一體,再次見到肖似的容貌,也隻是產生些難以抵抗的心悸。
要抓住她。
鮮活的、靈動的、幸福的少女。
他的青鳥。
夏油傑是先於思考就行動的,早已形成的本能讓他下意識追逐著,但也隻是堪堪伸出了手,並未再向前一步。
因為他早就知道,他的青鳥早已融入他的骨血,寄宿於他的靈魂之中。
“那我一直以來又是在執著於什麼呢。”青年低低地發問著,也不知道在問誰。
誰也不知道。
吉野彌子再次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悲傷,仿佛和愛人離彆前緊緊的擁抱著的那種悲傷,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
“夏油先生!”她忽然急切地抬起頭撞進他的視線範圍內,語氣短促,“您現在在做什麼呢?”
夏油傑有些意外:“嗯?啊……明麵上是高專的老師,私底下也兼職了其他的工作……怎麼了嗎?”
“那您幸福嗎?”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太空泛,吉野彌子又急急補充,“我是說,那您的學生乖巧聽話嗎?同事呢?其他的工作順利嗎?”
夏油傑想了下,還是點點頭:“學生都挺乖的,雖然基本上都有點小問題。同事基本上是當年的同學,關係還不錯。其他的工作,因為有人幫忙,也挺順利的。”
迎著少女期待的視線,他溫和的笑了笑:“如果按照普眾的定義,我大概是幸福的。”
吉野彌子眸子微亮:“我也是!我現在也很幸福,學校家人朋友還有喜歡的人,全部都好好的,就連您也是好好的,那我就更幸福了!”
小孩子一樣啊。
夏油傑想起家中那對雙胞胎,記憶終於被覆蓋掉一部分。
“你會更加幸福的。”他由衷地說道,伸出手在少女的肩頭拂了拂,撣下一片片櫻花後,又施施然收回了手,“把我走了。”
吉野彌子後知後覺地開口:“夏油先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要恭喜你啊。”夏油傑笑道。
“僅此而已嗎?”
“僅此而已。”
“那,再見?”
夏油傑朝她頷了頷首,轉身離去。
那之後,吉野彌子幾乎再也沒見過對方,也沒怎麼聽說過他的消息。隻是在她結婚的時候,收到了來自對方的禮物。
送禮物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看著比她小一點,吉野彌子總覺得自己對她們有一點影響,但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離開的時候,吉野彌子在齊木同意之後,把捧花送給了那對姐妹。
“白色的,很漂亮哦。”
新人妻子如是道。
進入大學之後,吉野彌子幾乎完全進入了想要的日常。
唯一覺得不習慣的,就是戀家情結讓她時不時會情緒低落。
並不是說常見的覺得在家裡比在學校好多了所以想念家的那種,而是不管做什麼都會想起自己的家人。
「不知道媽媽有沒有睡過頭?」
「順平最近還好嗎?沒有被欺負吧?」
「玄關處的衛生不知道有沒有人打掃,陽台上的花呢?長得還好嗎?」
諸如此類的想法,常常會讓彌子忽然就生起一陣擔憂。
然而大一新生雖然課不多,事卻不少。熟悉校園以及各種流程,結交朋友,加入社團,競選班委……等等等等。
為了以後的工作履曆,即使彌子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也不得不參與進去。
幸好照橋心美也跟著她一起來了,雖然不在一個專業,卻運氣很好的分在了一個寢室,活動範圍也基本上一致。
對於彌子念家的想法,照橋心美覺得驚訝好笑之餘,又覺得理所當然。
“給家人打個電話吧?”她試著提出建議。
彌子搖搖頭:“每周會打一次電話回家,不能再多了,媽媽和順平會擔心的。”
照橋心美也語塞了:“這的確是……”
她家裡的關係也還算不錯,但是遠不如吉野一家那麼正常而親厚。感受到他們的默契和愛之後一時竟也有點想家……如果照橋信沒有瘋狂給她打電話的話,她可能會。
在發現自己的情緒外露之後,吉野彌子就開始調整自己的狀態。
至少對其他人,她完全掩飾了自己的心情,溫柔的、內斂的,儘量不惹人注目地將自己表現得看起來融合在了集體。
然而白天可以還可以掩飾,晚上卻越發清晰。
吉野彌子悄悄從寢室溜出去,站在走廊上看天空的月亮發呆的時候,白天的情緒愈發強烈。
某一瞬間,她好像聽見了一個熟悉至極的聲音。
[他們過得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