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卻如同聽見詭明說“想吃小孩”一般,萬分驚恐地掙紮起來,生怕被殺人滅口。
由鬼王親自帶回鬼界的陰魂,卻是注定了身份不凡,小世子便是不能再回到原來的肉身之中,卻也有一個修行鬼術的好去處了。這樣一來,陸折衣也不必再有顧慮,可以直接去斬殺趙書了。
驚訝於鬼王突如其來的慰貼舉動,劍修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輕聲道:“多謝殿下。”
“我分內之事。”
兩人像是完成了什麼交易,都十分滿意。唯剩小世子臉色蒼白,哭得涕泗橫流。
饒是如此,他看到陸折衣右手持劍,要走進殿宇內時,還是哭哭唧唧斷斷續續道:“彆過去了,你一個金丹修士,還想殺那野鬼?他可是有出竅修士保駕護航……趁早彆去送命了。”
小世子當時聽見黑衣人稱白衣劍修為“無情真人”時,心便涼了半截。
一個金丹修為的真人,還不知夠不夠抵那野鬼一根手指頭的呢。
小孩撇了撇唇,想到給予自己這個木傀儡的元嬰修士,信心滿滿去收魂,卻死得屍骨無存,不免有些不忍心。
白衣劍修卻未回頭,那利劍出鞘,劈在層疊的陣法之上,將陣眼給毀去。飽含衝擊力的真元之力衝擊而出,又被一身黑衣的鬼王儘數吞噬,那些無意識飄蕩在宮宇中的脆弱魂靈都未發覺。
但大陣被破,殿宇中的人卻是發覺了。
正飲著靈酒,與侍衛美人尋歡的“世子”微微一怔,不耐煩地踹了踹正捧著自己腳,細細舔舐的修士。
那修士被踹了也不生氣,反倒笑了起來,似心情很好一般,親親吻了那光.裸的腳背,懶懶朝外走去:“我倒看看,又是何人來尋我心肝寶貝的麻煩。”
未至門口,他臉色突然一變,一件似紗的法器在麵前展開,遮擋住了破了大陣後猶是無往不利的一道劍氣。
那劍氣被包裹進紗中,修士的麵色卻更加不好看了些。他回頭望著“世子”,苦笑道:“這次來的人,倒是厲害。”
聽見這句話,趙書一把掀開了靈酒,將方才還與自己纏綿依偎的美人扼死,隨意扔在一邊,站起身來,眸中含著冷意:“哦?比上次那對靈獸兄弟還厲害些麼。”
修士答:“不能相較。”
這時白衣黑發的劍修也從陣法破裂之處走了進來,他手上僅持著一柄中階靈器,修為不過金丹期。除了容貌實在太過出色之外,與先前來取趙書性命反倒自己送了死的修士也沒什麼不同。
趙書看到他的修為隻至金丹,墨發白衣,卻是眸色微沉,那些玩世不恭的漫不經心也被收了起來。他側首望著陸折衣,緩緩笑道:“我生前得過三句讖語,現在兩個都應驗了。我想知道這第三個,還會不會應驗。”
第一句,他位極人臣百年,被無數人憎恨,卻享著超越無數人的尊寵。
第二句,他借屍還魂,手握一國氣運,得入仙途。
第三句,他隕於一墨發白衣的金丹期修士之手。
趙書身邊的那個出竅修士,顯然也知道三句讖語的事,當即變了臉色,遮擋在趙書麵前。當屬出竅大能的威勢,將那些伺候在趙書身邊,已如同行屍走肉的凡人碾壓成泥,麵前的金丹小修卻無任何反應。
趙書眨了眨眼睛又道:“雖然我不認為你能殺了我,但我若是真死了,還請你替我傳一句話吧。”
黑發劍修將誅魔劍抽.出,他低垂著頭,目光落在劍的側鋒之上,看不清神色,也不知有沒有同意趙書的話。
“世子”春花爛漫地笑了笑,看上去頗有一股惑人的風情:“就與殿外那個小鬼說,不好意思,占了他的身體這麼多年。”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陸折衣看著趙書,覺得他心中已生死誌,但是卻也分毫不怕死。
趙書身旁的修士臉色更加難看,竟是頗凶狠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趙書還在感歎道:“其實那小鬼也實在可憐。你要是方便,不妨將他練成鬼仆,帶在身邊讓他出去看看——”
話音未儘,那劍鋒已落在趙書眼前,迫使他截去了後麵半句話。趙書身上見了血,神色反而興奮起來,微微一笑便向陸折衣殺去,投入了戰局之中,肆意鏖戰。
他的修為並不差,竟也是出竅期大能!
若是先前的陸折衣,要以金丹之身對抗兩名出竅修士,還是太過勉強了。但他是領了鬼界的卷宗前來,暗含天道授意,又有功德之力加持,因此對抗兩名出竅大能竟不弱分毫下風。腰間所係的那塊墨玉,又正好有克製陰魂的用途,將趙書打得魂魄離體,露出了原本的麵貌。
趙書的魂魄極為凝實,已是形成了實體一般,也是個麵容姣好,極為惑人的美人。他望著陸折衣,唇邊笑意愈深,竟是絲毫不畏死地衝了過來。
另一修士也是殺紅了眼,他望著趙書,眼中閃過決絕。
……
陸折衣微微喘息,他很久沒打得這麼儘興過,丹田中靈力已是用儘乾涸,眼前被霧氣汗濕。
但他身上的傷痕卻很少。
與之相比,陸折衣對麵的兩人卻是狼狽多了。
趙書的魂魄已是不穩,十分虛渺,從大腿處往下更是模糊一片,分辨不出是腿部還是尾巴了。
他卻笑得十分暢快。
陸折衣以劍撐著身體,一步一步走過去,被壓抑的喘息聲在寂靜的空間中顯得分外明晰。
出竅修士眼睛通紅,看著自己手中的符紙已經燃成灰燼,那些供奉自己的修士卻還是沒有前來,終於歇了求援的心思。
他望著越來越近的煞神,蒼白乾癟的唇緊緊抿著,神色瘋狂而絕望:“殺了我吧。”
“放過他。求你了,讓我代他受死——”
是最後的掙紮與哀求。
哪怕趙書失去修為,失去神智,成為癡傻的孤魂野鬼,也好過徹徹底底、乾乾淨淨地消散在天地之間。
“傻子,說什麼呢,”趙書的唇角微微抽動,最終卻控製不住成了一個笑容,“我這一世過得實在舒服,隨心所欲肆意妄為,也不過就是最後一遭難受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陸折衣身上,語氣慵懶:“來吧。”
曖昧得像是在勾.引自己的情人一般。
可是陸折衣不是他的情人。
黑發劍修神色冰冷,那一劍毫不留情地落下,寒光映亮了他的眉眼。
一劍誅魔。
趙書將消散於天地之間,隻是在最後彌留之跡,卻掙紮著坐了起來,輕輕地抱了抱身旁的出竅修士。
他對著那修士耳朵吹了口氣,語調虛弱間更顯得柔軟綿長:“其實我還有……第四句讖言。便是一生、一生沒有真心愛我之人,我想……我終於逃出了命數。”
這讖言,終於錯了一回。
隨即那透明魂體消散,陸折衣將世子的肉身焚之,趙書與這方中世界的最後一分聯係被斬斷,消失得乾乾淨淨。
那出竅修士抱著懷中空蕩蕩一片,神情麻木。隻在陸折衣焚燒肉身時,眼珠子才動了動,卻發不出一分聲音,隻能從口型中依稀猜測。
趙書、趙書、趙書……
堂堂出竅大能,卻好像瘋了一般。
陸折衣神情冷淡,眉目低垂,望著那出竅修士傷心欲絕的模樣,卻沒有流露出一分同情之意。
反而顯得有些厭惡。
黑發劍修唇角微微彎起,頗有挑釁意味,那修士已是陷入哀默之境中,自然不曾注意到陸折衣的表情。
“他已經死了。”
修士漠然。
“你再傷心,卻也隻能演給我看了。”
修士的身子微微僵住,他抬起頭望著陸折衣,那張平凡的麵容上,混雜著絕望與悲戚,還有些許……不易被發覺的違和神情。
陸折衣手指輕輕點在耳垂處,神色冷淡:“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你想要的東西,應當已經得到了。”
修士背脊彎曲,將臉深深埋在雙臂之中肩膀微微抖動。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像是傷心得不能自控般,最後卻是仰頭——
大笑出聲。
與憨厚穩重的樣貌完全不同,此刻修士的麵上滿是意氣風發的囂張與張揚,他望著陸折衣,萬萬沒想到這麼一個正道修士,看上去年輕生嫩得很,竟比那趙書看得還透徹些。
“那趙書,真是個蠢人。”他摸著耳朵,感受著那靈寶上澎湃的仙氣。眼睛半眯,神情中無一分不快:“怎麼,替天行道的小道修,殺了趙書,還想殺我?”
“你現在恐怕站起來都困難吧。”
當然不會。
卷宗中隻寫了趙書一個陰魂,被斬殺的當然也隻有他。
陸折衣轉身離去,劍鞘底端碰在地上,發出低沉的碰撞聲。
他唇角微微翹起,眼中卻無一分笑意。
這人,他記下了。
殺人奪寶,可是魔修慣常所為,不算什麼異事。
那修士望著陸折衣離去的身影,有些躊躇。放跑一個知道的太多,且擁有著巨大潛力、隱隱與自己為敵的劍修,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隻是剛踏出一步,修士又想起了殿外那個連他也看不透修為的黑衣男人,終是選擇了謹慎行事,冷笑一聲,消失在狼藉宮殿中。
殿宇外,籠罩整座東宮的結界散去,那駭人的餘威從殿宇中飄散出來,驚得那些沒有神智的陰魂都紛紛散去。
小世子也被這餘威一衝,害怕得厲害,形體變得更透明了些,唇齒都在打抖。
“你你你怎麼還不去幫你情人,那白衣裳多半、多半要被弄死了!”
詭明的手心暗暗攥緊,神色極不好看,陰鬱得讓人心驚。
若說先前是擔憂巫情會受傷,現在卻是擔憂他被那般醃臢之事汙了眼睛。
選這個卷宗,實在是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