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禁頒布後的幾個月,周渡口已經修建好了可以容納不少船隻的港口,不過這幾個月來出海的船隻並不算多,畢竟解封是解封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海禁解封之後拿出現成的出海的船來的。
因此安臨也就是得了空了才看上一眼,主要的注意力還是在組建官方的造船部門,督促池子昂造船。
還彆說,有宋菱幫忙催池子昂搞教材,安臨都不用專門督促這方麵的事了,除了池子昂過於忙碌了一些,其他的可以說是皆大歡喜。
這天,安臨還是在照常批奏折,順帶看看模擬器地圖,先是關注了一下邑台等地的災情,看蝗災的苗頭順利被掐死,那幾地雖然還是沒有降雨,但旱情沒有惡化擴散,就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了,等看完了這邊,她抬高視角把整個國土大致巡視了一遍,眼尖地注意到泛江往下經過丘山府流域,再往沽、淮二縣周渡口去的那一段水域,有一支較為顯眼的船隊正在航行。
那支船隊由一艘大船和四艘小船組成,看起來跟平常的船有些差異,安臨咦了一聲,拉近距離仔細看過去。
這還是這幾個月裡第一次看到這種規模的船隊出現呢,前段時間出海的船都是比較適合江河湖泊上航行的,安臨拉著視角繞著這個船隊看了一圈,看著船隊一路南下,在周渡口的入海口被海關攔下,那船上的人依次下來,其中最為特殊的無疑就是那個唯一的女孩子,穿著騎馬服樣式的衣褲,頭發紮成了爽利的馬尾,神采飛揚的模樣。
[方沉舟]
安臨看到這個名字微微一怔,表情有些奇異。
怎麼會有人開船的人起沉船這樣的名字呢?就算不封建迷信這也多少有些奇怪吧,可惜模擬器地圖裡看不到人的數值,不然安臨還挺想看看這姑娘的數值的。
“海關登記,所有人要出示路引,登記身份籍貫等信息。”周渡口海關的官員對這船隊的人說,然後拿出了一遝表格給他們填寫。
拿到表格的人無一不為這新奇的‘表格’驚歎,不過這船隊裡識字的人不多,畢竟民學掃盲主要針對的對象是孩童,其次是青壯年——雖說隻要是宣國百姓,無論是上到百歲還是下到三歲都可以聽掃盲課,但是許多人因為生計也是沒有太多時間去聽課的。
“沉舟,這我也不會寫啊,你來幫我看看?”孫伯拿著表格看了一會兒後放棄了,對方沉舟招招手。
方沉舟走過去,三兩下幫孫伯填好了表格,等到她填自己的表格時,登記的官員看到她這下的“沉舟”這名字,顯然跟安臨想到一塊兒去了,忍不住多看了方沉舟一眼,“小姑娘,你這名字看起來……不大適合出海啊。”
這還算是比較委婉的了。
“這麼說起來好像是有點不吉利,萬一真沉了就慘了。”方沉舟露出為難的表情,嘟噥道,“都是我爹怨念太重了,對了這位大人,既然要登記,那我能不能先臨時還知道名字,把方沉舟這名字填到曾用名這一欄?應該不會影響你們核實吧?”
這就涉及到知識盲區裡麵,幾個海關登記官員商量了一下,最後給出的回答是:“規定裡沒有說過不可以。”
“改一改也好,這些事也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孫伯讚同,船隊的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想法,韓家兄弟跟她比較熟,就問她,“那你要改個什麼名字?”
方沉舟拿著筆思考了片刻,眼睛一亮說了句“有了!”,筆一揮在表格中先寫下了方姓,然後在後麵添上了[縱橫]二字。
“沉船是不可能沉船的,還是縱橫海上吧!”她揚眉笑得肆意張揚。
縱橫?好名字!
安臨讚了一聲,心裡在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這姑娘要是能從海上回來,應該也會是她的一個好愛卿。
“祝諸君平安。”海關官員收起表格,對這支船隊的人祝願道。
方沉舟、不,現在可以稱她為縱橫了,縱橫的這一支船隊通過海口的攔截,這才真正揚帆入了海。
……
瓊安。
安臨看著船隊駛入湛海,向夕陽的邊界越行越遠,直至駛出模擬器地圖的可查看區域,才收回目光合上了這封奏折,拿起下一份奏折。
自從任用倪驚瀾為中書舍人,啟用中書省後,安臨每天的工作就輕鬆了很多,各地問安和日常降水、經濟之類的變化,都是由中書直接整理出一份數值表格給她看,一目了然,一鍵批閱。
把早上呈來的奏折批閱完成後,安臨站起來走動了幾下,順道問了問修文,“池子昂那邊的造船進度如何了?朕先前給他那安排了好些個天工部的匠人過去,現在進程應該不錯吧?”
連民間都已經弄出了可以出海的大船,池子昂這個專業造船的怎麼看著還是沒有什麼進度?
“陛下,您忘了,戰船上要配合船體構造安裝上武器,上個月他就說卡在了這裡,現在……”王修文提醒道。
“還卡在這裡?”
王修文點頭。
“這批戰船裝上火炮就夠用了,天工部不是早就把火炮的製作流程定化了麼?”安臨問,隨即想到上次去看池子昂進度時看到的那一張張運算稿紙,什麼吃水線、浮力、稱重之類的,想想還是不發表意見了,隻是在詢問過之後說,“得空了讓亭瞳去催一催。”
至於火炮這東西,難度是要比木倉的製作簡單的,木倉主要還是需要精細的調控才難製作,每一次用完爆裂弩都會報廢,火炮的話體量大,炮管還是由鐵製成的,隻要能夠控製火藥的調配,製作火炮基本就不在話下。天工部把火炮的製作流程化規定化後,安臨就讓工部接手了火炮的批量製作,現在軍備倉庫裡已經添加了百來台火炮了。
吃完午膳的安臨在花園裡散了會兒步,一路散到天工部打算去關心一下她的小發明家,快走到天工部的時候正好看到天工部的匠人們帶著陽毓一起去宮中食堂吃飯,小姑娘被帶著往前走還低著頭一副還沉浸在思考中沒有出來的模樣,差點被門檻絆倒摔跤,被旁邊的同僚扶了一把。
“小司造,這時候就彆想啦,看看路,用完午膳再回去慢慢想。”扶住陽毓的也是個女匠人,極擅長精細雕刻,不少需要精細雕刻的工具都有她的輔助,比如說爆裂弩的內部構造。
“哦……”陽毓遲緩地點點頭,依舊是心神飄忽的樣子。
“……”
“陛下,還要過去看看嗎?”王修文問停下腳步的安臨。
“不用了,彆去打擾他們用餐了。”安臨笑著搖搖頭,掉轉腳步往回走,在禦花園的小亭子裡歇了歇,歇了片刻發現還是太無聊了些,又懶得用從袖子裡掏出奏折看模擬器,就用皇後號直接看皇宮內的各項數值,準備看看自己人才們的夥食是不是有按照規定來。
餓著誰都不能餓著她的工匠們和人才們啊。
在皇後模擬器的地圖中,安臨選中陽毓後地圖上就出現了個小小的光標,然後地圖上會顯現出被選中的人在一天以內經過的路線,這是後宮人數達到多少之後會出現的一個輔助功能,本意大概是方便皇後在宮鬥時掌握後宮人員的動向,在各種陰謀詭計中立於不敗之地,不過現在……嗯,這個功能就沒多大的用處了,隻要忠誠度沒有跌落,她對後宮(劃掉)在後宮辦公的人才們的隱私並沒有什麼興趣。
天工部的製造[製造效率]在工匠們都離開去吃飯後降到了[製造效率+10%],這剩下的10%大概是無人也可以運作的機器在動吧,而當她後宮的人才們在食堂進食的時候,他們除了頭頂各自的專長效率,還出現了一個[饑餓值]的小黃條,饑餓值在100-90區間的時候這條東西是紅色的,之後隨著進食饑餓值降低,就慢慢變成黃色,最後到綠色。
——還彆說,皇後模擬器可真的是越來越像一個經營遊戲了,竟然連饑餓值都出來了。
皇後,身為後宮CEO,後宮之主,不僅要關注員工們的能力和效率,還要關注員工們的身心健康和飽食度,附加功能還能看到員工行程判斷他們又沒有偷懶,這要是在現代,不得進個全球五百強?
淚目.jpg
今天後宮小食堂的菜式也依舊是營養全麵,肉蛋奶蔬菜齊全,還有這個季節最新捕撈運到瓊安的青魚,看著就又香又鮮。
安臨的目光滿意又慈祥地掃過吃得很香的人才們,親眼看著所有人的解值攀升到綠色,心情upup,“朕記得這食堂也是那個……膳食女官孫瑤負責的吧?她做得很不錯,該有些獎賞,修文你回頭去把驚天門抄家抄到的失傳食譜挑兩個去給她吧。”
安臨還記得膳食女官是個十分喜歡研修食譜精進廚藝的,給這個應該不錯。
驚天門真的啥都搶,當初抄家之後發現的不僅有他們從各個門派家族搶的秘籍,連食譜都有一些,也不知道從哪兒搶的。
“是。”王修文習以為常應下。
安臨又以慈祥欣慰的目光看了一圈食堂,正打算看完就關掉皇後模擬器了,卻在快要退出去之前瞥到了一條紅色的饑餓條。
咦?
那紅色的危險饑餓條在一圈滿足的綠色中格外顯眼,安臨下意識地轉回視線看過去。
那個紅色饑餓條的擁有人是一個十一歲左右的小少年,坐在偏角落的地方,麵前擺著豐盛的午膳,他拿著筷子卻一筷都沒有動,眼瞼下拉,神色裡有些厭惡和抗拒,旁邊的人都要吃完了,他跟著其他人一起放下筷子,放著逐漸降低的饑餓值不管,站起來打算離開。
吃完飯正要跟天工部的人一起離開的陽毓經過這個位置,注意到那份動都沒動就要被倒掉的飯菜,皺起了眉看著那個小少年,吐出兩個字,“浪費。”
隻是兩個字,那小少年就敏銳地捕捉到了陽毓的話,像被針紮一樣猝然抬起頭看向,見是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後冷冷地說,“多管閒事,皇宮的主人都沒有說什麼,你管我浪不浪費?”
“今年北方大旱,很多人的糧食都沒種活,很多人都吃不飽。”陽毓沒有因為小少年的態度生氣,而是認真地用講道理,“你浪費的這一餐在北方可以讓兩個人不至於餓死,我們能吃到這些是因為陛下關愛我們,浪費的是陛下的心意,如果這麼多吃不掉下次可以少要一點,不夠吃可以跟嬤嬤再要的。”
陽毓旁邊的天工部同僚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說,“小司造,他應該就是從北方來的,先前被砍頭流放的那些北方士族裡……”
天工部同僚的聲音雖小,但是陽毓和這小少年站得近,她聽得到的聲音小少年自然也能聽到一點,神色更加沉鬱。
這個小少年,就是安臨之前在大牢裡扒拉出來的那些北方人才中的一個,那個十一歲的小天才,名字叫作薑識,杜家家主新娶的美貌寡婦帶來的前夫拖油瓶,因為小小年紀就展露天賦被杜家留下的那個,天分在學識上麵,據說一歲識字,三歲能讀科舉經學,七歲就能作詩。而安臨把人從大牢裡跟其他人才一起扒拉出來之後,又覺得這小天才年紀還太小,還是該學習的時候,就暫時在宮中小學堂放了幾天,打算看看表現再決定什麼時候把他送去民學,或是跳級去太學學習,額外加上常理課。
陽毓聽到同僚的話後是更加疑惑的,“那不更應該珍惜糧食嗎?”
這下天工部同僚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把小少年身份告知陽毓本意是想讓陽毓彆管這事,離這些還在被北方士族人才遠一點,然而陽毓這孩子根本沒聽懂她的話裡有話。
“我不喜歡吃魚。”薑識克製而冷漠地說。
陽毓:“那還有菘菜。”
“我不喜歡吃菘菜。”
陽毓:“還有紅燒肉。”
“我也不喜歡吃肉。”
陽毓:“……”
她的神色發生了一些變化,也不說薑識浪費了,盯著人看了一會兒後搖搖頭,“那你真可憐。”隨後轉身跟同僚說,“我們走吧。”
“好的,小司造。”同僚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回去之後你如果有空,先幫我雕一下機擴可以嗎?”陽毓一邊離開一邊詢問,很快把這裡的事拋到了腦後。
同僚:“……要不下午晚點吧?工部那邊也有幾個零件比較急,小司造你知道的。”
“……”
薑識死死地盯著陽毓和同僚離開的背影,像是被那句‘那你真可憐’給刺激到了一樣,一聲不吭地端著飯菜回到桌子旁,重新抽了一雙筷子,夾起一塊魚肉頓了頓,胡亂塞進嘴裡,又停也不停地把其他的飯菜往嘴裡塞,拚命塞了幾口後臉色一白,捂住嘴似乎努力想要咽下去,最後卻還是沒有忍住快步跑到泔水桶前嘔吐起來,吐得像是胃都要吐出來了。
而且因為他根本沒有塞進去什麼東西,吐出了剛吃進去的東西後就沒東西吐了,隻能不住地乾嘔出一點酸水。
食堂裡其他人都被這架勢弄得有點懵,有人遲疑地過來問:
“你沒事吧?”
薑識默不作聲地搖搖頭,擦了擦嘴又回到餐桌旁,手有些發抖地再次拿起筷子,機械地夾起菜往嘴裡送。
那菜還沒送進嘴裡,就被去而複返的陽毓給攔住了,“彆吃了。”
“放開!”薑識掙紮了一下想甩開手。
然而陽毓的手因為常年製作東西可比薑識這連飯都吃不飽的人穩得多了,薑識甩了幾下,她的手還是穩得動都不動,“我剛剛說錯了,你這樣吃得不開心,做飯的人看你吃成這樣也不開心,你應該做的是去看一看大夫,吃不下去飯是一種病。”
“是啊,有時候吃不下去東西可能是肚子裡有蟲子,正好太醫院也不遠。”有人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