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很清楚李海倫的意思：
萬丈深淵，也要先跳下去，跳下去再談接下來的事。
“是不是太嚴厲了？”程程離開之後，關哲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有點兒替程程擔心的樣子：“以程程的年紀來說，演技已經算不錯了，演一個和自己反差這麼大的角色，前麵部分惟妙惟肖，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至於後麵部分，慢慢來唄，到時候說不定就好了...而且拍戲嘛，隻要選一條合格的就好。”
“你怎麼搞，不擔心你這小師妹出事啊？以我的經驗來說，她可能是個戲瘋子哦。”
表麵上看，這年頭圈子裡的‘戲瘋子’少了很多，然而這隻是觀眾的錯覺而已。最上麵一撮流量最大的明星，他們演技上擺爛，又不能代表整個圈子演技擺爛。多的是大眾不關注，甚至不知道的地方，有演員在默默堅持。
關哲的經驗足夠豐富，見多了‘戲瘋子’，也知道這些人瘋起來能有多瘋！
“最重要的是電影。”李海倫的解釋非常簡短，也讓關哲無話可說。
關哲盯著李海倫看了幾秒鐘，‘草’了一聲，才服氣地說：“你說得對，電影最重要，有這個覺悟就好...要不怎麼你才是導演呢。”
其實關哲也不是同情心泛濫的那種人，隻不過這會兒電影還沒有開拍，他的一點兒同情心還沒有被電影拍攝的壓力給消磨掉。再者，不得不承認，現如今已經被圈子公認的‘美女’是真的美。身為一個男人，難免有一點點‘憐香惜玉’。
之後的幾天，直到開機儀式舉行，程程都在試圖沉浸到‘周虹’這個角色。她知道自己駕馭不了這輛失控的車子，就乾脆不要駕馭了。她就這樣看著車子失控、橫衝直撞，至於車毀人亡。
她摸索著‘周虹’的痛苦、陰暗、折磨、一點點純潔，為此，她得儘力挖掘自己曾經體會過的類似的感情（方法派）。然後以這麼一點點感情為引子，成為‘周虹’，她要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真真模擬出周虹的人生、周虹的選擇、周虹的結局。
每經曆這麼一次，對程程來說就是一次折磨，周虹的人生可一點兒不美妙！對於看悲劇電影，都不敢看，更彆提反複刷的人來說，這種自我折磨就像是天方夜譚一樣遙不可及。
但反複嘗試沉浸‘周虹’這個角色也不是一無所得的——駕駛著失控的車子，一開始會驚慌失措，什麼都做不好。但這個場景反複出現，即使是再慌張的人，也能慢慢學會在這種場景裡保持冷靜，嘗試著做出有效的應對吧。
甚至於，程程可以‘試錯’，這樣的應對做出來，依舊駕馭不了失控的車子，那就重來，嘗試另一種。
其實到了開機的時候，文棋和徐甜過來和程程彙合的時候，就覺得她有些不太對了，程程的精神狀態前所未有地差。她總是容易走神，非常飄忽，更重要的是，她不像她自己了，像‘周虹’。
一個其實從來都沒什麼選擇，一路都被人推著，最後連毀滅也是如此的女人。
“程程姐，你...你不要這樣！”文棋先受不了這個，意識到事情是怎麼個事情之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將程程‘拯救’出來。演戲有什麼重要的？再重要也重要不過自己本身吧！
程程卻不可能聽進去這話了...她最初意識到‘周虹’就是萬丈深淵，會將她吞掉的時候，是害怕。但她其實是想跳下去的，隻是膽怯讓她不能乾脆利落地往下跳。李海倫沒有猶豫，直截了當地讓她往下跳，與其說是他的‘命令’，還不如說是他洞悉了程程自己的想法。
在她需要有人推她一下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劇組開機，部分演員也就位了，其中包括飾演‘周虹’父母，同學、鄰居的這些人。但凡是有點兒戲份的，就算不出名，也是有實力的，顯然李海倫對這部戲非常認真——對於中等以上的導演，想要做到這些並不難，問題是有沒有用這個心。
普通觀眾覺得，怎麼可能不用心，導演和自己的作品都是綁定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那肯定是怎麼用心都不為過的...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或者說，一部戲，需要導演用心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人的精力始終是有限的，得做出取舍。
李海倫是重視演員，包括戲不多的小小配角，而且他人年輕、精力充沛，才能這樣的。
“程老師，您來這邊兒...”劇組工作人員對程程非常好，開機儀式這會兒，周到不說了，但凡是有要分主次的時候，程程都肯定是c位待遇。
這一方麵是程程現在的咖位到了，該有比較好的待遇。另一方麵，是劇組的從內心來說比較喜歡她——程程是真的事少，從不麻煩劇組，更沒有擺過架子什麼的。
或許不少演員都能做到這個程度，但一個大咖能這樣做人，和一個十八線藝人能這樣，給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前者更能得到工作人員的尊重，後者則大多數時候都被認為是理所應當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劇組這也是看人下菜了。
開機發布會，程程勉強集中精神，還算穩妥地應付過了媒體。開機發布會結束之後，她就支持不住了，甚至於彆人和她打招呼，她也會慢幾拍。
“程程！”李海倫叫住程程。
程程過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看向他：“師兄？”
李海倫頓了頓：“你還可以嗎？”
程程知道他的意思，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點了點頭：“還可以的。”
《周虹》劇組就在導演和女主角狀態都很古怪地情況下開拍了...雖然說古怪，但要工作人員來說，卻是比較舒服的。
對他們來說，拍的順利，就舒服嘛。而李海倫要求高是要求高，但他做事情有條理，事先準備是很充足的，準備的時候夠繁瑣、夠磨人了，現在正式開拍反而簡單，一切都有板有眼。
至於女主演...其實劇組的人或多或少都意識到了，她的狀態不太對。
當然，演員嘛，真的投入進去了，以至於‘不太正常’，他們也是見過的（至少聽說過）。所以程程的不太正常沒有影響到拍攝，甚至讓拍攝像是加了潤滑油一樣，他們也就聽之任之了，最多就是私下八卦的時候討論一下。
不太正常是彆人的事，工作順心，以至於將來作品成功，履曆又添漂亮一筆，這可是自己的事！
“真的要這樣？我最近看著程程，都覺得不太好了...萬一出了什麼事......”關哲提了一句。他也是擔心程程精神消耗的太過，根本支撐不了整部戲，到時候也是麻煩。
李海倫正在整理之前拍的一些鏡頭，根本不說話。關哲看了一眼拍的東西，就有些挪不開眼了。
怎麼說呢，根本沒經過後期，連調色都沒有的原片，這個時候卻讓他有一種挪不開視線的魅力。
關哲看了一會兒這些素材，又看看李海倫。他曾聽說過李海倫和程程關係曖.昧，因為《周虹》請程程來演實在是太冒險了。程程是很紅，但這是一部衝獎的文藝片！一個演電視劇走紅的年輕女演員真的不合適。
演技有所欠缺，而且她和角色還很不貼。
李海倫卻猶豫都沒有，在立項之前就已經定下程程演女主角了...要說他是欣賞程程當然可以，但大家都是圈子裡混了這麼多年的了，有些事心裡門清。
李海倫欣賞程程的什麼？欣賞她的演技？程程有著同齡人中不錯的演技，但要說她演技驚豔絕倫，那不是說笑麼！
但後來，關哲和李海倫共事，他就覺得李海倫不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特彆是程程也進組之後，她和李海倫絕對是清清白白的，他們甚至話都很少——關哲就懷疑起當初的想法了，大概也許可能...可能真的沒什麼。
或許這件事情背後有著不相乾的人無法知道的因果吧。
但今天，關哲覺得過去這些天的自己簡直好笑——這叫沒什麼？這也叫沒什麼？騙鬼呢！
李海倫的鏡頭裡，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一個女孩子像燃燒著的星球，自毀，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
程程在毀滅自己，而李海倫讓她的毀滅不至於白費。
某種程度上，李海倫在這些鏡頭裡投入的真摯，已經足夠讓旁觀者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