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狠厲決絕的行為,似乎讓黑發劍修也為之怔住了。
淡色的唇緊緊抿著,陸折衣無法理解寒蟄的行為,若隻是作戲,這般犧牲未免太大了些。
“快走,”寒蟄唇邊笑意愈發明顯,還帶著一分懶洋洋的催促,“等我和這勞什子鬼王大戰三百回合,再來找你。”
黑發劍修並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如此應當會安心離開了吧。
虛玄君淡淡誇獎道:「宿主,我覺得他也很有成為第一正人君子的潛力。」
陸折衣:「……嘖。」
被懷疑了專業能力的黑發劍修心情十分不虞,原本的顧慮也暫被拋之腦後。如果一個魔修都能做出以身飼魔的舉動,他這個真·正道劍修,若在此時遁走,那人設未免崩得太厲害了。
白衣劍修的誅魔劍劃出極利落的弧度,縛在身後,劍身此刻已是黯淡許多。濃密的睫羽微微合上,陸折衣一言不發,顯出仙人般的靜謐氣息來。
人影在空地中微微閃現,顯然是用了縮地成寸的術法,直至陸折衣身影消失不見,寒蟄才算放下心來。
隻是剛剛心生些許失落,那勢在必得的笑容便僵在了唇邊。
黑發劍修竟是瞬息間挪到了骨箭所在處,一招將緊密黏著的陰魂劈開大半,左手握住骨箭尾羽,收入了掌中。
他的目光極亮,修長的手指捏著猩紅骨箭,這場景說不出的違和奇怪,卻也帶著讓人心動的……驚豔。
“以身飼魔?”陸折衣語氣冰冷,手上更緊了一分,“寒蟄老祖,我不想承你的情。”
——這句是實話,陸折衣難得有心口一致的時候。
隻是在場的鬼王和魔修都沒有當真,便被陸折衣此刻的樣子攝去了全部的心神。
陸折衣雖斬殺了無數陰魂,卻有更多滿是欲求的陰物湧上來,淒慘的嚎叫著想要觸碰那沾滿精血的骨箭,偏偏被一個劍修攔著,便下意識開始啃噬那個人類的血肉。
陰氣不可避免地滲入了陸折衣的肢體中,數不清的陰物舔舐著劍修新鮮的血肉,竟覺這味道不比魔修精血要差,得了好處,愈加不肯離開。
陸折衣全身上下皆是傷口,白衣上滲出猩紅的血液,像是豔色的花般開滿一片。
劍修皮肉無一處完好,便是如此,他也緊緊捏著那隻骨箭,護得嚴實。
或是清楚,在箭上精血被吸淨之後,得不到滿足的陰物,隻會把魔修啃噬乾淨——
卻未發現,他這一舉動,才是真正的以身飼魔。
原本的狐妖知茵,早已趁著鬼王和寒蟄交戰的時機逃走,卻又受了大能精血的誘惑,重新返回這一死亡之地。
寒蟄是掌控她的魔修,知茵卻對其毫無感情,對於吸取大能精血的機會,自然不願放棄。可在她趕回來時,卻隻看見黑發劍修被陰物啃噬,牢牢護住魔修精血的場景,頓時心中悸痛,口齒彌漫腥味,竟是打回原形、動了道心。
“你……何必如此。”
被陰物啃噬的滋味雖不好受,但於陸折衣來說,也不算太難挨。偏偏落在旁人眼裡,簡直是觸目驚心的酷刑。
寒蟄手腳冰涼,連微微動彈都做不到,他修煉多年,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愚蠢,竟想出這麼荒謬的辦法,害巫情陷落此境。
離識老祖調動周身真元,勉力穩住道心,才氣息不穩地從九霄之上,跌入了萬千陰魂之中,護住那已虛弱至極的黑發劍修。
隻是還未等他再有所行動,萬千陰魂竟兀自混亂起來,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可怕氣息,最終不甘不願,如潮水般退散。
僅剩幾隻不死心的陰物,被鬼王殿下一招蕩平了。
詭明麵無表情,那雙詭異白瞳中,竟顯出一分赤紅。
終是死了心。
他的目光望向陸折衣,緩慢而黏稠,像是要將那張蒼白俊美的麵貌牢牢映在心中般。
連詭明自己都未料到,他會因為一個凡人而選擇退讓一步。
方才的那一幕,隻要略微回想,便從胸腔深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詭明連喘息逃避的餘地都不剩。
而詭明不確定,再看見類似那一幕的場景,自己會不會發瘋。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鬼王之怒,怕是六界再難得安生。
太危險了,不論是對於人修而言,還是對於鬼王自身。
詭明低低念著劍修的名字——巫情、巫情,果然無情。
就在鬼王準備長痛不如短痛,就此離開時,卻見離識魔修做出了極奇怪的舉動。
寒蟄原本似想扶住氣血失得極多、虛弱不已的黑發劍修,卻突然之間頓住,整個人都變得僵硬起來,不自知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驟然轉身,目光輕飄飄落在詭明身上,竟是低下了頭,極恭敬道:“鬼王殿下,小修願獻上此人,隻求鬼王饒小修一條性命。”
陸折衣怔了怔:“?”
遭了,反水竟然慢人一步。
寒蟄低垂著頭顱,目光複雜不已。唇角微微動了動,依口型來看,竟是一個極輕聲的……
抱歉。
陸折衣望著寒蟄的背影,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之處,但麵前這人又的的確確給他熟悉之感。
他忍不住與虛玄君道:「他是寒蟄?」
虛玄君卻是很利落地否認,頗隱晦道:「兄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