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的東皇太一,那時候的祂還不是祂,隻是它,靜靜存在著,看日升月落,人來人往,那時也還沒有人冠以祂東皇的名號,它還隻是太一。
一天日落月不起,天空暗淡無雲也無星,除了最靠近北天極的一顆恒星,北辰星亮極。
它本是被人們遺忘的一顆遙遠星辰,在日月的光輝下算不得什麼,不及太陽般炙熱無比,也不是像月亮般,離了太陽就暗淡無光,但它現在就在那裡,在遙遠遙遠的天外,照亮著世間。
就這麼一連過了好多年,人們從開始的議論紛紛,到後來也習慣了,日雖沒了,月雖無了,但不還有北辰星高掛在天空之上嗎,清幽,收斂,能讓鳥獸走得不至於東歪西倒,能讓人找到回家的路。
雖然還是會有些人懷揣著對日月的懷念和追思,感歎道北辰星不如日光和月光,但是差能差了多少呢,反正隻有它一個了。
既然如此,各式各樣的崇拜是不能少的,先前還要愁拜日神,還是要拜月神,現在沒有這種煩惱了,各種神君,上帝的名號一個個往頭上扣,他們還給那顆星星起了好多新名字,從最先的北辰,到紫薇,帝星,勾陳一,種種高貴的名諱以表達他們對它的敬愛。
太一覺得這一切都很有意思,除了對這些亂七八糟的名諱不太滿意,於是在一次祭祀中,大楚巫散鮮花,墊熟蘭,腰間玉佩鳴聲清朗,一手托長劍身,一手撫玉劍柄,跪下準備恭敬祭上皇,忽地天沉陸鳴,眾人驚恐抬頭,北辰星閃爍,光亮如晝,威嚴溫厚的嗓音在他們的腦海中回蕩,重複著兩個字“太一,太一,太一。。。”
眾人呆愣了好一會,天地逐漸清明,大雨轟然落下,大楚巫方才回神,喃喃念叨著神之名諱,他絞儘腦汁,從震撼中抓住一絲清明,想上皇偏在這楚東之祠降下神跡,又名太一,於是他站起,目對著北辰星,將劍舉過頭頂,大喊。
“恭敬天神東皇太一,君欣欣兮樂康!”
眾人聞言欣喜若狂,舉起鼓槌齊敲鼓,敬獻杜酒花椒湯,吹竽鼓瑟高聲唱,香氣菲菲飄滿堂,雅樂,激昂跑調了的雅樂,一會低下山穀,一會高向雲端,終於可以不端著了,想怎的彈就怎的彈,搭配著這隨性的雅樂,楚人們大聲歌唱,歌頌著他們的天神。舞蹈,肆意張狂的,在雨下的舞蹈,裙擺漣漣,大袖翻飛,黑的紅的白的柔軟布料舞成了花兒,笑聲,喘息,腳步下飛濺的泥點子,蘭花的柔和香氣,花椒的刺鼻辛辣,作盛景下的最後點綴,這日,人們迎來了他們的至高天神,東皇太一。
“東皇太一,東皇太一。”
東皇太一很高興,也很滿意,祂伸伸腰,打了個哈欠,一口濁氣吐出,一具完美的身軀現世,接著是,眉,眼,耳,鼻,口,相貌貴極,秀麗近妖,哪怕是世上最漂亮最尊貴的人見了祂也形慚自愧,技藝通天的工匠也難以複刻出祂的美貌,與其說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如說是祂生而如此。
星光點點,落到東皇太一的身上,祂站起來,天上一黑,鯤鵬扶風過,一條小魚撲棱著羽翼,跌跌撞撞要摔未摔,祂上前幾步,將那魚攬入懷中,滑溜溜沉甸甸,可愛得緊。
“滴答滴答。”
滴滴精血從祂的身上滑落,東皇太一回頭一看,朵朵妖豔血梅,和腳踩的血印子,腳印的儘頭,是一個被開膛破肚的巨人,還冒著熱氣,身形枯槁至極,黑發黑須,嘴無聲張大,一眼為日,一眼為月,不知在這裡待了多少歲月了,山石跟祂粘連在一起,那對眼睛中,在北辰星光芒映射下,閃著詭異的光。
在長久的對視和寂靜裡,東皇太一了然,俯下身子,將日月取出,重新掛回天空,煌煌大日再臨世間,冰雪消融,陰影都被驅散,此刻每個人,無論先前在做什麼,都停下手頭上的事,紛紛走出門外,像往日一般抬頭看北辰星,然後被刺得流淚。
一輪大日橫空,北辰星被它的光芒掩蓋到一點不剩,惶恐,不安,哭喊在人群中蔓延,但當暖意湧上來,人們又遲疑地沐浴在陽光之下,好像,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