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頭上紮著小髫, 臉白嫩的像塊水靈靈的豆腐, 兩隻細白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似乎很焦慮的模樣。
注意到陸折衣的目光, 她立刻低下頭, 有些許怯怯, 一點也瞧不出方才的怨毒和陰鬱。
陸折衣將那柄帶著血的誅魔劍收歸入鞘。輕輕一抖袍角,便越出了被陣法隔離的道場, 直向著那凡人小姑娘走去。
小姑娘和其他宗門的弟子站在一塊,那些修士見黑發劍修走過來, 不免有些尷尬和慌亂——巫情雖隻是金丹期, 但能與出竅一戰的陰影像山般緊緊壓在他們心頭,揮之不去, 自然也不敢放肆。
沒想到黑發劍修一眼也沒有看他們, 那雙漆黑的眼睛落在了修士中,唯一的凡人身上。
既能修到金丹期,這些修士是何等心思敏捷?
頓時一個縹緲宗弟子, 上手推了推小姑娘的肩膀,用一種不顯得諂媚卻又暗含討好的語氣道:“這女娃叫呂枝, 也是她找了真君哭訴, 說長生門下仙師……奸.淫了她的哥哥,還屠殺了她村中的凡人。”
也就是說,這女孩便是這一場興師問罪的□□。
各個人精的金丹修士臉上頓時露出一點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是有些心疼凡人小姑娘的, 也隻是用憐憫的眼神望了望她, 不敢出聲反駁。
巫情峰主對宗門一腔熱忱他們都看見了, 如此護短的天驕,對今日之事定然膈應萬分。他無法明著對青雲宗宗主、一位出竅真君下手,難道還不能拿個凡人女童泄憤了?
誰知道這一個凡人,挑撥是非是懷著什麼心思呢。
呂枝年紀尚小,不過七歲,還是有些懵懂的年紀。這一路來,不論是那個總是笑眯眯,看上去脾氣極好的大哥哥,還是彆的仙師,都告訴她:長生門正是害了她哥哥、害了她親族朋鄰的惡人。而他們,要為瀾水村報仇,為那被無辜牽連的百人性命報仇。
隻要呂枝去指認長生門。
偏偏在這個長相俊美的黑發仙人出現後,他打傷了如天兵般降臨,懲治惡人的大哥哥,護住了惡極的長生門——身後的仙師們,也絕口不提“報仇”兩個字了。
甚至那些暗含的惡意,全都施放到了她的身上。
在呂枝看來,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助紂為虐”的陸折衣。
她甚至又想起了那日哥哥淒慘破落的身體,躺在地上了無生息的族人,蔓延起的火光燒灼在濃稠血液之上的景象。
那顆幼小稚嫩的心中,仇恨在不斷地發芽。
這般純粹心靈滋養出的“怨毒”才是最可怕的。
黑發劍修望著被推出來的呂枝,神情平靜,果然像是不為紅塵所動的仙人,一斂眉眼都是風華萬千,滿是不可觸及的疏離。
他問道:“你的哥哥和族人是為長生門弟子所殺?”
陸折衣的聲音極好聽,像是山間料峭寒風,莫名讓人靜心。但小姑娘如同被冰棱刮了心肺一般,那張豆腐樣水嫩的臉上微微扭曲,她猛地抬起了頭,眼中燃燒著難以言喻的怨恨:“你們不會有好報的——”
“我就是死了,也會求鬼王讓我回來,就是百年、千年、萬年,我不入輪回,也會回來殺了你們!”
呂枝的眼睛通紅,怨恨幾乎要凝結成血,滴落下來。
她背後的修士有些急了,上來想要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一巴掌,也不管一個凡人能不能經住金丹修士一掌了——再放任她說下去,隻怕更要激怒巫情峰主。
偏偏金丹修士的手剛剛揚起,就被陸折衣緊緊握住了,那般骨頭被抽掉的觸感讓修士臉色一下蒼白起來,汗淌了滿背。
陸折衣麵上神情依舊平靜無波,好像沒聽見呂枝方才如同詛咒一般的話。
……或者說他聽進心裡了,才用略微斥責的語氣訓她:“還是個小姑娘,就一心想著‘死’字?”
呂枝微微一怔。
或是因為現在陸折衣的樣子,和方才用劍的樣子太過不同,沒了那樣讓人想要顫栗臣服的煞氣,反而透出一股溫和的安慰意味來。
呂枝在這些時日中,實在曆經太多不幸,對彆人的惡意自然也敏銳得很……這一切,碰到了陸折衣似乎全都不起作用了。
她無法從黑發劍修身上,感覺到一分惡意。
……
陸折衣一開始,也隻是將這女孩身上所經曆的事,當成了其他宗門來尋釁而編造的理由——對那些修士來說,或許也相差不遠。
畢竟這年頭正道偽君子雖多,陸折衣自己都算一個。但色中餓鬼到如此境界,還屠殺凡人沾染因果的,就實在罕見了。
但當小姑娘用如此怨恨的目光望著他時,陸折衣突然福至心靈,明白了決卿口中的話不全是編造。
至少關於這個小姑娘的部分。
畢竟是日後要成為正道魁首的人,陸折衣絕不能在這種事情上栽跟頭,立馬來詢問小姑娘事件起因了。
鬆開了那個不知死活的金丹修士的手,陸折衣半撩衣擺,半跪在呂枝麵前。他的目光和女孩平視,用十分平淡的語氣道:“還記不記得和那個殺人者有關的訊息?”
呂枝簡直是呆愣片刻,有些害怕地向後退了一步。
她眼中的怨恨依舊如此鮮明,麵目微微扭曲,像是起了褶的豆腐。偏偏眼眶通紅,在未知覺的時候,眼淚便淌了滿臉,在臉頰上映出雪亮的印記。
“你……”女孩囁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