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二起伏(上)
奉南老城區新一輪的整改搬遷從去年年底就煞有介事地宣講個沒完,可眼瞧著本地新聞裡報道莘寧東路沿道老舊小區的拆遷安置已經熱火朝天地步入了掃尾階段,安南社區這一溜層數不高的老白樓才緊趕慢趕地在年節放假前正式公示下發了一份開發公司擬定的拆遷補償相關文件,算是給老早就寄希望於憑靠著拆遷款實現小幅度階級躍層的舊房住戶們稀裡糊塗地喂上一顆虛頭巴腦的定心丸。
黃星駿彎腰點上煙,胳膊肘用力壓住隱約鬆動的把手拱開鎖舌滯澀的門板,晃到走廊背手虛掩,又把剛剛樓上鄰居搬抬老舊沙發淩亂掉落抵在門後的雜物勾腳踢開,這才擰巴著眉間倚靠在樓梯扶手上,歪著腦袋瞥向緩步台上方的塑鋼窗戶,透過縮脹變形瀕臨脫落的窗框漫不經心地往樓下看。
細密的雨雪薄紗帷幕一般地遮掩住了大半聲嘶力竭的扯皮呐喊。
居委會平房上了鎖的防盜門被一個大娘用他老伴兒的拐棍兒敲得“鐺鐺”響。社區工作人員忍無可忍地拽開了那扇焊了鐵柵欄的防盜窗,拎著擴音喇叭吐字不清地嚷嚷了兩嗓子“意見反饋已經上報剩下的回家等通知”,然後八成是挨了一頓措詞相當低俗的臭罵,麵紅耳赤地隔著鐵柵欄擼起了袖子。
關於拆遷補償前後矛盾的爭執實在無果,試圖把安置的具體細節追問個清楚明白的一眾街坊又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早先沒來得及躲進居委會的年輕誌願者,伸手夠拽著小年輕胳膊上的紅袖箍,七嘴八舌地不見消停。
嘗試維持秩序的派出所同事扯著嗓子乾巴巴地喊了兩聲,威懾似的用警棍敲在了板房的鐵皮牆麵上,但動靜不太大,轉瞬就被推推搡搡地錯身擠到人堆外麵,頂著一腦袋的雪水,半句話都沒插上。
“哇靠……這大姐手夠黑的……嘶——”
江陌踩著台階的腳步聲有點兒沉重,罵罵咧咧的動靜混在濕乎乎的寒氣裡,灌進樓門盤旋而上。
她捂著頸側的幾個血道子停在緩步台,皺巴著臉嘶嘶哈哈地摸索著被撓破了一層油皮兒的傷口,先抬頭跟黃星駿招呼了一聲,隨即又循著三組組長的視線往樓下張望,托著脖頸腦袋輕輕晃了晃:“還吵著呢。說是年前開發商給的文件上的賠付安置補償標準是莘寧東路那片兒學區房的標準,但今天社區這邊下來的正式文件跟原來夜市街那兒差了挺多錢,基本上從早上吵到了現在,雨夾雪也沒耽誤,一批一批地來。鬨得倒不算太厲害,也沒動粗什麼的,就是這一紮堆,附近也就基本沒什麼人注意到孩子跑來跑去的事兒……社區那邊暫時沒什麼具有參考價值的監控,不過以防萬一也仔細翻了翻。”
江陌倒騰出手機翻拍的視頻遞過去,大概比劃了兩個方位:“安南社區這兒也是快拆遷,本來老小區就沒什麼監控,目前隻有東西門進出收停車費的那兩個監控還開著,我暫且翻了三天的停車記錄,沒有發現小區內有陌生車輛進出……而且走失的女孩曹晏,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了,如果是在小區內被人強硬拖走,不太可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所以單就光天化日之下失蹤這個事兒,我個人更傾向於她主動脫離安南社區這個幾乎敞開式的活動範圍,或者,誘導她離開這裡的可疑人員很可能是跟她有過交集來往的熟臉。”
黃星駿仔細審視著倍速翻錄的監控視頻,沒急著應聲,眯起眼睛分神想了一下:“發現曹晏電話手表掉落的位點附近不是有兩台私家車?聯係到車主了嗎?”
“其中一台老式桑塔納沒有行車記錄儀。另外一台車還在聯係。”江陌又無意識地搓了搓脖子上沙疼的傷口,決定擱置不管地抽了口涼氣,“聯係拖車不接電話,在讓社區那邊查登記的車主,但樓下亂七八糟的……派出所的同事催著呢。”
“鬨事也不看看什麼時候,警車都開到跟前了還當是擺設。”黃星駿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隨手把手機丟回到江陌懷裡麵,這會兒才順勢定睛瞧見她脖子上那三道紅得紮眼的抓痕,隔空指著她的頸側點了點:“咋搞的?上回搭夥兒抓程燁你就挨了刀子,你師父回去好懸沒把我耳朵揪掉嘍,這又打哪兒傷的?”
“啊……沒事兒,我看有三個六七歲的孩子撐著雨傘在小區裡玩兒,就琢磨著問問他們見沒見過曹晏,被家長抓的。”江陌總覺得這一下挨得有點兒丟臉,不好意思地彎了下眉眼:“我沒穿執勤服,估計把我當危險分子了,警惕性還挺高。問題不大,就破了個皮。”
“照理來說,就今兒居委會活動廣場從早到晚的這個盛況,一個十歲的女孩就這麼悄麼聲地失蹤了,怎麼也說不太過去……”黃星駿撇了猛吸幾口就快燒到濾嘴的煙頭,悶悶地歎了口氣:“那幾個小孩兒有什麼發現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