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背對著帳篷站著, 一聽見裡邊的動靜,和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著急忙慌連蹦帶跳轉身就要悶著頭往裡衝。
周寧眼疾手快, 一把給他拉住了,朝裡麵問道:“小程, 出什麼事了?”
帳篷裡傳來程軍醫的聲音:“沒事, 小李不小心把東西碰掉了。”
石毅聞言鬆了口氣, 緊繃著的肩膀肉眼可見地鬆了下來,才想起剛剛的舉動不太合適,回頭看著政委訕訕地笑了一下。
周寧看著一陣好笑。沒想到, 這小子也有這樣站立不安毛手毛腳的一天。
石毅自打軍校畢業分配過來已經三年了, 自己和楊明華是看著這小子一步步成長的,非常了解他的脾性, 也就麵上看著桀驁, 像是個惹禍的頭子, 實際上那心裡沉得很,交到他手上的事, 就從沒出過岔子。
周寧和楊明華都很看好他,以前還在私底下悄悄說過,他要是能保持住現在這個心性,憑能力, 將來前途無量。
周圍正好沒人,周寧就打趣道:“石毅,你小子說說, 我們什麼時候能收到你的戀愛報告?”
政委突然出招,石毅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問了個目瞪口呆。他把話在腦子裡又過了一遍,才反應過來,不禁露出無奈苦笑,一言難儘地搖了搖頭。
他們兩人說話間,帳篷裡,那個碰掉東西的小李護士快要哭出來了。她的手腕被江月握在手中,整個人僵直了身子大氣也不敢出,籠罩在在江月森然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中瑟瑟發抖。
好,好可怕!
她和護士長要替江月脫掉身上的臟衣服。她從下往上去解軍裝上的扣子,臨著倒數第二顆的時候,一直昏睡著的江月忽然間抬手攥住了她的手,張開眼睛盯著她。
那一瞬間,小李感覺自己的意識像是被什麼東西衝散了一樣,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冷得掉進了冰窖裡一般,皮膚從被握住的手腕處開始激生處細密的雞皮疙瘩,向著後背全身蔓延。
她連自己把放在病床邊緣的金屬托盤碰掉了也不知道,恐懼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死死纏著她的心,不斷收緊。
程軍醫是當年上過南疆戰場做過戰地醫生的人,類似的情景當年也見過,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戰士因為精神過度緊張,乍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自己在什麼地方,會有這樣的舉動。
因而她一見此,立馬反應過來,先示意小李不要驚慌,應付過周寧之後,慢慢走到江月跟前,柔聲輕喚:“江月同誌,江月同誌?”
江月已經開始反應過來,身上的殺氣如退潮一般漸消漸散,眼睛眨了眨,多了些神采。瞬息工夫,她就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又不是真正徹底昏過去人事不省,這第二顆扣子都到了胸口,再往上就是咽喉,陌生人都奔著要害去了,這要再沒反應,她上輩子早不知道得死上多少回了。
好在,這護士身上沒帶惡意,不然的話,可不是抓住手腕這麼簡單了。她歉意地鬆開護士的手,蹙眉,微微蹙眉溫聲道:“對不起,我嚇到你了。”
小李聽了不自覺地打了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往後退了半步:“沒,沒關係。”
“是我膽子小了點兒。”她摸著自己的手腕,強行笑了笑,仍舊心有餘悸。其實江月隻是握住了她的腕子,並沒有用力傷到她分毫,隻是那種感覺,太嚇人了,讓她下意識地想要多確認一下。
程軍醫搖搖頭:“你是膽子小了點兒,幸好現在沒打仗,不然的話,還不得嚇哭了?”
岔過話,護士長和小李上手幫著江月把衣服解開脫下。暫時凝固的血液把布料和傷口黏在一起,哪怕她們已經倍加小心,仍舊牽扯出新鮮的血痕。
把外麵的衣服一點一點剝離開,逐漸露出裡麵的軀體。在場江月自己以外的三個人,瞳孔越張越大,觸電一般的酸麻沿著脊椎直衝入腦海,呼吸聲漸漸低下去,直到把衣服徹底撕開扔到一邊,才不約而同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氣。
江月的手臂上,肩背,腰側,縱橫交錯著十幾道血淋淋的撕裂傷,長短不一,最長的足有大半尺,膽小的人就是看一眼都覺得大腿根兒發軟。
但這並不是她們如此震驚的原因。真正讓她們呼吸困難的,不是這些看起來很嚇人的新傷,而是江月身上那些早已愈合留下來的舊創。
白皙的肌膚上,手臂,胸前,後背,腰腹,凡是露出來的地方,全是傷疤。胸前和手臂還稍微好一些,後背和腰腹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凸起,扭曲,傷疤上還帶著肉粉的顏色,密密麻麻地爬著,醜陋到多看一眼心裡都犯膈應。
三個人誰也沒說話,小李捂著嘴巴,眼淚就下來了,程軍醫和護士長也眼眶酸澀。她們都是專業的,一眼看過去,刀傷,槍傷,彈片傷,都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