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還未至夏日,但是空氣中有了一絲炎熱的氣息,燥熱、煩悶。在昏昏沉沉的夜晚總讓人提不起精神氣來。
好在一場暴雨過後,泥土裡的青草香飄散出來,讓人嗅到一絲清新。
傅玉昭躺在她的搖椅上,一手抓著案幾上的果脯吃著,一手看著文軒閣最新的插畫本。
燥熱的夜晚似乎也變得不這麼難熬了。
就是文軒閣近日來水平有些下降,她想著還是應請幾個文豪來潤色潤色,將這些老掉牙的故事再寫得生動些,亦或是將插畫配圖再請人細細描繪一番。
她正往嘴裡塞下一顆話梅,謝昀便進屋了。他自覺地將門闔上,然後靜坐案桌前的另一條椅子上,提起毛筆寫字。
傅玉昭見他進來便坐立起身,本來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他。見他如此,又不好打擾。又躺回椅子上,翻著話本,沙沙作響。
過了許久,桌上的蠟燭都搖曳得微弱起來,火苗嘶地一聲跳起,最後又弱弱地暗了下去。謝昀將筆擱下,吹了吹寫好的紙張,小心地裝入信封中。
他慢慢地走到傅玉昭身前,蹲下,斟酌著語氣緩緩開口:“我過幾日要出趟遠門,夫人便安心待在府裡不要外出,好嗎?”
傅玉昭偏頭看他:“去哪裡?”
“去...去一趟西北。有一些事情要交接一下。”
傅玉昭盯著他的眼睛,總覺得今天的謝昀有些反常,可又說不上來。她沒有多想,點點頭,“那你萬事小心,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家......
好陌生的詞彙。
謝昀的眼眶驀地一熱,他臉上的表情變換幾許,最後又換上了一副堅定的笑容。密長的睫羽隨著他的笑跟著輕輕晃動。
“夫人是不是舍不得我離開?”
傅玉昭坦然地應道:“是啊。”
謝昀聽罷耳廓火熱起來,一時不知如何應答。他本來插科打諢將此事輕輕揭過,隻要他自己一個人承受就好了。
他還保持著這個屈膝半蹲的姿勢,抬頭望著垂眸的傅玉昭。
長夜漫漫,他想借著昏暗的燭光將她的樣子印刻在自己的心裡。他想再繼續跟她再多說些話。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裡麵藏著太多的情緒,又像暴雨將至前烏雲籠罩,隻下一秒便有狂風席卷而來。
“謝昀,你不要騙我。”傅玉昭垂頭,趴在他耳邊低語。柔軟的唇瓣劃過他的耳邊,輕輕擦過,蜻蜓點水。
謝昀渾身激起一陣酥麻,他嘴唇翕合,眼底幽暗的眸色愈發深沉。
他想張口辯駁,對上傅玉昭那雙明亮的眼睛卻又發不出聲音。他身上的毒已潛伏了二十年,即使是李神醫,也不敢有萬全的把握,若他有個萬一......
謝昀深吸一口,將懷裡的信封拿出,長歎一聲,“若我不能如期回來,還請夫人按信中所寫,找這些人護送你儘早離京。”
傅玉昭微微側身,避開了他的手指,問道:“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
謝昀默然片刻,斬釘截鐵。
他沒有想到傅玉昭的警覺性會如此之高,也許,自己今晚不應該過來,等明天天亮默默離開便是。
可是他又放不下,忍不住,舍不得。
他抬起手,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將信封直接塞到她的手中,“夫人想什麼呢?莫不是話本子看得太多。”
傅玉昭收緊了手裡的信封,微微蹙眉看著他,想在他臉上找出什麼破綻。
謝昀略過她的凝視,站立起身,仿若不經意地又提起了其他事,“夫人已經知道今日發生的事情了吧?沒想到嚴青鬆還真的挺大膽,竟真的在殿上告起了禦狀。”
傅玉昭木著臉,仍然繼續試探:“真的沒有?”
謝昀背光而立,挺拔的身姿被夜色溫柔地勾勒,他站在月光和陰影交織而成的陰翳中,猶如站在深淵。
傅玉昭一時恍惚。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他怎麼像在交代後事一般。
她記得按照書裡的劇情還未到這一步。
莫非是因為她的介入,蝴蝶扇動翅膀,改變了原有的設定?
一陣熾熱的風悄然掠過,桌案上那搖曳的燭光終是抵擋不住,最後一絲亮光也被拂滅,吞噬在這黑暗中。屋子被一片漆黑的陰影籠罩,唯有幾縷清冷而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斑駁地灑在地麵上
謝昀依然沉默不語,長睫垂下,夜色掩住了他的情緒,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用一種輕鬆的、似笑非笑的語調反問道:“夫人今日怎麼了?為何一直執著於此。”
是啊。
傅玉昭微微一怔,心口莫名地揪緊。她也說不上來,為何今日會如此心神不寧,覺得惴惴不安。
她說不清、道不明,執意想在他的話語裡尋到一絲慰藉,卻又如在迷霧中摸索,什麼都抓不住。
“你最好是。”她狠狠地撂下一句話,緊緊地捏著手裡的信封起身回屋。
倏然間,她被拉入了一個懷抱中。
借著月光,她恍然看到謝昀的長睫上垂落著一顆水珠,泛著晶瑩的光澤。溫熱的氣息在她頭頂傳來,他的雙手撫摸著她的發絲,可她卻覺得被籠罩在未知的寒意裡。
“彆擔心,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
翌日一早,傅玉昭起身時便發現身邊的枕頭空了。
她想著昨日種種跡象,心頭的恐懼和不安湧上心頭。她將塞在枕頭下的信箋拿出,拆開,一氣嗬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