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人上方的雨停了,兩個人的距離變得很近很近,他們一同被罩進小破傘裡。
林小一發現這人的睫毛很長,被雨水黏連成一簇簇的,雙眼看著更亮了,直勾勾的。
他蹲下身子,四周傳來掩蓋不住的酸臭味道,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你為什麼,”林小一聲音冷冷的,又軟軟的。
陳淮不敢呼吸了一樣,眼神移到林小一開合的嘴巴上,見他慢慢吐出下半句,“一直偷看我?”
雨水打在傘上,敲擊聲密密麻麻,蓋住了林小一大半的話。
陳淮感覺耳朵有點癢,條件反射地動動手指,捏到什麼東西。
注意力被手中捏著的午餐肉吸引,他愣了幾秒,伸手,遞到林小一嘴邊。
林小一皺眉往後躲,差點摔個屁墩兒。
陳淮被嚇到,縮回拿著食物的手,想扶一下,胳膊伸到半空卻猶豫。
說不上是不敢還是不好意思,他不再看林小一了,盯著午餐肉發呆,片刻後,抬手往自己嘴邊送。
林小一眼睜睜看著對麵的人囫圇咬了一口,沒怎麼嚼就咽下去。
他眼睛瞪圓了,見人還準備吃第二口,不知道怎麼的,情緒像被點燃了,一把拍掉對方手裡的東西。
對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解,還像委屈似的,眨巴眨巴眼睛,垂下了頭。
他朝地上伸手,似乎想把被打掉的食物撿起來,卻在半空被林小一攔住。
手很大,林小一隻能從他的小手指抓到中指那裡。
林小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子裡麵是空的,他隻覺得手裡攥了塊冰似的,很涼。
拉著人站起來,沒怎麼費力,陳淮跟著他一塊起身。
“跟我回家。”
說完,掉在一旁的傘都忘了,林小一拽著人往家走。
幾秒鐘,從頭到腳被淋透,九月秋雨陰冷,直往骨頭裡滲寒氣。
嘩啦啦的雨點砸在地上冒了煙,打到身上又麻又疼。
走著走著,林小一速度快到像要跑起來,身後的人跟著卻毫不費力,他剛剛站起來比林小一高那麼多,林小一隻能到人肩膀那裡。
說不上是什麼心思,林小一腦袋有點發懵,非要說起來,此刻的所作所為更像是種蓄謀已久的衝動。
牽著的人在附近遊蕩很久了,打從林小一高一搬過來的時候就在。
高二開始,晚自習從八點延長至九點半,從那之後,林小一每天放學回家,都能見到這人在垃圾堆旁找吃的。
隻要林小一進了胡同,對方目光總是第一時間粘到自己上,其他人路過就像沒看到似的,目光不會錯開一分。
被注視的感覺會一直跟隨林小一,直到他走進院子裡才消失。
班級教室窗戶,距離學校圍欄隻有四五米,窗外是矮矮的花壇和一排柳樹,好多次林小一扭頭,就能看到對方雙手扒著護欄,眼巴巴地朝裡看。
每天風雨無阻,能看很久,有時候一待就是一天。
起初全班好奇,上課一個兩個腦袋總是忍不住往外瞅,老師生氣,拿書狠狠敲黑板讓學生回神兒。
實在沒辦法,就放下窗簾上課,這麼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老師跟學校保安反映過幾次,見到他來,保安就會過去驅趕。
他被趕了也不走遠,就默默站街對麵看,慢慢的,還是會磨蹭到柵欄邊上。
久而久之,大家見慣不慣,適應了這麼個人的存在,見他什麼都不做,老師和保安也懶得管,把他當編外人員一樣看。
學生們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傻大個。
有人下課隔著窗戶逗他,也有人拿東西砸他,他就真的跟傻子一樣,不應也不躲。
林小一每次隔窗看他,都能收獲百分百的對視。
後來某天,林小一突然意識到,外麵那個傻子看的,似乎一直是自己——隻有自己。
有好心的女同學會在課間去小賣部買零食的時候心軟地給他帶一點兒,遠遠丟過去,而那些零食,會莫名其妙地在隔日,出現在林小一家門口。
整整兩年未曾缺席的傻子,偏偏今天一整天沒出現,害得人上課都沒法集中注意力,像缺了點什麼。
林小一偶爾會想,能在自己身邊繞好幾年還是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也沒像彆人說的那樣,被克死,是不是證明這人命挺硬的。
想起他剛剛吃垃圾的畫麵,林小一又覺得,無論如何,這個人都不會比現在過得更糟了吧。
一晃神就到了家門口,他鬆開人的手,哆哆嗦嗦地從書包夾層裡翻找鑰匙。
鑰匙不知道在哪,摸了半天,林小一似乎冷靜下來,又開始有點後悔剛剛的舉動,開始害怕。
怕家裡太小放不下,怕自己隻是自作多情,怕人來了又走,怕自己真的是個災星。
像知道了他在想什麼似的,哢噠一聲解開鎖,林小一回過頭,準備叫人進屋的時候。
——人不見了。
呆站在門口,林小一整個人冷得發抖,原來回來時的路,那麼黑,一眼望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