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聞悅心感絕望,少湙那不靠譜的家夥不會是發現她欺騙了他,故意把她扔在這兒走了吧。
她體力比普通成年男子都好,可也架不住一波接一波的屍妖不管不顧撲來。
她渾身汗涔涔的,外衣都被完全浸濕貼在身上,還濺上了散發惡臭的屍水,她手中的動作快完全是下意識的了。
耳中嗡明聲漸起,眼中視野開始模糊,聞悅拚著最後一點清醒大力咬住舌尖,然後豎著劍,抬手就要往上劃。
一道輕柔、暖洋洋的氣息包裹住她,少湙突然現身在她身後,一手環住她的腰身,一手拉住她差一毫便要觸碰到劍刃的掌心。
無聲的屏障將躁動不安的屍妖隔絕開。
“好了,該休息了。”他輕聲開口道。
旋即將她緊緊摟在懷裡,腳尖微微借力飛身至街邊的屋簷。
聞悅跟沒骨頭似地癱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歇了會兒眼前才漸漸重新明亮起來。
“……少湙,你這人一點都不仗義啊。”
聞悅方才在底下和屍妖廝殺時,以為少湙離開了,她心裡是有怨氣的。可在千鈞一發之際他又驀地出現,絕望恐慌刹那間被莫名的安心取代,滿腔質問的話語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半晌才幽怨道。
因為出了大量汗,有些脫水,她嗓音略微乾澀沙啞。
“我若真不仗義,你可就站不到這兒了。”
少湙隨聲應道,他掐了個訣,方圓兩條街靈氣震蕩,成群屍妖的腦袋被又急又厲的靈氣“唰唰”削落,屋簷底下的場景瞬間慘不忍睹,黏嗒嗒腥黃的液體飛濺,地上流淌著發黃發臭的屍水,上麵漂浮著一層厚厚的屍油。
一顆顆的腦袋就這樣如同打翻的西瓜一樣隨意鋪滿在地上。
但原本擁擠“嗬嗬”聲不斷的街道還是一下就沉寂空曠下來,頭顱上纏繞的黑色妖氣很快散去,青灰色的臉頰逐漸灰白,是真正人死後的皮膚,全是眼白的瞳仁裡浮現出灰色瞳孔,隻是蒙著層霧氣似地渾濁不堪,眼睛死死瞪著,死不瞑目般。
“靠,你能輕易解決掉這些屍妖,剛才還看我一人費勁巴拉地和它們纏鬥那麼久,你就是故意報複我對不對!”
聞悅還是沒什麼力氣,乾脆側了側身,伸手環住他的脖頸,以最省力的姿勢靠在他懷裡,涼透的衣衫貼在他身上,貪婪地汲取他體內的熱意。她舒服了才提起精神篤定道。
少湙手從她的頭頂順著向下滑動,熱意迅速密不透風地將她包裹,一陣涼風不適時闖入,背脊生出一股寒涼,聞悅這才驚覺自己渾身濕透了。
熾熱乾燥的靈力很快將她烘乾,少湙收回手,垂眸睨了她一眼又移開視線,淡淡道:“你記性本就不好,再若是每次遇到危險都由我來出手解決,你這身引以為傲的劍術遲早忘得乾乾淨淨。”
他語氣並不嚴厲,甚至還帶著些許笑意,可分明是明晃晃的調侃之意
聞悅無法反駁這話,她還是不服氣哼哼兩聲,小指節處兩道不明顯的血口悄無聲息的愈合。
少湙隨手捏了個訣扔下,漂浮著的屍油瞬間被點燃,一片火海蔓延,周圍老舊的房屋沒受到影響,而駭人的頭顱被火炙烤著,滲出的頭油發出“滋啦”的微響聲,像是人絕望中撕破嗓子的哀嚎。
一股烤肉香揉雜在刺激味十足的屍臭裡飄蕩在空中。
聞悅乾嘔兩聲,等適應了直擊天靈的刺激性氣味,她才慢吞吞道:“少湙,你知道屍妖真正的殘忍之處在哪裡嗎?”
“煉製過程殘忍?”少湙殷紅薄唇間咬著幾個字,淡淡應聲道。
“可不止如此,”聞悅晃著腦袋,似是不忍,“屍妖最陰邪殘忍之處在於,它並不是妖祟完全吞噬掉人的魂魄從而占據人的軀體,而是妖和人的魂相融合,妖憑借著強大的妖力占據了上風而已,人的魂魄始終存在,陷入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混沌狀態,隻能日日夜夜浮沉在腐蝕性的妖氣和血肉饑渴折磨痛苦之中,不得擺脫,直到最後以身首分離的痛楚結束……”
還隻能任由自己的身體違背意誌,食同族血肉卻無可奈何,在反反複複的絕望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是如何知道的?”
頭顱被燒做灰燼,陰風一揚就消散得乾乾淨淨。少湙攬著聞悅穩穩落在地麵,似笑非笑問道。
除了有人的軀殼外,屍妖寥無半點人的特征,至於神識魂魄這一類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本就飄渺了些,再加上有妖氣糾纏,哪怕是用搜魂術也不可能發現那隱匿的一點人魂。
所以,聞悅是怎麼知道的,甚至還說的頭頭是道。
……聞悅愣住,眼神茫然又無辜眨了眨眼,對啊,她不知道啊。方才看到頭顱上表情扭曲,觸景生情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
少湙沉默半晌,沒等她回答,又倏地笑出了聲。
街上零落躺著不計其數的圓形石塊,石塊尚且還燒得紅亮的,他蹲下身撿起一塊,白瓷般的手指拈著,不輕不重輾轉翻來覆去看。
“你認識嗎?”他笑著問。
隻是笑容裡多少帶點狐狸一樣的狡黠奸詐,聞悅止不住心裡發虛。
她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聞悅不爭氣地想,竟然讓一個摸不清真假的表情給唬住了,真是的,說話就說話嘛,笑得那麼奸詐總讓她覺得他沒憋啥好屁!
她清咳兩聲,理直氣壯正要開口,視線落在那塊泛著冷光的寒石上,“不認識”就這麼三個字卡在嗓子眼兒,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妖魂石?”聞悅太過吃驚,話都不利索了。
她很確信在今天之前她是沒有見過這些形狀規整,上麵還有些詭異圖案的石塊,但她看到它,腦海裡就莫名其妙浮現有關它的文字——
妖魂石,煉製屍妖的最後一步便是在顱腔內植入妖魂石,一則是通過它控製屍妖,二則可以蘊養軀體不腐,而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防止妖魂徹底吞噬人魂,維護軀體內的平衡,因為一旦沒了人魂中和,人的□□便會和妖魂相斥,很快便會自爆而亡……
相關知識如潮水湧入,一點都不突兀,好似本就是她記憶的一部分。
她和少湙四目相對,靈光一閃,電光火石之間生出一個猜測,大概……和也她體內的毒有關。
少湙看她神情變換,心下了然。她身上藏著秘密,既然她不願主動提及,他也不便多問。
“上麵有玄鐵的氣息。”他指腹摩挲過上麵凹凸的符文,往日裡輕鬆的神色凝重了些。
上次玄鐵碎片出現在雲州一妖祟上,他隻當是碰巧,畢竟玄鐵碎片散落天下各地,被妖物偶然所得也不是沒有可能。但用在屍妖上的妖魂石竟然是以玄鐵碎片煉製,數量還不少,對方恐怕已經拿到玄鐵的核了。二十多年前屍妖之亂被鎮壓,隨後劍修世家聞家被屠,無方城又緊接著出現,如今聞家唯一血脈還被誘導來此處,那麼,無方城的存在到底是巧合還是專門在這裡等著聞悅的到來……
但是能搶到玄鐵之核還未傳出一點風聲的勢力不可能泛泛之輩,為何會盯上一個沒落的劍修世家。他墜入聞悅記憶境那次曾了解過,聞家處事低調,甚至可以說是離開滄州地界無人聽聞的地步,幾乎從未與任何人或勢力交惡。而且從那群人屠聞府的陣仗來看,不像是尋仇,反倒是像找某種東西。
少湙幾乎可以肯定煉製屍妖的幕後之人和滅了聞家滿門的是同一支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