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紅娜才沒心思管顧時安的破事兒。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誰也不會想到,這場轟轟烈烈的人民公社化運動,會把百廢待興的國家拖入另一個無底的深淵。
如今距離建國也不過十年光景,甭管是城裡人還是鄉下人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城裡人還好,每家每戶都有一兩個吃商品糧的,國家供應糧食油票,放在鄉下,鄉下老農民隻能下地掙工分,每天起早摸黑,一年到頭累的跟生產隊拉磨的驢一樣,到頭來分的糧食賺的能夠一家人嚼口就算不錯了。
其實這樣下去,老百姓日子也不算難熬,日子不好過,等孩子們長大了不就好了?
偏偏上頭搞了個什麼公社食堂,讓家家戶戶把鐵鍋砸了煉鋼鐵,全都去吃大鍋飯。
剛開始公社食堂搞的還是風生水起,政府手裡有糧食嘛,三個菜一湯,白麵饅頭管夠,社員吃的滿嘴流油,饅頭吃不下揣懷裡回家吃,剩下的剩飯生菜直接倒在泔水桶裡,運到養豬場喂豬去!
這麼廢了沒幾個月,59年國家手裡沒餘糧了,60年北方大旱,南方洪災,61年全國又遇上百年不遇的大洪災,黃河、鬆花江洪水泛濫,沿途百萬公頃農田顆粒無收,加上蘇聯的擠兌,三年糧荒,餓殍遍地。
上輩子,林紅娜給趕出顧家,娘家埋怨她傷風敗俗,給老林家麵上抹黑,連家門都沒讓她進。
林紅娜攥著顧滿倉塞的一百塊錢,跟了個沒用的發電廠臨時工,過了三年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剛開始還有上頭發的救濟糧,後來救濟糧吃光了,喂牲口的豆餅、發硬的雜菜窩窩頭,榆樹皮,地瓜秧,野草野果,樹皮草根,隻要能吃的,不論多難以下咽,都會嚼碎呑下,實在沒吃的就用繩子勒住肚子硬扛。
那三年日子有多苦,她現在想起了還發顫。
而林瑤,因為嫁到了孫家,三年災害年居然沒餓過肚子!
就因為孫家良姐夫是縣糧站的站長。
不管在哪個年代,再餓也不會餓著糧站的人。
一想到這些,林紅娜的眼神就冷了下來。
不過,想起這輩子代替自己嫁到大雜院的堂妹。
林紅娜又笑了。
是啊,她已經把林瑤的好運搶過來了,不是嗎?
林瑤嫁給了顧時安,而她跟孫家良談對象。
男人都是偷腥的貓,林紅娜給了一點甜頭,孫家良前麵已經鬆口了,說過段時間找個機會,就給林紅武轉正。
林紅娜可不是為了什麼兄妹情深那一套虛偽的話,她就是為了錢!
林紅武可答應了,隻要能給他轉成正式工,一個月的工資要分一半給自己的。
跟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比起來,再沒有什麼比錢更實惠的了。
林紅娜想,她手裡有錢,等找個機會,喬裝打扮去黑市幾趟,一次買回幾斤粗糧米麵,能屯多少就屯多少,還有家裡的土豆、地瓜、高粱米,也分批次藏到後山的廢棄山洞裡,靠人不如靠己,這年頭,誰也顧不的誰,她自己先填飽肚子是正事。
至於家裡父母大哥,是死是活,全憑天意。
*
八月茉莉飄香,雲水縣依舊酷暑燥熱。
在這個沒有空調、電風扇的年代,睡在悶如蒸籠的大雜院裡,半夜給熱醒是常事兒。
反正林瑤晚上一睜眼,那絕對是熱醒的,熱的睡不著,隻能爬起來,往臉盆裡倒小半壺熱水,兌一瓢涼水,去擦一把臉,擦擦身上的汗,再咕咚一缸子白開水,然後搖著蒲扇等眼皮子打架,打來打去睡神就來了。
好在,公社的大食堂總算是開起來了。
食堂大師傅,也不是彆人,就是大雜院的鄭大成的徒弟兼侄子鄭磊,——人稱小鄭師傅。
說起來,鄭大成這個人,雖然有那麼些睜眼看人低的脾氣,手藝可真是沒話說,對自家親侄子也是沒話說。
他自個兒在軋鋼廠當大師傅,虎視眈眈盯著他的人可多呢,軋鋼廠一千多員工,沒點手藝還真鎮不住。
小鄭師傅天生一張娃娃臉,一見人就笑,可比他叔討喜多了。
公社食堂頭一天開門,小鄭師傅就放了大招。
剛開始葛主任還擔心,覺得小鄭師傅這麼年輕一小夥子,才剛出徒一個來月,用的還是大鐵鍋,到底行不行啊,可彆砸了咱第二公社食堂的招牌!
等小鄭師傅一到廚房,葛主任就在角落暗中觀察。
好嘛,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小鄭師傅動作嫻熟,大火烹油,勾芡湯汁,就連顛勺的動作也如火純青。
第二公社百來口子人呢,單靠小鄭師傅一個人可不行,街道上的婦女輪流來大食堂幫忙,有燒火的,有切菜,揉麵蒸饅頭的,分工明確。
公社食堂敞開肚子吃,那是葛主任開會自個兒說了的。
蒸饅頭一蒸就是兩三籠,廚房裡煙氣繚繞,霧氣彌漫。
小鄭師傅,乾淨利落整了三菜一湯。
土豆燉肉、蔥香豆腐、涼拌木耳,冬瓜豬肝湯,聞起來香吃起來更香。
葛主任笑的腮幫子都酸了。
小鄭師傅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