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裡頭都是女僧,你有個安穩的立處,比跟著我千裡無依的好。”宗契寬慰。
“……我怕被趕下山去。”應憐越想那寺綾越惶恐,上前卻捉住了他的袖子,縱立在上一階,也比他矮上一頭,急道,“我既不會紡布,更不會繡活,我……我織不出那般好看的料子來……”
宗契忍著笑,任她捉著袖子,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要不就彆出家了,咱們再想想?”
不料話出了口,卻見她緩緩鬆手,麵上神采變幻幾回,最終搖了搖頭。
“師父,您就要走了嗎?”應憐頓了頓,目中流連不舍,“回五台山?”
他應了聲。
啁啾鳥鳴在他們頭頂忽閃而過,引得葉影輕動,光點搖曳在她眼中。蟬鳴仍續,宗契在這蟬雀野噪聲中,卻覺出了半分寥落。
他望向她的眉眼,至今仍有一絲鬱鬱,再不像初見時,映著萬千盞花燈璀璨,笑得那般開懷。
他忽覺惋惜,此一番分彆,兩人當再會無期,他便也再瞧不見第二雙笑得那麼好看的眼眸。
應憐也看著他,眼眶微紅,退開兩步,立於粗石階上,鄭重地向他行了個大禮。
宗契慌忙扶她。
“我今日方知,師父高風亮節,救我於水火,不圖絲毫。”臨彆在即,她喉頭微哽,無限感激,“料來我今生再無法報答師父恩情,從今往後,我當日日在佛前為師父祈念,盼您福壽無極。”
“怎麼又哭了……”他手忙腳亂,在懷裡掏了半天,也沒找到塊潔淨的帕子,很是尷尬。
她卻破涕為笑,手背抹了抹眼睛,“師父,那我回了。”
宗契被她那一笑閃了心神,半晌才胡亂答應了,回身下山,隻是耳根微熱,懊惱地揉了揉耳朵,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
鬆楓寂寂,古柏無聲,蓮台寺的青瓦琉璃於繁密綠意間翹出一簷,石階儘處,卻再瞧不著那道月白纖瘦的身影。
他持棍在肩,一步一步邁向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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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娘子直到晌午方歸。
今日藥鋪子裡沒人抓藥,賬簿上空空落落。李員外歇在裡屋,搭了聲話:“回來了?”
“回來了。”周娘子摘下蓋頭,換上靸鞋。
“那和尚呢?”
“走了。”她舒了口氣,給自己倒了碗綠豆水。
她渾家便挨過來,手往前伸著,“錢呢?”
周娘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取了個一尺見長的半舊木匣,拍在他手裡。
“喏,辛苦了十來日,我前前後後地伺候著,終是不負苦心。”她咂著甜蜜蜜的飲子滋味,很是自得,因而更嫌起他來,“你枯守個藥鋪子等開張,一年半載也不如我一朝錢來得快!”
李員外打開木匣,抄起裡頭一遝三貫一張的會子,眉開眼笑地數了三遍,“七十二貫。我得快去榷貨務兌成銀子,免得過幾日又賤了。”
他說著,急急匆匆地整了衣裝,又被他婦人拉住,悄聲問:“你那些藥,果真不要緊?”
“有什麼要緊的!”他不大耐煩,“磨成了粉,誰看得出來黴了還是潮了?那些個流民連賤口都不如,配吃得起好藥麼?就這我還不想給呢!”
說著掰開她的手,仍把匣子鎖好,貼身藏著,誌得意滿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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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說到宗契。
他回到客店,收拾衣物細軟,還剩半日殘照,原本盤算著歇過一夜,翌日天亮就出城離開。
安頓完應憐,本以為一件心事已去,落得一身輕鬆;宗契卻發現,滿不是這麼一回事。
至晚,他心心念念想的還是應憐,不知她在寺裡可住得慣。他素知無論在家或出家,人多口雜的地界,慣來欺生,她又瘦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