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預計到自己怕是會大病一場,但歲離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嚴重到如此地步，歸根結底還是這具身體太過脆弱,根基太差。
她這一睡,竟是一月過去。
昏睡期間，歲離並不是全無意識，對外界也有感知。她聽見了陸皇後的哭泣聲——陸皇後很少哭,大部分時候她在歲離麵前都是一個強大的母親。然而這個母親也有弱點，便是她唯一的女兒。
歲離聽見了太醫們說的話,這一次比她幼時那次說得還要嚴重,幾乎明確暗示了陸皇後為她準備後事。
她快要死了。
歲離自己也清楚的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流失。她死過一次，所以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也知道死亡來臨時是什麼情況。
這具凡身的生命已然走到了儘頭。
意識到這一點,歲離心中沒有驚惶,隻有遺憾，有悵然，有不舍。早在她恢複記憶的時候,她便已經知道她這一世很難活到及笄。
之前她為了活得長一點，她也做過許多努力。
雖然知道自己活不長,但想到陸皇後,想到李霽，歲離本想爭取活過及笄。隻可惜事有變化,她終究還是沒有做到。
葉雲伊的攻擊要不了她的命,瀕臨崩潰的身體卻是有期限的。
好在歲離經曆過生死離彆,雖心中遺憾不舍,倒是並不難接受。時間會治愈一切,她死了,陸皇後定然會很傷心,可未來還很長，她總會慢慢接受她的死亡的。
至於李霽，歲離更不擔心。他足夠強大，便是沒了她，也不會對他這一世人生造成多大的影響。
歲離唯一憂心的唯有，李霽與陸思和之間的關係。她至今還未想通，到底是哪裡出了錯，讓他們今生疏離至此？
若是李霽與陸思和不在一起，那大師兄還能順利歸位嗎？
因著此事，即便她即將歸位天界，歲離心裡也並無喜意。歲離模模糊糊的思索著這些事，她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昏沉，隻思索了一會兒，便感到了巨大的疲倦。
……看來她的死亡時間到了。
思及此，歲離心中輕歎一聲，擯棄雜亂的心緒，任由意識漸漸沉入黑暗，即將脫離已沒多少生氣的身體——
“我不會讓你死的。”
“歲歲……你會長命百歲的……一定會。”那道喑啞的聲音猶如千金墜在她的耳間。
就在歲離的意識要徹底脫離身體的那一瞬，一股巨力忽然又把她重重拉了回去。
一隻熾熱帶著薄繭的大手包住了她的手，一股生氣強行灌進了她的身體裡。
是李霽！
感受著那股強力注入的蓬勃又熟悉的生氣，歲離立刻明白了李霽在做什麼，他竟然是用自己的命給她續命！
她的病乃是天道懲罰，所以任何仙術仙丹都於她無用，想要為她續命，除非劍走偏鋒。
以命換命……這是禁術，可也是唯一能讓她多活幾日的方法。
歲離震動不已，她沒想到李霽竟然會用這個方法。她也從未教過他這些禁術，但想來，以李霽的聰慧，便是她不教，他也能想出來。
然而這是天罰，即便李霽把自己所有生氣給她，她也不可能長命百歲，最多讓她多活一些日子。最終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這根本不值得，也沒有必要！
她不信李霽不明白。
那熟悉的生氣源源不斷的傳入她的身體裡，歲離想睜開眼，想張嘴怒斥李霽讓他停下，不要白費功夫。可是困於此具凡身的她做不到，她隻能躺在床榻上，什麼也做不了，任由李霽把自己的生氣傳給她。
“歲歲，你會活著，你一定會活著……”
熟悉的沙啞嗓音裡帶著讓人心驚的偏執。
*
昏睡一個月後，已被太醫院下了死亡通知的歲離醒了過來。她非但沒有死，身體反而更好了一些，猶如脫胎換骨。
如今眉宇間雖還帶著病氣，臉色卻比之前紅潤了不少，多了幾分勃勃生機。
這一月來，陸皇後幾乎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歲離身邊。歲離一醒，陸皇後便一把抱住了她。
歲離聽到了母親壓抑的啜泣聲，“……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歲歲，你不要再嚇母後了好不好？”
不等歲離回答，陸皇後便緊張的捧著女兒的臉仔細打量，紅著眼道：“看來霽兒此次拿來的仙丹果然有效。”
哪裡是什麼仙丹。陸皇後不清楚，可歲離卻明白，她能醒來從來不是因為什麼仙丹，而是因為李霽用自己為她續命。
太醫已經來了，為她診過脈後大為驚訝，言歲離隻要好好調養往後便可如常人一般生活。
聞言，陸皇後非常高興。歲離心裡卻很平靜。
表麵上來看，太醫說的沒錯，但這一切都隻是暫時的。便是李霽給她灌了半身生氣，其實也最多讓她多活半年罷了。
天罰又豈是那麼容易解開的？便是李霽恢複上神神力，也不可能讓她長命百歲，更何況他如今隻是個修煉不久的凡人？
歲離的手下意識握緊成拳，她垂下眸問：“母後，三哥呢？”其實不用陸皇後回答，歲離也明白李霽現在的情況怕是不大好。
失去了半身生氣，等同於去了半條命，便是李霽不是常人，也會元氣大傷。
可哪怕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也不過隻換來短短半年時間……
“你昏睡的這些日子，你三哥很是擔心，每日都會來看你。他之前守了你一夜，今早才離開。最近事情多，我看他熬得厲害，便先讓他回去。”提到李霽，陸皇後的目光有些複雜，沉默了片刻才回道，“你醒來的好消息，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他了。”
見歲離精神不錯，母女兩個坐在一起說了不少話。
“近來朝堂發生了不少事，怕是要亂起來了……”陸皇後本不想說這些朝堂事，但不知想到什麼，眸光微沉，終是慢慢把這一月來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歲離。
歲離也這才知道，在她昏睡的這一個月裡，朝堂形勢竟已經有了大變化。三日前，大皇子在打獵時出了意外，竟然摔斷了一條腿，成了殘廢，如此也沒了奪嫡的資格。
如今李信膝下完好的皇子便隻剩下了李霽與四皇子。
大皇子騎射功夫很是不錯，怎會忽然摔斷了腿？很明顯，這是有人設計。這般陰毒的手段，倒是挺符合渺妃與四皇子的性子。
但支持大皇子的朝臣不少，他又是李信長子，最早進入朝堂，勢力自然比四皇子一派強。
大皇子也很忌憚下麵的幾個弟弟，自來謹慎，四皇子想對他下手太難了，除非有高人想幫。
歲離立時便想到了葉雲伊。
若是她出手，倒也能解釋的通了。她之前與葉雲伊交手並未留手，葉雲伊要破她的劍陣，勢必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她大病一場，葉雲伊自然也受了傷。
隻是不知傷勢輕重。
如今忽然對大皇子動手，還是用得這般陰損的手段，倒不像是葉雲伊表現出來的性子。是她看走眼了，還是……另有因由？
“大皇子之事鬨得很大，隻是查來查去最後都找不到任何線索，仿佛隻是一場意外……至於是真是假，想來大家都清楚。你父皇為了補償大皇子，日前已封了他為瑞王，賜了大封地給他，並數不清的金銀財寶。”
陸皇後麵色淡了淡，眼裡不乏嘲諷，“他倒果真不負慈父之名。隻是……做王爺哪有做皇帝威風？也不知瑞王能不能明白他父皇的慈心。”
慈心二字，不乏諷刺。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一個時辰後，李霽才到。
俊美如仙的青年站在門口，外麵的光亮幾乎被這道修長高大的身影完全擋住。屋子明明很大，但他一進來，不知為何卻忽然顯得有些逼仄。
他踏進門口的瞬間，幾乎是同時，歲離抬首看了過去。
“三哥。”
四目相對，最終歲離先開了口，喚了青年一聲。她睡得太久了，哪怕喝了不少水，嗓子也很乾，聲音不複平時的清膩甜脆，多了些沙啞。
那聲普通的三哥聽來仿佛也與平日不同。
李霽情不自禁地朝前踏了一步，墨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倚在床榻上的少女，像是恨不得把她吞進自己的身體裡。
但幾乎恨不得立刻衝到歲歲身邊，不顧一切的抱住她，然而他又怕嚇到她，什麼也不敢做，隻能用一雙眼睛看著她。
“你們兄……你們先聊，本宮先去處理雜務。”須臾，陸皇後忽然直起身，看了李霽與歲離一眼，頓了頓，終究帶著宮人離開。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陸皇後把屋裡所有宮人都帶走了。待他們離開，屋裡便隻剩下了歲離與李霽。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歲離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按理，她現在隻是普通凡人，不應知道李霽為她做的事。而且她了解他，以他的性子，便是她讓他不要這般做，想來他也不會聽。
無論是大師兄，還是李霽，他們皆是固執的。
所以她說不出，也不能說。
可這具凡身本就是必死之身，根本沒有必要讓李霽花費這麼大的代價，歲離也無法坦然受之。
歲離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的青年，一眼便瞧出了他的消瘦。旁人隻以為是他太過勞累，唯有歲離知道，他失去了什麼。
沉默須臾，她終究還是揚起了笑顏：“三哥，你站在那裡作甚？怎麼不過來？”
——反正她如今是清醒的，還有幾月時間，到期限那日，她先李霽出手救她前走便是。
思及此，歲離朝青年招了招手，一如從前。
李霽本能地朝她走去，緊緊地抓住了那隻雪白的手。
這隻冰涼的手終於有了溫度。
*
“為何李霽還好好的？”詠月宮中，渺妃不滿的瞪著葉雲伊，“不是讓你對他和李成一起下咒嗎？他怎麼沒有事？你是不是沒有用心？！”
她身旁站著的是四皇子李佑。
歲離猜想的沒錯，大皇子斷腿一事確實是四皇子一係所做。調查的人之所以沒有找到線索，隻因為此事根本不是人力所為，而是借用了法術。
那些人怕是如何也想不到他們這邊竟然有會這種異術的奇人，甚至這奇人便是渺妃親女福安郡主葉雲伊。
自歲離莫名昏睡後，朝堂形勢也忽然變得緊張。畢竟歲離當時不像是自然昏睡，她暈得太急，沒有時間與精力處理後事，以陸皇後與李霽的謹慎與眼力自然看出了不對。
他們都認為歲離重病昏睡乃是有人暗中設計，懷疑對象便是朝中其他兩位皇子。
因著此事，這一月來李霽的攻勢驟然加強。三位皇子中，論起朝中實力，唯四皇子最弱，他疲於應付，便準備劍走偏鋒。
四皇子之前無意中聽渺妃說過葉雲伊有奇能，懂咒術。當初她們母女二人被困水雲寺，陸家派人來殺她們時，若不是葉雲伊出手，她們早便死了。
渺妃不可能胡說，而且這些年來，葉雲伊確實展現出了不同於凡人的能力，雖然沒有渺妃說得那麼神乎其神。
因此，李佑便起了心思。
既然明麵上他們打不過，那便暗中來。俗話說得好防不勝防，他就不信李霽等人擋得住這種神異手段。
其實此事，李佑之前也有意無意提過幾次，全都被葉雲伊嚴詞拒絕了，而且還訓斥了他一番。
隻是這一次，李佑實在等不下去了，自然不容葉雲伊再拒絕。
加上渺妃想幫，最終葉雲伊如了他的願，對大皇子與李霽都下了咒。不久後，便傳來了大皇子打獵摔斷腿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