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陳淮的筆懸空很久, 外麵呼呼的風聲,水池裡偶爾的滴水聲,都被兩人此刻的沉默襯托得無比清晰。
沒有回應就已經是最明確的回應了。
他盯著陳淮, 胡思亂想道:什麼人啊, 隨便坐著寫東西, 也可以看著這麼賞心悅目的。
其實從林小一剛才懷疑陳淮能聽懂自己說話開始,他就突然對陳淮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 熟悉的陌生感。
好像這個人忽然就不是陳淮了,他失去了一些陳淮獨有的, 對林小一來說很重要的特質。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 讓林小一有點割裂。
他在想如果陳淮可以開始跟人正常溝通的話, 那是不是代表他就有獨立生存的能力了?
有了獨立生存能力的陳淮會不會覺得這屋子太小, 或是想要接觸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呢?
林小一不能確定。
“看我。”林小一對陳淮說。
對方被他的聲音點醒,暫停的動作得以繼續, 但他依然像沒聽到林小一說的話那樣, 隻是很認真的埋頭寫題, 並沒有給出什麼有效反饋。
林小一手指悄然收緊, 他艱難地吞咽, 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會走嗎?”
筆尖摩擦在紙麵上, 發出陣陣帶有節奏感的寫字聲。
這麼看過去,陳淮寫在紙麵上收放自如的工整字體, 跟旁邊練習冊上麵林小一寫的蝌蚪字放在一塊,簡直是天差地彆的兩個存在。
算了, 林小一又不想弄清楚了。
可他也不太想繼續在陳淮旁邊坐著, 於是起身脫了外套, 拿起睡衣,準備去洗澡。
陳淮沒抬頭。
林小一從陳淮身後經過的時候, 手腕突然被攥住,他低頭看了看,跟人說“沒事”,之後擰了幾下,沒掙開。
陳淮拉著他,在櫃子與牆體的縫隙裡掏了一會,掏出來一團紅色塑料袋。
他把塑料袋綁在林小一手上,套之前還在裡麵兜了不少空氣,直到把林小一手腕處纏的嚴嚴實實,才放開手。
完事又坐那認真寫作業。
林小一看著陳淮身板溜直的挺括背部,在心裡默念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混子,你才是個正兒八經高三生……
手上綁的塑料袋不知道是買什麼東西剩下的,還挺乾淨。
林小一晃了晃手腕,看向灌滿空氣的,現在比他的頭還要大的拳頭,在嘩啦啦的塑料袋聲響中提了腳陳淮屁股底下的凳子,笑著問他:“你這樣讓我怎麼洗啊?”
陳淮扭頭看向林小一,愣住,林小一舉起胳膊,照著他的頭輕輕錘了一下。
袋子裡都是空氣,輕飄飄的,砸在頭上一點都不疼。
陳淮若有所思,片刻後,他也起身將外套脫下,放在床上,然後……撈起了兩邊袖口?
林小一看他這架勢,懷疑他要準備還手,後退一步警覺道:“乾嘛?”
陳淮沒吭聲,向前逼近,林小一連連後退好幾步,退到洗手間門口直接鑽進去,扒著洗手間的門,伸手指他:“我警告你,彆過來!”
伸出去的空氣大榔頭沒等縮回來,被陳淮伸手一捏,爆,爆了?
說時遲那時快,林小一火速推門,在推拉門即將合上的瞬間,突然見到陳淮探進來的一半手掌,他緊急刹車。
差一步就能關上的門,在此刻被陳淮發反手一推,輕鬆打開了。
他走進洗手間,舉起手,林小一立刻緊緊合上雙眼。
洗手間太小,身後就是牆,已經沒地方能躲了。一陣溫熱靠近,林小一低垂的睫毛很輕地顫了顫,沒有等來預料中的還擊,他慢慢睜開眼。
發現陳淮隻是越過了他,伸手去拿掛在牆上的洗臉盆而已,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
陳淮拿過洗臉盆,放在洗手池上,打開龍頭接熱水。
洗手池很小,是個二十公分左右的小扇形,想要用盆接水,得需用人一直扶著才行。
而洗手池又正巧裝在門口對麵的拐角處。
這就意味著陳淮站在這裡接水,把洗手間唯一的出口擋住了。
自己現在不能洗澡,想出又出不去,倆人擠在一處怪尷尬。
林小一伸手扒拉陳淮一下,悻悻說道:“讓我先出去。”
人沒動,林小一耐著性子等了幾分鐘,在他耐心即將告罄之前,陳淮總算端著盆走出去。
把門拉上,林小一雙手交叉,剛提起衛衣下擺,門又被人從外麵拉開。
嗖嗖的小涼風吹在肚子上,林小一被陳淮這一套套的奇怪操作搞的莫名妙,放下衣服準備跟他好好溝通溝通。
陳淮卻拉著他出去,林小一問:“乾什麼?”
那盆水被陳淮放在凳子上,陳淮將他按坐在床上,林小一看了看那盆熱水,又看了看蹲在凳子邊上的陳淮。
似乎明白過來,問他:“這是……要給我洗頭?”
陳淮眨了眨眼。
這也太誇張了,林小一馬上站起來,“就擦破點皮,又不是手折了,我自己能洗。”說著往洗手間那邊走了幾步。
沒等走到洗手間門口,腳下突然一空。
林小一:?
他一低頭,發現陳淮竟然環著他大腿,把他直接舉起來了。
扛人抗上癮了是吧???
“嘶,今天你怎麼……”話沒說完,林小一抬頭,正對著牆皮,他感覺陳淮再直直腰,自己腦袋就要杵到天花板上了。
“誒誒誒,彆舉了,彆舉了!”林小一支著陳淮肩膀喊他:“要磕腦袋了!”
陳淮緩了緩手,把林小一整個人扔床上,沒給他掙紮的機會,抄起外套把他一裹一卷。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三下五除二,就將林小一徹底纏成了人肉粽子,還是巨結實的那種。
林小一蛄蛹兩下,眼看著就要坐起來,陳淮薅著他肩膀往床邊一撈,視線一晃,腦袋就已經懸空在床外。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切掙紮都是白費,林小一再次被陳淮教做人。
他倒著視線跟陳淮四目相對,凶狠地放話威脅他:“陳淮!行!你行,你有種等我再長兩年,看我不把你綁起來掛外麵樹上!”
陳淮沒理會他的挑釁,找了兩個盒子墊在地上,又單手穩穩端著整盆的水放在盒子上。
他伸手撩了撩,感覺水溫正好。
林小一現在渾身上下隻剩嘴能動,於是繼續喋喋不休地控訴對方:“你個騙子,根本就不傻,你裝傻騙我。”
發尾被水打濕了,頭頂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
說什麼都是對牛彈琴,他也覺著沒意思,突然安靜下來,提醒陳淮道:“你慢點,彆把胳……彆把床單弄濕了。”
陳淮蹲下後,他隻能勉強看到陳淮的頭頂,陳淮不做聲,林小一見不到他的臉,就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
他輕輕搖晃腦袋,費力仰頭,用眼睛去找人,卻被比溫水稍涼的指節桎住。
“聽到沒啊?”林小一又問。
陳淮稍微往上挺直了身子,將臉置於林小一的上方,與他對視。
林小一愣了一下,好一張棱角分明,禍國殃民的臉,心想絕了,死亡角度也可以這麼好看?
大概是光靠這張臉就能賺錢吃飽飯的程度了吧。
陳淮估摸著林小一知道他聽見了,又蹲回去專心給他洗頭發。
光是澆水的時候還好,可陳淮的手一伸進發根,林小一就有點不適應。
除了很小的時候,奶奶會偶爾摸摸他的頭,還有那個陳老師替他剪過一次頭發之後,就再沒彆人碰過他的頭了。
陳淮的手溫偏低,落在溫熱的頭皮上,形成反差,觸感尤其明顯,像是被放大了幾倍。
林小一甚至敏感地覺得,陳淮每抓一下他的頭皮,渾身都像過電一樣,感覺酥酥麻麻的。
“你彆,彆揉了……”林小一把頭往床裡麵縮,想要躲開陳淮的手,“差不多就行,隨便洗洗得了。”
後頸猛地被陳淮捏住,托著他往外挪了挪,林小一這才反應過來頭自己發上全是水,再往裡床單真要被他弄濕了。
家裡都沒有額外能換洗的。
林小一渾身僵硬,梗著脖子裝死:“等會洗完你就死定了。”他閉著眼睛繼續放狠話,可腦袋在人手裡,明顯沒什麼威懾力。
隨著時間流逝,水溫逐漸與陳淮的體溫趨於一致,他也漸漸適應了陳淮力道適中的手法,甚至開始覺得有點享受。
身體在不經意間鬆懈下來,頭也全靠陳淮放在頸下的手撐著,聽著耳邊的水流聲與泡沫聲,林小一感覺意識越來越弱,越來越弱,直到徹底失去意識。
他就這麼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小一渾身一抖,猛地睜開眼睛。
感覺綁著自己外套已經人被解開了,身上還蓋著一層被子。
視野所及之處一片漆黑,今晚連月光都沒有,整個房間靜得可怕,一點聲音都沒有,無儘的黑暗像要把人吸進去。
剛剛陳淮給他洗頭發那些畫麵就像一場夢。
“陳淮?”林小一叫著陳淮的名字,往身邊摸了摸,卻沒摸到應有的體溫。
林小一突然變得很慌,恐懼漫上心頭,他急切地對著黑暗中呼喊著:“陳淮,陳淮?你在嗎?”
他手忙腳亂地到處亂摸,情急之下撲空,差點摔到地上。
身後突然出現一雙手,將他攔腰截住,林小一懸著的心緩慢落地,跳得很快。
他先是很小心地碰了碰自己腰間的手,不敢相信似的,又伸手去摸陳淮的胳膊,最後轉過身摸陳淮的頭,陳淮的臉。
陳淮的呼吸打在他手上,讓他稍微有了點真實感。
手上動作越來越急,他的聲音彷徨又無助,帶著一絲後怕埋怨陳淮:“你嚇死我了。”
第032章 第 32 章
第二日照常上學。
林小一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王媛跟林小一同桌快四個月了, 通過這幾次的事,她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林小一對多年前的那些事的態度,遠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那麼平靜。
昨天晚上回家, 她跟媽媽聊過。
媽媽說結合林小一幼時接受的采訪記錄看, 他童年應當一直處於一種極度扭曲的, 壓抑的,不正常的家庭氛圍中,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難免會有一些很重的心理創傷。
王媛將自己上次勸說林小一再次接受采訪時, 林小一回複她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話轉述給了媽媽。
媽媽又非常一針見血的指出, 林小一的內心深處一定存有很強烈的自我厭棄感, 這種潛意識層麵的負麵情緒出現, 如果沒能得到正確的引導或是抒發,後果是很嚴重的。
有些人會逐漸將真實的自我封閉, 變得越來越不合群, 而有些人則會將這部分難以承受的壓力轉換外放的隱性暴力, 比如自.殘或逞凶好鬥。
唯一能確定的是, 他們在對抗外界傷害的同時, 也在進行強迫性的自我傷害。
王媛問母親:“那我怎麼做才能幫助他呢?有的時候我會感覺林小一有一點, 可憐……”
媽媽隻說:“尊重他吧,把他當做一個正常的同學, 正常的朋友那樣對待。或許小一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脆弱呢?”
王媛又想到林小一的那個哥哥,發現林小一跟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 好像表情總是會比平時看起來更生動一點。
而且她早就敏銳地發現, 當初學校柵欄外麵的乞丐, 每天盯著的人就是林小一。
林小一也總是在默默關注著外麵的人。
這種互不打擾,又互相牽掛的狀態在王媛看起來感覺很奇妙。
原本想要關心的話到嘴邊, 林媛突然拐了個彎:“聽說元旦的時候會組織班級聚會,小一你去不去?”
“啊?”林小一愣了一下,距離元旦還有半個月,沒想到班級組織活動竟然這麼早。
他從不參與這種集體活動,在原來的班級也從沒人邀請過他,想了想林小一還是委婉拒絕道:“不了,我元旦有彆的事情。”
也不算找借口,他元旦確實有事,有三薪的機會,他肯定要去兼職的。
王媛語氣遺憾:“那好吧。”
前麵的順風耳不知道什麼時候將兩個人的對話偷聽過去,趁著老師轉身在黑板上抄題,扭頭橫插一句:“你能有什麼事兒!來唄來唄小一,可熱鬨了,友情提示啊,還能攜帶‘家屬’哦~好幾個要帶對象去的呢,小一把你哥帶上唄……啊!”
沒等林小一提醒,張希顏就被粉筆頭打個正著,她揉著腦袋衝老師傻笑。
英語老師把書放到桌子上,歪著頭,及腰的卷發垂墜在教案上:“張希顏你脖子扯那麼長看什麼呢?誰那麼好看啊?給我看題!什麼時候了還有閒心聊天!”
“好的,遵命!當然是您最超級無敵霹靂好看啦,我就喜歡看您——”說到一半張希顏又吃了一記粉筆頭,“誒呀,老師怎麼又丟我!”
英語老師訓她:“小姑娘家家的,少給我皮!”
話鋒一轉,又指向王媛林小一:“王媛林小一你們倆也給我專心聽講,啊,彆以為是轉班生我就不好意思說你倆,蛐蛐咕咕聊什麼呢?要不你倆上來聊,我坐底下聽?”
林小一和王媛這兩個在原來四班幾乎算得上在被邊緣化的學生,哪經曆過上課被點名要求認真聽講的陣仗,這番話給他倆都憋了個大紅臉。
一班英語老師出了名的認真負責,哪怕班裡壓根不打算參加高考的混混學生,她也總是分神提溜著,一個都不落。
美名曰英語走到哪都能用上,不上大學也得給我認真聽以備不時之需,後排學生都吐槽說英語課比班主任的課還難熬。
“林小一,來,你卷子交上來我看看,咱班複習進度跟四班不一樣,老師今天用你卷子講題,看看你進度跟得怎麼樣。”
剛才光顧著聽王媛和張希顏說話,黑板上的句子就寫一半,桌麵英語作業卷子有三張,他壓根不知道老師讓拿的是哪張。
林下一象征性地來回翻了兩下。
“磨蹭什麼呢,三張都交上來,你跟王媛先看一張。”老師催他,不耐煩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問道:“怎麼?沒寫?”
怎麼沒寫,不但寫了,還寫的滿滿的。
林小一盯著卷子反麵作文區域那一片工工整整的斜體英文,隻輕輕掃了一眼,就發現好幾個完全沒見過的陌生單詞。
他昨晚睡著了,早上到學校發現陳淮昨天竟然替他把所有科目的作業卷子,一張不落,全都寫完了。
林小一硬著頭皮走上去。
英語老師拿到卷子以後,粗略過了一眼,挑眉看他:“誒呦,你這是練字兒了?”
林小一沒吭聲。
英語老師擺了擺手:“行了,先下去吧。”
沒想到卷子越講,老師表情就越不對勁,課程時間緊,剛才耽誤的時間本來就多,老師沒再多說什麼,隻是時不時往林小一那瞟一眼,眼神透露著不可置信。
下課後,英語老師拿著卷子走到林小一座位旁邊,放下輕輕卷成紙筒的卷子,卷紙自動攤開鋪在桌麵上,每張卷子頂上都是老師用紅筆判的滿分。
她對林小一說:“下不為例。”
然後又對著他們兩個人共同說:“知識點複習進度不同,有問題很正常,有想問的隨時來辦公室問啊,彆不好意思。”說完踩著高跟風風火火地離開教室。
罪魁禍首探頭探腦:“下不為例,什麼下不為例?小一你練字了?我看看……”
說完張希顏拎著林小一卷子看了看,發現字確實好看,堪稱進步神速啊。
她迫不及待問林小一:“你哪買的字帖啊,這麼有用,我也想去買兩本!”
林小一:……
陳淮牌字帖,買得著嗎?
說起這個,林小一把昨天王媛給她的粉紅蕾絲文件夾從書包掏出來,遞過去,文件夾不知怎麼的壞了,有一邊裂了個口子。
林小一:“不好意思,昨天放書包裡不小心壓壞了,多少錢,我賠你。”
可能是昨天拽陳淮那一下在地上壓的。
王媛拿起來看了看,意外地嘀咕著:“我用一年多了,一直挺結實的呀……沒事,不用賠,沒多少錢,我家裡一堆呢。”
“嗯。”林小一沒再說什麼。
不知道班主任用了什麼辦法,據張希顏說,貼吧裡麵那些亂七八糟的帖子,被校領導全部端了個乾淨。
學校裡麵偶爾還是會有學生在走在路上突然停下腳步,對著林小一的背影小聲指指點點,說些什麼。
按照慣例,不舞到他臉上的,林小一一律像之前一樣,當作沒聽見。
高考過後,他與這些人再不會相見,他們對林小一來說,就跟路邊車輛駛過濺起的泥點沒有什麼區彆。
·
中午回家路上,路過垃圾堆,林小一又看見那隻黑白色的長毛小狗。
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毛發打著結,凝固成一綹一綹的,毛發邊緣還墜著小冰溜子,整個一冰雪小狗。
小狗在垃圾堆頂上扒拉半天,食物都被凍得太結實了,大多包裹在堅硬的冰層裡。
林小一停下來,狀似無意的問陳淮:“你兜裡有吃的嗎?”
問完他才覺得自己在犯傻,陳淮兜裡平時除了手,一般什麼都不揣,兜裡一摸比臉都乾淨。
下一秒,修長寬大的手在眼皮子底下張開,白胖的大饅頭被呈到林小一眼前。
林小一抬眼看陳淮,總覺得事有蹊蹺。
陳淮拉著一臉不情不願的林小一走到垃圾堆旁邊蹲下。
他打開塑料袋,饅頭還冒著絲絲熱氣,陳淮掰了一塊,小狗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咬。
半個饅頭三兩口就囫圇下肚,小狗吃完伸著舌頭,一直舔鼻子。
人吃饅頭還得配口水呢,林小一蹲在旁邊,鼻子埋進領口裡,用胳膊肘戳了戳陳淮:“你,回家弄點水去。”
陳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林小一皺眉:“看個屁,去啊。”
陳淮去了。
林小一跟小狗大眼瞪小眼,小狗想往他跟前湊,林小一往後磨蹭兩步,警告小狗道:“你彆過來啊,裝可憐也沒用,我養一隻都夠費勁了。咱就一個饅頭的交情,今天過後,你就自生自滅吧。”
他總覺得這傻狗想碰瓷,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最近天天跑這個垃圾堆扒拉吃的。
前兩天蠢到舌頭都粘冰麵上了,還是林小一路過偶爾看到,從家拿了溫水過來,才救了它一條狗命。
養陳淮是林小一最後的底線,他再也不可能養彆的東西了。
陳淮端著碗走過來,在林小一逐漸瞳孔放大的表情中放在地上,神情一片坦蕩。
“陳淮。”林小一低聲叫他,風雨欲來。
陳淮回頭看他,意思怎麼了?
林小一呆滯地指了指小狗舔的正歡的那碗水,沒什麼感情地跟他陳述:“咱家就這一個碗。”
陳淮看了看快要被狗狗舔到見底的水,又看了看林小一滿臉黑線的表情,轉頭望牆,裝傻。
“你想什麼呢?以後這碗你用吧。”林小一起身就往家走。
陳淮馬上撿起小碗跟上,臨近院門口,林小一回頭喝道:“站那!”
陳淮站在原地。
陳淮腳邊的黑白小狗也原地坐下,吐著舌頭,歪著腦袋,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林小一第一反應是:它不嫌冰屁股的嘛?
他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隻狗,感覺哪哪都不對勁,這倆狗,肯定有貓膩。
第033章 第 33 章
“解釋吧。”林小一站在桌邊, 對麵一人一狗擠在狹小的玄關,“這狗跟你什麼關係?”
他絕沒有想把旁邊那隻小長毛撿回來的想法,主要是外麵太冷了, 才勉強讓小長毛進屋蹲會。
陳淮剛準備抬腳往過走, 小狗也由坐改站, 跟著抬起一隻短短的小狗腿。
林小一立刻伸手一指:“停,彆給我說你大中午的, 兜裡揣著個大饅頭是怕我餓。”
陳淮跟小狗都把腿放了下去。
陳淮定定看著林小一,幾秒後, 突然轉身, 將門推開一條縫, 抬腳踢了踢小長毛的屁股。
意思這沒人歡迎你, 快滾蛋吧。
小長毛屁股仍舊坐得穩穩的,隻有身子原地晃了兩下, 仰頭衝著陳淮響亮地吠了一聲。
陳淮把門開的更大了, 腿上用了點勁, 地板被小長毛屁股上融化的雪水蹭出一坨黑印。
“你乾嘛呢陳淮, 彆欺負人小狗!”林小一看不下去, 走過去把陳淮往身後一拉, 關上門轉移話題,“那什麼, 先吃飯吧,一會上課不趕趟了。”
兩個人往屋裡走, 小狗屁股剛抬起來, 被陳淮瞪了一眼, 馬上嗚咽一聲,又耷拉著耳朵坐下。
林小一抬手, 一巴掌將陳淮的頭推回去,嘲笑他:“這麼大的人還跟小狗耍威風。”
陳淮不吭聲。
不知道每次見到小長毛都直勾勾盯著的人是誰,也不知道總讓他往垃圾堆扔熱乎食物的是誰,更不知道把“我想撿”三個字都快寫臉上了還死鴨子嘴硬是誰。
這個台階今天不給林小一搭好了,他睡覺做夢都得惦記小長毛到底吃沒吃飽。
吃飯的時候林小一用盆,陳淮用盤子,小狗用碗,家裡這一丁點餐具被分配得正正好。
臨回去上課前林小一還在畫蛇添足地為自己辯白,跟陳淮惡狠狠地說:“等天氣暖和了就把他趕走。”
眾所周知,北城的冬季很長,有長達六個月之久,距離天氣轉暖至少還得有四個多月。
陳淮沒戳穿他。
林小一就是這樣,對看起來比自己可憐的東西很沒有抵抗力。
陳淮用了三年才讓林小一主動靠近他,將他帶回家,但這隻小長毛卻隻用了半個月。
在經曆過跟陳淮一樣的慘不忍睹的剪毛儀式後,小長毛正式成為小屋的一員。
晚上林小一在寫作業,小長毛趁陳淮不注意,溜到桌子底下蹭了蹭林小一的腳腕。
林小一寫作業寫的投入,一時忘記家裡多了隻狗,被它嚇得直接跳到床上。
陳淮看著自己昨天剛給林小一洗乾淨的褲子,褲腿上麵橫七豎八的掛了好幾道黑印,現在沾得床單上麵也全是。
他沉著臉,將正在扒床的小長毛拎起來,丟進浴室,重重拉上門。
林小一隻聽見一陣慘不忍睹的嚎叫,伴隨著偶爾的小爪子撓門聲,聲音越來越弱,最後變成了無比可憐的嗚咽。
他寫完一科作業,有些擔心,沒忍住躡手躡腳地走到洗手間門邊,趴著縫隙朝裡偷看。
沒想到正對上陳淮宛若作案凶手一般冷酷的眼神。
小狗被他單手捏住後脖頸,四隻爪子在空中止不住撲騰,水流衝得小長毛睜不開眼,叫都叫不出來。
“你輕點。”林小一把門推開一點,友善提醒道。
陳淮先是低頭看了看林小一臟著的褲腳,又仰頭看向他的臉,像在問他怎麼好意思來這裡多管閒事。
家裡的小事陳淮說了算。抱歉,隻能讓小長毛稍微遭那麼一點罪了。
林小一灰溜溜地跑回去繼續寫作業。
寫著寫著他突然想起家裡有個壓箱底的小號毛毯,去床底翻了半天。
是在最裡麵的箱子裡翻到的,毛毯是天藍色,上麵鋪滿了黃色的卡通小星星。如果林小一沒記錯,這應該是媽媽買給弟弟的。
那時候他剛從媽媽和繼父的墓地回到家,就看見家門口旁邊放著一個巨大的包袱,他和他媽媽所有的東西都被一張破床單包在裡麵。
房門的鎖已經被人換掉了,他甚至沒來得及再回到自己住了半年的房間看最後看一眼。
弟弟的毛毯應該是那個時候不小心混進去,但也有可能繼父家裡的人就是單純的,不想留下任何他們母子的東西。
因此林小一還找到了媽媽用過的吹風機。
他剛撿陳淮的時候做過許多關於狗狗的功課,有一條科普說道小狗洗完澡是一定要吹乾毛發的,不然容易生病。
將吹風機的插頭連上,呼呼地熱風吹出來,沒想到老舊的吹風機質量真不錯,閒置了三四年,依然能用。
吹乾的毛發的小狗乾淨多了,它比林小一預想的健康,皮膚狀態甚至比當初剛到家時遍體鱗傷的陳淮要好得多。
手感也很好,陳淮的發質偏硬,小狗的毛毛就很柔軟。
它躺在林小一腿上,呈大字型張開,把肚子敞開給林小一摸,肚皮也是軟乎乎的。
林小一感覺很新奇。
之前遇到那隻小黑狗的時候,林小一還處於緊繃狀態,不敢隨便接近什麼東西,哪怕是小野狗也不敢主動碰觸。
因為他總怕自己喜歡上什麼,什麼就會消失掉或者死掉,於是總是儘量跟所有東西保持距離。
現在不一樣了,陳淮很厲害的,他不在的時候有陳淮能保護小長毛。
經過跟趙老師的談話,林小一豁然開朗,他發現有些對他來說天大一般的事,其實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以解決。
帖子什麼的,隻要刪掉就好了,陳淮被誤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陳淮的好與壞,跟其他人有什麼乾係?他知道陳淮是什麼樣的人就行。
在陳淮當初還是個邋遢傻乞丐的時候,他們拿陳淮取樂,陳淮可是連個眼神都不屑給他們。
小長毛悄悄伸出舌頭,試圖去舔林小一手指,沒等碰到,再次被眼疾手快的陳淮拎起來,丟進了洗手間。
它的體型太小了,推不動開著一條縫的拉門,氣得嗷嗷叫。
“我們給小長毛起個名字吧。”林小一躍躍欲試地對著正在擦床單的陳淮說道。
陳淮隨他。
但林小一起名的審美實在太單一,不是什麼小陳,小淮,就是陳陳,淮淮,反正左右逃不開這倆字兒。
他見陳淮一直沒什麼反應,感覺他好像不是很喜歡自己想到的這幾個名字。
想了想,林小一試探性地問:“要不……叫林小淮?”
陳淮竟然破天荒地點了頭。
林小一:……
好吧,尊重家庭成員的意見,林小一把林小淮放出來,問它:“以後你就叫林小淮了,喜歡嗎?”
林小淮汪汪兩聲表示同意。
晚上林小淮總喜歡扒床,林小一就伸出手掛在床邊逗它玩,眼看著早就過了林小一正常的睡覺時間。
陳淮忍無可忍,伸手把林小一用被子卷起來,直接丟到床裡麵去。
林小淮夾著尾巴,回到桌子底下新墊的小窩趴著了。
林小一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也安靜了。
·
一家兩口跟一家三口的感覺很不一樣,陳淮是個啞巴,林小一自說自話的程度有限。
他們兩個待在一起的時間大部分都很安靜。
可林小淮就很不一樣,有它在,家裡隨時隨地都會產生不同的聲音。
溫馨的小屋變得更熱鬨了。
為了擔起養林小淮的重任,陳淮成功找到一份工作——幫人分揀貨物。
是經過張叔介紹的,雖然陳淮現在能聽懂人說話,但他還是很自我,換言之就是彆人說的話陳淮就算能聽見,他也全當沒聽到。
陳淮算是他們學校裡的小半個名人,在學校外麵等林小一的時候經常被人搭話,他從不理。
張希顏偶爾會給林小一看群裡對陳淮的新吐槽。
【一中八卦小隊長:那傻子真能裝B,跟他說話像沒聽到似的,媽的,跟LXY一路貨色,裝B貨。】
【屬你最能叭叭:他原來天天扒柵欄的時候也這樣啊】
【考試大吉:小哥哥真的好帥啊~旁邊的小狗也很可愛,之前誰說哥哥虐狗來著?出來挨打!哥哥低頭摸狗狗的時候,簡直絕了~太有愛了~】
【考試大吉:圖片】
照片裡陳淮蹲在路燈邊上,側臉線條乾淨利落,額間發絲垂落,神色淡淡的。他一隻腿稍低,張開手放在稍低的膝蓋上,黑白小狗兩隻前爪乖乖放在陳淮手裡。
這張抓拍像是被拍照的人精心找過角度,構圖很是舒服。
不過林小一知道,陳淮跟林小淮會出現照片裡的的這種互動,十有八九是林小淮犯錯了在挨訓……
陳淮的腿很長,即使蹲下,膝蓋距離地麵的距離也很高,林小淮想要扶住他的手,四舍五入等於罰站。
嗯,林小一咂麼咂麼,還真是“有愛”,這是陳淮虐待林小淮的證據,他得留著跟陳淮算賬。
“你可以把這張圖保存下來發給我嗎。”林小一說,“我的手機估計要等放假才能有空去修。”
林小一本來不打算修手機了,覺得反正沒什麼用,這會好像突然明白了手機相機的作用與重要性。
“誒呦誒呦~”張希顏跟王媛擠眉弄眼,說了句:“這素材不就來了嘛。”
林小一沒聽懂她們在說什麼,想了想還是怕麻煩到彆人,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沒關係,不存也沒事。”
“不行!”張希顏拍了一下王媛的桌子,“存!得存!必須存!我這還有一百多張,都是群裡存的,你看你還喜歡哪些,我給你一塊發過去……”
張希顏打開那個名為素材2的相簿,裡麵密密麻麻都是彆人從不同角度偷拍陳淮的照片,滑了半天都沒到頭。
問:“這些夠嗎?”
第034章 第 34 章
陳淮在張叔介紹的一家鎮上物流工資公司工作, 隻需要進行裝卸和分揀就可以了,工作內容很簡單,也不需要與人交流。
聯係張叔的時候, 林小一猶豫很久, 最後那條短信是用“我的一個朋友”作為開頭的。
短信那邊的人得知林小一竟然擁有了朋友, 開心的不得了,連陳淮的詳細信息都沒過多詢問, 就給他開了後門。
而且這份工作是按件計費,當日下班即可結清, 大大緩解了兩個人的經濟壓力。
陳淮很厲害, 每天都能拿到一百多塊, 他現在甚至已經學會了自己去買菜。
小鎮不大的好處也是有的, 早市距離家不遠,每天早上會有很多爺爺奶奶坐在路邊賣菜, 他們賣的菜新鮮又便宜。
今天中午林小一放學沒看到陳淮, 猜想應該是節日將近, 物流中心太忙, 他被留在那裡加班了。
林小一回到家, 鑰匙剛插進鎖眼, 就聽見裡麵林小淮在撓門汪汪叫的聲音。
門外有雪,很臟, 林小淮不敢往外跑,在林小一換鞋的時候急的原地搖著尾巴滴溜溜直打轉。
最近陳淮把底板擦得鋥亮, 兩個人還趁著前兩天午休買了一雙棉拖鞋, 回家換上穿又輕便又暖和。
林小一換好鞋, 兩手卡林小淮的腿將它托起:“林小淮,今天有沒有搞破壞啊?”
林小淮汪汪兩聲, 尾巴甩來甩去,最後害羞地蜷縮起來擋在關鍵部位。
“喲喲,還知道害羞呢。”趁著陳淮沒在家,林小一放肆地把狗狗扔到床上,環視一圈。
手紙是好好的一卷,棉拖沒有新增的破洞,角落裡也沒有散發著異味的可疑的液體,
“真乖。”他欣慰地點點頭,揉了揉林小淮:“還是哥哥教得好。”
陳淮最近早上都是先送林小一上學,然後回到家,在去上班之前提前做好中午的飯菜,這樣能節省一些午休的時間。
如果他沒空回來,林小一也能自己熱熱吃。
短短幾個月過去,林小一竟然被他養得開始有點挑嘴了。
偶爾幾次出去改善夥食,他都悄悄跟陳淮吐槽“這家沒有你做的好吃”,甚至開始蹦出以後想給陳淮開個小飯館這種異想天開的設想。
林小一這邊熱好兩人份的飯菜,把飯裝進盤子,菜盛進小盆,再用一件衣服抱起來揣進懷裡,這樣就形成了一個簡易的保溫盒。
同樣是陳淮做的飯,自己一個人吃,偏偏沒有跟陳淮兩個人一塊的時候好吃。
“走,帶你出去上廁所,順便給哥哥送飯。”林小一給林小淮套上四隻花裡胡哨的小棉鞋。
小棉鞋是用角落裡翻出來的,林小一弟弟的羽絨被做的,麵料輕薄,關鍵還防水。
裁剪成幾塊,這樣那樣,總之陳淮隨便搞一搞,一個小馬甲和兩對狗狗鞋就弄出來了。
他的縫紉技藝沒有廚藝精湛,頂多是能穿的程度,跟好看不搭邊,林小淮穿上有點不倫不類,像個二百五小狗。
它很不情願,但不得不穿,因為如果弄臟了身上和爪子,把泥水帶進家裡,它就會被又高又凶的巨人按在小黑屋裡進行慘無人道的洗澡的酷刑折磨。
出門走了一陣,林小一遠遠就看見陳淮的身影,他穿著物流中心給配的深紅色大棉服,林小淮踢踏踢踏地甩著四隻小短腿跑過去,圍著陳淮轉了一圈又跑回林小一身邊。
陳淮見到林小淮愣了一下,轉過頭看了眼林小一,接著把手裡的那件卸完,很快朝著林小一跑過來。
林小一也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迎上去。
陳淮在他麵前停住,呼吸有點帶喘,白氣成團地撲出來。
蒸汽在陳淮睫毛上凝結出一層白霜,他顴骨凍得發紅,本來攻擊性很強的五官在此刻變得精致柔和起來。
“一直在外麵冷不冷啊。”林小一抬手,剛想摸摸他的臉,陳淮先一步摘掉手套揣進兜裡,雙手捂上林小一的耳朵。
因為在手套裡悶得久了,陳淮的掌心有些濕潤,帶著淡淡的熱氣,指尖還是微涼的。
街邊來來往往車輛行駛的聲音被隔絕在外,驟然消失,林小一仿佛透過耳郭上薄而嫩的皮膚聆聽到了屬於陳淮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
好像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又像上次一樣變快了,很奇怪。
林小一張了張嘴,沒等發出什麼聲音,褲腳突然動了一下,他低頭。
原來是林小淮盯著兩個莫名其妙發呆的兩腳動物等的有些不耐煩,不敢咬高的,就去委婉提醒了一下矮的。
林小一將手覆在耳邊陳淮的手背上,牽下來,帶著他走到公司廠房無人的角落坐下。
他臉頰還透著紅,興許是凍的,耳朵也是,紅得不正常。
陳淮想再給他捂一下,被林小一攔住。
他磕磕巴巴地說:“吃,吃飯,你還沒,還沒吃吧。我,我們一起吃……”越到後麵越小聲。
林小淮在腳邊,黏糊糊地蹭了蹭表現奇怪的小主人,沒想到小主人卻完全把自己忽視掉了,沒理自己!
它氣得抬起雙腿就要開始爬腿,小主人在很認真地低著頭解塑料袋扣子沒發現,於是對麵凶狠無情的大怪獸冷冷瞪了它一眼。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嗚。林小淮嗚咽著鑽進林小一腿下,蜷成一團。
“怎麼就一雙筷子。”林小一皺著眉,也不知道打包的時候自己在想什麼,怎麼筷子都拿少了,這下兩個人怎麼吃啊。
陳淮無聲地盯了一會林小一暗自懊惱的小表情,心情愉悅。
廠房裡還是有點冷,他把公司發的大棉襖脫下來披到林小一身上,站起來,朝卸貨區揚了揚下巴。
“你要再去卸一會,讓我先吃?”林小一問。
陳淮點頭。
“不行,”林小一把陳淮拉下來,“一會該涼了,一塊吃吧。”
他讓陳淮把手套帶上,自己給陳淮喂飯。
陳淮坐著比他高,傾身的時候睫毛會先低低的垂下去,張開嘴的時候又會抬起眸子看向林小一。
這個眼神變化太奇怪了,林小一急躁地把一筷子飯菜懟他嘴裡:“你彆一直盯著我!”
完事就趕緊自己低頭扒拉兩口,尋思自己說的這話也有毛病,眼睛都湊跟前了,不讓看難道讓人閉著眼睛吃飯啊?
怎麼都怪彆扭。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林小一回過頭。
來人是跟陳淮一快卸貨的老師傅,他剛摘了手套,對上林小一的眼神時笑得爽快:“哈哈,誒呦你瞧我這眼睛,剛才離老遠看你披著小陳外套,還尋思你是小陳對象呢,這又喂飯又那啥的。”
他走到角落彎腰拿起自己的保溫杯,擰開喝了一口水:“走進了才看清是你!你說說我破眼神哈哈哈。”
林小一偶爾會過來,這的卸貨師傅多少能把他記個眼熟,都當他是啞巴的親戚。
沒人回應,老師傅靠在牆板上,繼續自說自話道:“不過就咱小陳這顏值,啞巴也不愁找不著媳婦兒!又能吃苦耐勞,又老實本分,你說上哪找這麼好的小夥子去!”
老師傅若有所思,試探地問向林小一:“唉,我突然想起來個事,我家裡小姑子的妹妹今年多大來著?我想想啊……誒對,十九吧,家裡都開始張羅相親啦,我看小陳人就不錯,你們親戚那邊有沒有啥想法呀?”
林小一沒吭聲,陳淮也沒反應。
他仿佛也很為難:“正常哥都不願參與這事,這不那天我媳婦他們領人過來,人小姑娘看上陳淮了嘛……要擱尋常人吧,你說長得這麼俊,哥也不能好意思開口,但你看看陳淮,聽不著也說不了……”
“主要我小姑子家裡人也都良善,條件也不錯,也不會看不起我們這種沒啥文化的搬貨工,就想找個老實的。要不改天我讓她妹子再過來溜達溜達轉一圈,兩方過過眼,處不成也能當個朋友啥的,小陳天天不接觸人也不行啊,那人不自閉了嘛……”
老師傅語氣情真意切,話裡話外其實沒見貶低的意思,他平時也挺照顧陳淮。
林小一想回幾句都無從開口,況且他也不是口舌上厲害的人,再說……他真的應該阻止陳淮彆人接觸人嗎?
他能嗎?
見一直沒人搭話,氣氛也不太對,老師傅喝完水,咳了兩聲,自討沒趣地走了。
林小一又扒拉幾口,吃的不是心思,把飯菜都放陳淮手上,衣服脫下來還給陳淮:“我先回去上課了。”
陳淮急忙把東西放下,都沒來得及抓住林小一衣角的尾巴。
林小一說完逃似的跑了,走幾步想起來落了點什麼東西,回頭叫了聲:“林小淮!走了!”
林小淮幾步竄上去跟上。
陳淮剛才一陣聽得不是很明白,他現在也隻能聽懂一些簡單的內容,再複雜的理解不了。
什麼小姑子,對象亂七八糟的,都是什麼東西。
他壓根不知道林小一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開心了。
晚上接林小一放學的時候,林小一書包也不給他,自己悶頭往家走,晚飯也吃得少。
就連林小淮找他玩,他都沒什麼反應,沉默地啃作業。
陳淮給他檢查數學,林小一沒說不讓,但也一直不說話。
看完陳淮寫的正確答案,他自己研究一會,把錯題改了,完事收拾收拾東西就去床裡側躺著睡覺,留給陳淮一個酸澀的背影。
陳淮收拾好了關上燈,躺到床上,摸到林小一的手捏了捏。
林小一沒動。
片刻後,林小一突然反手抓住他,靠得很近,伸手摸了摸陳淮的喉嚨。
自言自語低喃道:“真的不能說話了嗎……”
第035章 第 35 章
彆扭兩天後, 林小一晚上去接陳淮下班,臨近聖誕,他最近越來越忙了。
雖然工資也越拿越多, 每天能有一百六七十, 但也太辛苦了。
大冷天的在外麵搬東西, 竟然流的汗多到能把頭發全打濕,回家後脫掉的T恤後背也洇透了一大片。
家裡的一切突然換成陳淮在撐著了。
他平時工作的時候能想起來戴著手套還好, 有的時候想不起來戴,等到了家, 林小一就能見到他手又凍得紅腫。
“怎麼總是不記得戴?”林小一蹙眉, 握著他的手埋怨他。
前幾天買了凍傷膏, 林小一找出來, 帶著陳淮坐到床上。
他擠出一點在棉簽上,垂下頭, 認真地給他傷口抹藥。
動作很輕, 塗一點就要吹一吹, 問他疼不疼。
陳淮其實沒什麼感覺, 前些年在外麵都習慣了, 比這嚴重的時候多得多。手背上早就爬滿了一片又一片泛著白印的凍瘡疤痕, 哪怕等到天氣轉暖,傷口恢複, 印記也是消不下去的。
感覺用棉簽塗太費勁,林小一中途跑下地, 去洗手間洗了個手, 輕甩兩下, 找紙擦淨,回來直接上手。
塗完手背, 又看了眼陳淮手臂上的傷口,發現血痂已經脫落的差不多了。
新生出來的皮膚是淺粉色的,摸著又滑又嫩,手感很不一樣。
林小一把凍瘡膏包裝盒裡的說明書掏出來,仔細看了看,功效一欄裡寫著“修複受損皮膚”,“止裂生肌”,想了想,他給陳淮胳膊上也塗了點。
剛被冷水衝洗過的手有點涼,沾著藥膏反複塗抹,藥膏塗過的地方有輕微的灼熱感,但指尖又是冰的。
本來新生的皮膚就敏感,林小一蹭的陳淮感覺自己手臂一整條傷口都泛著癢,他忍不住往回抽手。
“彆動!”林小一與他五指交疊,拽得緊緊的,沒發現他的異常。又低頭輕輕吹了吹,表情認真得像在寫作業。
陳淮喉結輕滾,閉上眼睛彆過臉去,他沒想過自己手臂受傷最難捱的過程竟然在這個時候,真是有苦說不出。
林小一頭也沒抬,狀似無意地問他:“那個什麼小姑子的小妹妹去看你了麼?”
陳淮哪知道什麼小姑子小妹妹是什麼,沒吱聲。
林小一動作重了點,又問:“人家好不好看啊?”
越問越莫名其妙,陳淮滿腦子都是希望林小一趕緊彆塗了,放過他的手跟胳膊。
“你現在可厲害,給你的情書都送到我這了。”林小一陰陽怪氣地說他,終於鬆開手,把棉簽和廢紙都團吧團吧扔進垃圾桶,從書包裡掏出個幾枚信封,扔到床上。
陳淮撿起來,放到桌子上,也沒看,徑直走向洗手間,把洗完的衣服拿出來晾。
“不看嗎?”林小一用餘光瞥他,“不看我扔了啊……”
陳淮沒什麼反應,林小一看著信封發了會呆。
關鍵他不清楚這幾封信是誰寫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塞進他書包裡的。
王媛說是彆班同學趁他不在送到門口,讓彆人塞進去的。
本來以為是給他的,林小一被攛掇著打開一封看了眼,結果開頭一句“乞丐哥哥你好”給林小一乾懵了。
現在想還都沒處還。
林小一糾結片刻,想著人家好不容易寫的,不看就扔,可惜了彆人的一番心意,還是選擇趴在桌子上,把另外幾封也拆了,想著大概看一遍,給陳淮簡單易懂地複述一下也行。
內容大體差不多,就是諸如感覺陳淮長得很帥,每天遛狗也很有愛心巴拉巴拉的。
拆到第三封的時候,打開是張被疊成三折的信紙,朝著外的一麵上麵寫的竟然是“致林小一”。
林小一坐直了,有點緊張地展開,信上這樣寫著:
“林小一同學,突然給你寫信,真是不好意思啦。我是一個默默關注你的女生,你應該都不會記得我的樣貌和名字了^^
我們初中的時候在一個班級,同班三年,我一直坐在你的後麵,起初我跟其他同學一樣,被家裡告知與你保持距離,儘量不要跟你玩在一起,他們說你是從小被養歪的壞孩子,我對此深信不疑。但沒過多久發生的一件小事,讓我對你的印象第一次有所改觀。
你的同桌課間出去,放在書包裡的衛生棉不小心露出包裝的一角,椅子上遺留血跡,周圍路過的男生都在聚眾討論,抱著不懷好意的笑,唯獨你默默用紙沾水擦乾淨,又幫她拉上了書包拉鏈,從這之後我就時常觀察你。
你會把遺留在過道上的垃圾順手撿起扔進垃圾桶,會幫同學們撿起不小心掉落在地的坐墊,會在收語文作業的時候默默幫助忘記寫名字卻對你的態度很差的同學補上名字,會扶起學校花壇裡歪倒在地被無數人踩踏的花枝,還會在下雨天躲在學校角落為流浪貓打傘,會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給那個流浪的乞丐扔食物。
發現這一切的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會是老師同學和家人們口中的‘壞東西’,你明明比許多‘優秀孩子’更溫柔。後麵見到乞丐跟你一起出現的時候,同學們都討論的很熱烈,我卻毫不意外,甚至感覺理當如此。
雖然我曾數次想要走到你的身邊,詢問你我們是否可以成為朋友,但我是個懼怕人言可畏的膽小鬼,已然失去了這份資格。
感覺你有在慢慢變好,我會偷偷的為你開心,到年底了,願你新的一年,一切順利。
——From一個默默關注你很久的膽小鬼”
林小一看得太入神,連陳淮站在他身後半天了都沒發現,直到信紙被身後伸過來手的捏走,他才反應過來。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陳淮認真端詳著紙上的內容,林小一沒來由的有點心虛。
不是,他心虛什麼啊,陳淮能看懂麼?
林小一坐著,陳淮站著,他舉手去夠,陳淮抬了抬胳膊躲開。
“看明白了嗎?”林小一試探道。
陳淮睨了他一眼,眼神掃過來涼颼颼的,林小一緊張了一瞬,剛想說點什麼,陳淮把紙扔回桌子上了。
“誒不是,你哪來的脾氣,”林小一把剩下幾封拆開,都是給陳淮的,他氣憤地跟陳淮講道理,“八封!其中七封是給你的,七封裡麵每一個都在表白說我喜歡你!我這什麼都沒有,你氣個屁呢。”
陳淮背著他鋪床,聞言頓了一下,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才繼續動作。
林小一讓他那欲語還休的眼神給看懵了。
“不是,陳淮,”林小一爬上床,把陳淮臉掰過來,難以置信地問,“你是在臉紅嗎?”
陳淮執著地把頭扭回去,林小一更震驚了。
“你在臉紅什麼啊我的天!?”
直到睡覺之前林小一都沒想明白,陳淮剛才那個嬌羞的回眸到底是怎麼回事。
·
第二天早上,林小一悠悠轉醒,收拾書包的時候沒看見放在桌角的那些信。
他把桌子翻了遍,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陳淮已經穿好了外套,做好了送林小一去上學的準備,林小一勾著他的帽子把人薅過來,指著桌角問:“信呢?”
陳淮看著他的眼神很純粹,就是那種我什麼都不知道的純粹。
家裡就倆人,信又不能自己長腿跑了,陳淮不說他也沒辦法。
林小一嘖了一聲,準備等午休放學回來再跟陳淮算賬。
到學校以後張希顏逮著林小一就問:“怎麼樣,你把信拿回去陳哥啥反應,你什麼感覺?”
“沒什麼反應,我應該有什麼感覺嗎?”林小一回。
“啊?”張希顏不信,又問:“你不吃醋啊?”
林小一:……
感覺張希顏又開始冒出他聽不懂的胡言亂語,林小一思索一會,試探著回道:“我不是很喜歡吃醋……應該喜歡吃甜的多一點。”
張希顏生平第一次深刻體會到無語凝噎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就是知道陳淮收情書你不生氣嗎?”
“他沒收,”林小一越來越聽不懂,反問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我知道,重點不是他收沒收,我的意思就是,就是……”張希顏醞釀半天,自暴自棄道:“算了,我講不清楚。”
放棄三秒後她感覺還是不服,到底又轉身回來,恨鐵不成鋼地質問林小一:“難道你看他收情書你不難受?難道你不想把那情書撕了或者偷偷給他扔了或是藏起來啥的?”
林小一呆住了,感覺腦子裡好像閃過了什麼轉瞬即逝的東西。
“唉,沒關係,”張希顏遺憾搖頭,故作深沉地對他說:“我相信你,小一,你總會長大的。”
王媛看不過去,踹了下張希顏的凳子:“你彆在這給人瞎洗腦。”
張希顏還想狡辯一下,被王媛狠狠瞪了一眼,憋回去了。
王媛:“彆管他小一,張希顏那個腦子天天胡思亂想,講的話沒幾句有用。昨天數學最後那道大題你做出來了嗎?我昨晚做了好久,沒思路,能借我看看嗎?”
“嗯。”林小一翻出卷子遞給她,下意識回道:“我沒解出來,這是陳……我哥的思路,我也不是很理解,你試著看一下吧。”
王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你哥?你哥他……會做數學題?”
林小一不知道怎麼解釋,頓了一下,胡亂嗯了一聲。
好在王媛沒多問。
中午回去陳淮沒在家,林小一在屋裡翻了一陣,果然在床底專門給陳淮準備的整理箱裡麵,找到了早上失蹤的幾封信。
但似乎出了點意外——寫給他的那封,被撕了。
第036章 第 36 章
這封信對林小一來說其實很特殊, 特殊在哪呢?
大概是這封信讓他忽然知道,原來他人生中已經過去的,很微小的一部分, 曾經是得到過來自彆人的認可的。
很多時候, 他無法辨彆自己所做的行為是對是錯, 因為從小到大沒有人教過他這些。
他得到的反饋總是延期的,滯後的。這就導致當他知道自己做錯了, 大多時候已經失去了彌補的機會。
比如媽媽是在他降生於這個世界上七年之後,才告訴他, 如果沒有你, 我就不會被困在這裡。
再比如將媽媽從山裡帶出來後, 他才被他人告知, 他過去對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很過分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