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木桶裡灌滿了藥浴,熱氣氤氳。
謝昀屏住氣息,喊齊炎封住自己的七筋八脈,褪去衣衫,直接浸到桶裡。
李神醫聚精會神地將銀針輕撚,刺進風池、百會......不一會兒,謝昀的頭上、身上便密密麻麻地紮滿了銀針。
木桶裡藥浴的顏色愈發深了,漸而發出一陣臭味。
“換水!”李神醫分出神來吼了一聲,力道一重,又紮了一根銀針入體。
謝昀的痛感暫時被封住,渾身的血脈快速地流動衝擊著他的五臟六腑。一邊是冰冷的刺痛,一邊是火熱的灼傷。彙聚在一起,將他的經脈撐得快要炸開。
他眉頭緊蹙,雙手撐在木桶邊緣,骨節凸起,指尖泛白。
他冷哼一聲,脖頸處又被李神醫一根銀針輕輕撚進,頓時一股寒氣從頭頂冒出,口腔裡血腥彌漫。
齊炎等人手腳麻利地將熱水舀出、倒入。濃鬱的藥味和血腥的惡臭交織在一起,在屋子裡蕩漾不開。
“昀兒。”
“殺了他,這個孽種。”
“他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腦海裡無數的片段似走馬燈般閃過,疾馳而去,他看到父皇厭惡的神情,看到慧嬪悉心喂藥的場景,看到他母妃垂淚的模樣,看到了先皇......
謝昀的喉嚨湧上一股熱潮,悶哼一聲,一口黑血嘔出。
“啊——”
一聲聲厲吼響徹整個山間。
疼。
四肢百骸,渾身發疼。
像是在抽筋剝骨,將他這個人硬生生地撕碎。
他渾身發顫,桶裡的剛剛燒開,沸騰藥浴沒一會兒又變得冰冷,徹骨。
李神醫的額頭,背後,冒出涔涔汗水。一眨眼,水滴就順著眼睫滴落下來。身邊的藥童拿起乾淨的帕子替他擦拭。
他跟著李神醫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緊張,緊張到有幾次撚針時,手指甚至微不可聞地抖了抖。
“噗——”
又一大口的黑血吐出。謝昀整個人陷入了昏迷的狀態。他的手就這樣懶懶地攤在木桶旁,雙眼緊閉,隻有微弱的呼吸昭示著他還活著。
“謝昀,挺住。”李神醫在他耳邊叮囑。
可他卻仿佛聽不進任何聲音,軟軟地癱坐在這木桶裡,沒有反應,毫無生機。
——
傅玉昭快馬加鞭,跟著侍衛來到了法華寺山下。
“夫人......就在上麵了。”那侍衛硬著頭皮將人帶到了山腳下。
“好。”她跨下馬,神色一凜:“帶我上去。”
侍衛沒有辦法,將馬的韁繩係好,認命似地帶著傅玉昭上山。
山峰繚繞,各座層疊的鬆翠看著相鄰,其實道路彎彎繞繞,相隔甚遠。若不是有人帶路,傅玉昭即使知道地方,但在天黑之前都不一定能準確地找到這林間的小屋。
終於在他們踩到不知道第幾根枯樹枝,衣裳上掛著片片殘葉,終於走到了這片屋子前。
傅玉昭看著這幾間矮小的房屋,心中歎息。
若是早點告知她,她京郊這麼多空著的屋子,不是隨便他們使用嗎?
她看到往日慣會插科打諢的齊炎一臉緊張地扇著蒲扇,生著火。
謝昀,究竟怎麼樣了?
她提裙邁步走近,齊炎看到她嚇得差點把扇子都扔了。
“夫...夫人......你怎麼來了!”
“謝昀,還好嗎?”
“好...好!怎麼不好呢!”他舌頭打著結,眼神飄忽,東張西望。
天殺的!到底誰把這位姑奶奶帶來的!
沒聽到主子吩咐,千萬不能讓夫人知道。
傅玉昭微眯著眼:“是嗎?”
她也不進屋去,接過齊炎手中的蒲扇,開始扇著火爐。
齊炎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這麼乾巴巴地蹲在一旁,看著傅玉昭扇著風,生著火。
“夫人...這些其實我們來就可以了。”
傅玉昭執拗道:“我也想替他做點什麼。”
齊炎驀地眼眶一熱,沒再打擾。
默默地走到另一側,又架起了個火堆。
燃燒的火焰將空氣裡的風都連帶著熱了起來。屋子外的他們被火氣熏得開始冒汗,屋子內的謝昀卻冷得連眼睫上都是寒霜。
胖管家又端了一大桶水出來,看到傅玉昭,腳步一滯。
沒來得及招呼,便招呼著齊炎把新的熱水送進去。
傅玉昭看著他手裡的黑乎乎的水,又瞥見他外裳上零星幾點血滯,眼簾一垂,沉默未語。
胖管家點頭算打了個招呼,嘴角扯出一絲微笑,又急忙換上乾淨的清水,倒入煮沸的藥水。
感覺到了他的擔憂,傅玉昭心裡微微又顫了一下,她看著麵前這罐藥汁,應該是等等給謝昀服用的吧?她強行壓下心中的種種不安,既然來了這裡,總不能給他們添亂。
眾人在屋子內外來來往往,匆匆忙忙。
傅玉昭看著一桶又一桶腥臭的渾水倒出,又一桶接著一桶乾淨的熱水送了進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裡麵卻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她忍不住,齊炎端著新的一桶水進去時,她也跟著進去了。
謝昀閉著眼睛,垂坐在木桶裡麵,臉色蒼白。比他們初見時,他服了藥丸想遮掩身形時,還要白上幾分。
嘴唇乾裂得破了幾層皮,明明是剛剛燒開的熱水,倒入木桶中,瞬時散發出一陣寒意。
最為矚目的還是謝昀背後,縱橫交錯的傷疤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