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希望林小一每天都能像今天這樣開心。
路過零食區的時候,林小一沒忍住眼神在幾種甜甜的小零食上麵逗留,陳淮胳膊一揮,將他停留目光過長的東西全都掃進購物車裡。
林小一震驚地罵他:“你瘋了,這麼多好貴!我隻是有點好奇味道,又不想吃,放回去放回去……快點……”
他手忙腳亂的把東西全擺回去,陳淮很不理解,但還是乖乖配合。
不過他在結賬的時候,偷偷拿了收銀台旁邊貨架上的一盒水果糖,渾水摸魚放在一堆蔬菜和肉中間。
林小一結賬的時候看見,瞪了他一眼,卻沒額外說什麼,也沒有退,默許了陳淮的行為。
陳淮身體還是很棒的,兩手拎著滿滿的東西,隻允許林小一拿著那盒硬糖。
走到家門口,林小一開門先進去,陳淮跟在後麵。
一隻腳踏進家門,陳淮眼前突然一黑。
第057章 第 57 章
林小一回頭就見到陳淮站在門口發呆。
“在想什麼呢?怎麼不進來?”他走過去把陳淮手裡的東西接下來, 伸手關門。
今天吹北風,門拉到一半的時候,被風帶得重重合上, 發出一聲巨響。
陳淮手搭在鞋櫃上, 下意識抓緊, 閉上眼睛側頭閃躲,像是被聲源嚇到。
林小一看向陳淮的時候, 陳淮已經恢複如常,他似乎聞到了林小一靠近的時候, 呼吸間帶著的甜味兒。
買回來的東西分門彆類放好, 林小一拉著陳淮擦藥, 他的嗓子其實還是有點啞, 昨晚喊的。
“冬天出門要戴手套,你這留下病根了, 不好好養, 每年冬天都會犯。”
陳淮沒看他, 虛虛看向他身後。
林小一順著陳淮的目光看過去, 沒看到什麼特殊的東西, 隻看見門框邊上有一根掉在地上的菜葉。
“彆管那個了, 等會我撿。”
手背上有一陣陣斷斷續續的小涼風,是林小一用嘴吹的, 他每次塗藥都喜歡邊吹邊塗,他說這樣吹吹就不疼了, 但陳淮其實很少會有關於疼痛的這種感受。
他能想象到林小一現在的樣子, 頭一定是彎的低低的, 劉海擋住眼睛,露出一點挺翹的鼻頭, 往下是瘦到清晰凸起的鎖骨,均碼的半袖在林小一的身上略顯鬆垮,他太瘦了,但每天被陳淮喂著定時吃飯,比之前好很多,長了點肉。
想著陳淮伸手去摸,被林小一攔住:“彆亂動,沒塗完呢。”
陳淮就乖乖不動了,靠著牆,閉上眼睛,很聽話。
“累了嗎?”林小一塗完一隻手放下,換另一隻,“我們起的有點太早了,又走了一天,我也有點困。等會塗完我們一起睡會吧,等睡醒再收拾,對聯落在店裡了,張叔沒給拿到醫院,我們重新買一副。”
陳淮沒有反應,林小一放低聲音,探頭,悄聲問:“睡著了?”陳淮還是靜悄悄的,眼皮都沒動一下。
“睡得好快……”話音未落,陳淮閉著眼睛,抬手按上他後腦。
林小一條件反射掙紮,推向陳淮肩膀,又很快放棄,緊緊攥住陳淮的衣服,放任唇舌探進,嘗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滋味。
自己嘴裡含剩一半的糖塊被陳淮刮搜帶走,林小一分神想著,這樣陳淮就不苦了。
嘴角傷口被反複碰到,有點痛,細細密密的疼,不過分但很磨人,林小一剛準備咬人,陳淮卻退開了。
“你下次能不能吱一聲,”林小一的呼吸有點亂,埋怨他,出於羞恥聲音很小,像含在嘴裡那樣低聲說:“又不是不給你親……”
陳淮在接吻時不知不覺將林小一抱坐在自己懷中,此刻臉埋就在他有點硌人的肩膀上,大有想要用撒嬌的手段來躲避責怪的意思。
反正林小一理解的就是這樣。
林小淮犯了錯之後,若是被林小一抱在懷裡,就喜歡把頭埋進林小一脖子亂舔亂拱。
“陳淮,你是小狗嗎?是不是還要拱兩下?”說著林小一抬手,放在陳淮頭上,順毛上下撫摸,跟摸林小淮的手法一樣。
他帶著笑意的調侃本來是想糗陳淮,但沒想到陳淮愣了一下之後,竟真的埋頭蹭了蹭。
頭滾來滾去,發茬紮在脖子上刺痛,林小一縮著脖子躲:“跟小狗學,真出息了你!”
直到鎖骨突然染上濕意,林小一頓住,大腦比身體更快知曉陳淮的意圖,但還是來不及了,輕微的鈍痛襲來——
他被陳淮……啃了一口?
咬的很輕,比肩膀上輕多了,陳淮還安撫性的舔了舔。
真給林小一整懵了,他雙手夾著陳淮的臉,推開,把陳淮帥氣的五官按壓到變形,咬著牙問他:“說,你是不是讓林小淮給上身了?”
被點名的小狗鑽出來,上躥下跳,沒人理會它,急得汪汪叫。
兩人這才分神去看地上不停轉圈的林小淮,林小一惱羞成怒,把林小淮拎起來扔到陳淮身上。
這倆狗一夥的,一大一小,沒一個好東西。
陳淮今天大抵是心情好,竟然罕見地抱了抱林小淮,還摸了摸他的毛,林小淮被嚇得瑟瑟發抖,小聲嗚咽。
林小一把電熱毯的線扯出來,插上試了試,沒想到指示燈竟然亮了,他揚了揚眉,感覺今天的運氣似乎很好。
想把菜提前找出來洗洗,但單手操作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林小一隻得放棄。
“彆折磨林小淮了,把它放下去吧。”林小一說著,胳膊遞過去,“幫我把袖子拽一下。”
他一隻手上了夾板,動不了,自己弄不下來。
陳淮伸手攥住林小一的胳膊,沿著胳膊往下摸。
“你怎麼了?”林小一這才發現陳淮的異常,衣服剛脫下去就單腿跪在床上。
陳淮從進門開始,視線就沒在他臉上停留過,這很反常,剛剛他沒留意過,這會特意去看,發現陳淮的眼神一直是虛焦的。
就像是……看不到了那樣!
林小一瞬間回想起自己在百度上麵看到的內容,裡麵有一條說,如果淤血壓迫到視神經,會有讓人失明的可能性。
他麵色緊張,陳淮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他也不敢直接問,隻得悄悄抬起手。
室內安靜很久,陳淮露出很疑惑的表情,像在問他怎麼了。
林小一屏住呼吸,將手放在陳淮麵前,剛準備左右晃晃,倏然被抓住,懸停在半空。
陳淮抓的很準,幾乎是抬手就瞄準了目標那樣。
林小一不自覺吞咽,忍不住開口問他:“你是不是……”問到一半忽地停住,因為陳淮的目光,很精準地對焦看向他了。
他拉過林小一的手,吻在手心,然後把林小一丟在床上的外套拿起來,走到門口掛上,連自己的脫下來一起。
林小一在這期間一直盯著他看,陳淮的每一個動作都很準確,不像是失明的樣子。
他鬆一口氣,伸手摸摸被子,暖和的,電熱毯的溫度已經上來。
“過來睡一會吧,困了。”林小一打了個哈欠。
陳淮躺到裡側,兩個人的棉褲堆在腳下的被子上,這樣能把漏風的縫隙擋住。
長長的胳膊攤在林小一的枕頭上,林小一想躺下就必須枕在陳淮手臂上,他受不了地白了一眼陳淮,躺下去。
睡醒的時候天色暗下來,深藍色的天空跟最後一絲殘陽融在一起,陳淮還沒睡醒。
他將林小一整個人摟在懷裡,抱得很緊,很暖和,心跳隔著薄薄的衣服印在林小一的胳膊上。
林小一看著白牆,感覺既滿足又不真實。
他似乎能感受自己的心跳在與陳淮的心跳速度趨於一致,兩個人的同步在一起,仿佛分開生長卻緊緊纏繞在一起的兩顆植物。
“陳淮?”林小一用氣音叫他。
他怕把陳淮吵醒,但又迫切的想要一些回應:“醒醒,我們去買對聯了。”
陳淮的回應是把他抱得更緊了一點。
林小一放心了。
他懶懶躺了會,費勁地把自己扒出來,陳淮眯著眼睛看他,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林小一給他把被子蓋嚴實,告訴他:“我去買點東西,你繼續睡,很快就回來,在胡同口的小超市。”
陳淮想起來跟他一起,但明顯很疲憊,動作很吃力,林小一攔住他,按下去,讓他繼續躺著。
“你安心睡,我等會走的時候把門鎖上。”林小一的語氣實在太過柔軟,又將一個很輕的吻落在陳淮額頭,這讓頭暈且困倦的陳淮整個人都很舒服,精神放鬆,再次陷入沉沉的睡意。
林小淮聽見聲音爬起來,跟到門口,林小一蹲下身子,豎起手指放在嘴前,小聲給它發布任務:“你在家陪哥哥。”
小東西驕傲地坐在地上,聽得懂人話似的,昂起頭,不嚷也不叫。
林小一把門從外麵鎖上,裹緊了衣服,低著頭往胡同口走。
最後一絲餘暉消失,胡同裡還是像往常那般昏暗,路過垃圾堆,林小一不由得想起陳淮在這撿垃圾的時候。
那麼大一個,剛開始總是會將林小一嚇到,後麵林小一習慣了他的存在,也總是會把他跟大型垃圾袋搞混。
腦子裡麵又出現林小淮在角落扒拉垃圾的樣子,跟陳淮如出一轍,林小一怎麼能忍得住不管。
煙火與鞭炮聲零星響起,年馬上就要到了,林小一仰起頭,眼睛裡映出遠方的光。
推開厚厚的簾子,林小一問小賣部老板:“咱們這有對聯跟福字嗎?”
老板搖搖頭:“沒有啦,我這進的少,沒幾套,就剛才,最後一套被王嬸買走啦,你咋這麼晚才買對聯呢?”
林小一沒回,看見櫃台旁邊的棒棒糖,鬼使神差拔下來兩根橙色包裝的,跟上次陳淮遞給他的顏色一樣。
“一塊。”老板說,“你要是想買出門往左邊路口再走一段,拐角那塊有人擺攤賣,就是不知道收沒收攤呢,去碰碰運氣唄。”
“謝謝。”林小一掏出一塊錢,放在吧台桌子上,將兩根棒棒糖揣到兜裡,轉身出門。
掀起門簾,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從麵前駛過,林小一掃了一眼,沒細看,是外地的車牌,他隻在男同學們聊天的時候偶然聽過一耳朵,這個標誌的車,最低的配置也要幾百萬起。
不知道是胡同裡哪個嬸嬸家裡從大城市衣錦還鄉的孩子,她們明天外麵聚堆聊天的時候,這輛車十有八九是焦點。
外麵的風很大,林小一小跑著過去,果然看見賣春聯的小攤,一對中年夫妻,穿的很厚,將一遝遝春聯往大箱子裡裝,看樣子已經在收攤了。
他成為這對夫婦最後一位顧客,很幸運地買到了一副對聯,福字是二人好心贈送的。
今天的一切都很好,林小一很開心,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正式開始過年了。
林小一抱著紅彤彤的小紙盒與福字,祈禱新的一年萬事順順利利,陳淮的身體健健康康,兩個人能永遠在一塊不分開。
天已黑透,林小一走近胡同,剛剛的小轎車迎麵駛出,為林小一照亮了一段回家的路。
對吧,他就說他今天運氣很好。
第058章 第 58 章
鑰匙插進鎖芯, 擰一圈,門自動打開一條縫。
林小一有點奇怪,他記得走之前是轉了兩圈的, 難道是他記錯了, 沒鎖上?
走進去小心帶上門, 屋子裡麵很黑,什麼都看不清, 陳淮大概還在睡。
林小一沒開燈,特意放輕腳步, 東西也輕拿輕放, 將聲音放到最低。
但林小淮也沒什麼動靜, 林小一感覺有點奇怪, 他蹲下身子,打開手電筒, 沒見到每天趴在桌子底下的小狗。
下一秒, 林小一猛地頓住, 僵硬緩慢地抬頭, 手電筒的光照向床鋪, 床上——沒人!
“陳淮……?”林小一小聲呼喚他的名字。
沒有回應, 沒有任何聲音,哪怕是微弱的呼吸聲。
林小一跌跌撞撞衝到門邊開燈, 撞開凳子發出刺耳的滋啦聲,開關按下, 燈光瞬間照亮整個小屋, 包括開著門的洗手間。
窗戶開著, 涼風呼呼往裡吹,屋子裡麵的溫度已經跟外麵趨於一致。
太靜了, 林小一呆站在門邊,對這間住了好幾年的小屋感到有些陌生。
大腦有一瞬間的反應是空白的,耳鳴伴隨著頭部刺痛突然襲來,林小一蹲下捂住耳朵。
陳淮幾次突然消失的記憶彙聚在一起,氧氣似乎變得稀薄,林小一逐漸感覺到呼吸困難的症狀。
他每次都是這樣的,沒關係,反正很快就會回來,或許睡一覺,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他了。
林小一蹲了很久,似乎想通了,麵色平靜地站起身來。
他機械地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被子,裡麵的溫度還是熱的。
彎腰朝桌子底下看,林小淮的破墊子也在角落裡麵放著,兩床被子,兩個枕頭。
走到洗手間,伸縮杆上麵掛著他之前給陳淮買的黑色半袖,鞋櫃裡麵也有陳淮的舊棉鞋。
一切的一切,無一不在表明,陳淮是真實存在的。那就沒關係,他會回來的,林小一堅信。
又怔怔地發呆很久,房間太安靜了,靜過頭,像聲音被什麼怪物吞噬掉了一樣。
直到一陣冷風再次吹進來,林小一才回過神,抬腳走向床邊,脫鞋爬上去,把窗戶關上。
關上以後跪在窗邊,他又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麼了,剛剛出門是去做什麼來著?
林小一靠在牆角,蜷起腿抱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床單發呆。
過會想起來了,是出去買對聯了,他把揣進兜裡的對聯小盒掏出來,看了一會,放在桌子上。
一根棒棒糖附帶著從兜裡掉出來,落在在床上,林小一愣了一下,撿起來。
看著熟悉的糖紙,不禁想起陳淮給他遞糖和在車上被小孩惹生氣的畫麵,這些回憶曆曆在目,仿佛發生在昨日。
林小一輕笑一聲,撕開包裝,沒想到棒棒糖外麵的糖紙這麼難撕,弄了好一會,塞進嘴裡。
原來棒棒糖這麼甜,他都快忘了第一次吃到的糖是什麼味道了。
陳淮的圍巾放在桌子上,林小一把另一根棒棒糖拿出來,放在圍巾上,等著陳淮回來給他吃。
吃到甜的東西讓他的心情變好了一些。
林小一提起勁,下地去把能收拾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單手洗菜摘菜,實在不行胳膊肘也用上,嘴角始終帶著笑。
明天陳淮回來的時候,就不用費勁處理這些東西了,他的手沒好,不能沾水,要養著的。
掃地擦地,把林小淮的墊子都拉出來收拾乾淨,林小一突然想到,陳淮會不會是出去遛狗了,不然怎麼會連林小淮一起消失呢?
算了,怎麼樣都不重要,能回來就好。
把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好,林小一鋪好陳淮那邊的被子,下地去關燈,回來之後直直躺在床上。
被窩裡麵是很暖和的,但還是跟被陳淮抱著的時候不太一樣。
他被包裹在黑暗裡,努力回想原來沒有陳淮在的記憶,那時候這個房間也是這樣的嗎,怎麼總是感覺哪裡不一樣了。
林小一輾轉反側很久,還是沒忍住,在深夜鑽進了屬於陳淮的被子,頭也埋起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他像走失的動物回到了熟悉洞穴那樣,在封閉的環境中數自己的心跳,偶爾掀開一條縫隙透氣,直到數至第三萬七千八百六十下,他從被子裡鑽出來。
開始趴著窗台朝外望。
月亮高懸,視線所及的房屋都是黑著的,過了不知道多久,有一戶人家的窗子亮了,漸漸的,第二扇,第三扇。
林小一看著這些燈光亮起又熄滅,太陽升空,身上圍著被子,胳膊被窗沿傳遞溫度,變得冰冰涼。
在他把胳膊縮進被子,感覺到眼睛酸澀疼痛的時候,伴隨著眼睛不適,生理性淚水的滑落,太陽徹底撥開雲層,陽光灑在他的臉上。
有人開始貼門聯,外麵逐漸變得熱鬨起來,雙響炮,鞭炮的聲音不絕於耳。
林小一被喚醒那樣,動了動發麻的四肢,沉默地將兩床被子疊起,涼水洗了把臉。
他把對聯從盒子裡拆出,金閃閃的字印在紅紙上。
上聯寫著:滿堂歡喜諸事如意
下聯寫著:闔家團圓幸福平安
橫批:萬事如意
這是他特意挑選的,那些什麼發財呀,步步高升的,甚至還有恭祝學業的,林小一看都沒看。
熬製米糊的時候,林小一時不時轉頭看向門口,他還是比較想跟陳淮一起貼對聯的。因為彆人家貼這個東西的時候,都是一個人貼,一人在身後指揮,畫麵看起來很幸福,他也想體驗一下指揮陳淮貼對聯的感覺。
可是直到米漿糊熬成型,他想等的人也沒回來。
兩邊的還好,橫批太高了,林小一夠不到,得把凳子搬出來,如果陳淮在這裡的話,他肯定一伸手就能貼上去。
院子裡的鄰居們在這個喜慶的日子對林小一格外和善,平時不搭理他的嬸子們都跟他打了招呼。
“林小一也貼對聯呐?咋沒讓那小夥子出來,長胳膊長腿的多方便,地上滑,自己踩凳子彆摔咯!”
林小一沒吭聲,他一隻手不能用,單手拿著對聯就沒辦法扶著牆,踩上去的,晃晃悠悠的總像要摔倒。
自己的熱心腸沒討到個回應,隔壁嬸子感覺熱臉貼了冷屁股,啐了一聲,罵他大過年的給人添晦氣,將門摔的震天響。
沒人給他看貼的正不正,林小一勉強懟上去就下來了,後退幾步觀察。
嗯……左邊的往左歪,右邊的往右歪,橫批也是歪的,很好,也算是七扭八歪的美感。
林小一掏出手機開機,他收到了十幾條短信,張叔的很簡短,在昨天回他一句“好的”,王媛,張希顏,林望月都給他發了拜年消息,問他今天有空要不要出去一起玩。
其中張希顏給他發了六條,內容都是問他怎麼不回消息,人跑哪去了。
來自電影院的溫馨提醒短信在最新一條:
“距離您預定的於2019年2月5日上午8:30的電影《小木頭曆險記》放映還有三十分鐘,請安排好時間不要錯過哦~”
從家裡到電影院需要二十分鐘,林小一坐在床上,雙手攥緊手機,低頭看向手機屏幕左上角的時間。
期間門一直開著,但沒有人進來,時間跳轉到八點十分,林小一穿上外套,離開家的時候沒有鎖門,依然將門虛虛掩上,這樣如果有人回家了,不用鑰匙也能打開門。
林小一第一次去電影院,第一次在前台換票,磕磕絆絆地給吧員看短信,吧員很熱心地關心他:“您的朋友沒到嗎?電影已經開始放映了,另外您的臉色不是很好,需要幫助嗎?”
林小一搖搖頭,把一張票留給驗票員,說:“如果有一個高高的,大概有一米九的男生過來,請幫他核驗這張票讓他進去,麻煩您了。”
“不麻煩,沒準朋友有急事呢,趕緊先進去吧。”驗票員給他比劃OK的手勢。
林小一坐在座位上,時不時看向影廳入口,不知道其他人因為什麼原因,今天都沒有如期來看這部電影,所以整個五號廳都被林小一包場了。
他看的不是很專心,因為他總是忍不住走到影廳門口推開門朝外望,等回去的時候,就不知道前麵一段在演什麼了。
林小一有點懊惱,如果陳淮一直不來的話,自己應該好好看完的,這樣才能在陳淮回來的時候給他講解這部電影都講了些什麼,讓陳淮能有一些參與感。
電影後半段林小一看的很認真,小木頭的家人來到地球的時候,見到了被小男孩綁了很多大紅蝴蝶結的小木頭,影片裡麵也在過春節,這讓林小一產生了很強的代入感。
小木頭見到家人很開心,開心到每一根樹枝上都開滿了一簇簇的花。
小男孩在房間的角落看著小木頭跟家人們緊緊擁抱,用他聽不懂的外星語言溝通,沒忍住走向前去問小木頭:“太好了,你終於找到你的家人了!我們要一起過年嗎?人變得很多,這樣很熱鬨,更有過年的氣氛了!我好開心!”
小木頭露出很為難的表情,小木頭的家人表情很憤怒,對小男孩說一些他聽不懂的外星話,樹枝甩得滿屋都是,小男孩有點害怕。
小木頭將小男孩擋住,為他跟家人解釋什麼,然後他回頭跟小男孩說:“我的家人們遇到了情況很緊急的麻煩事,我需要回去幫助他們,對不起。”
小男孩像聽不懂那樣,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你沒辦法陪我過年了嗎?”
小木頭垂下頭,不敢看向小男孩的眼睛,說:“是的,對不起。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人類小孩,我最喜歡你,但我必須要幫助我的家人,明年,等我明年過來陪你一起過年好嗎?我保證。”
小男孩很難過,但他仍然為小木頭感到開心,因為如果是自己的家人找過來,小男孩也會很難在小木頭與家人間抉擇。
他不希望小木頭為難,所以他笑起來,彎起一雙月牙般的眼睛,說:“沒關係,我等你。”
飛碟飛走的時候兩個人都在哭,但小男孩卻努力笑得很開心。
他其實很難過的,林小一心想。
電影放映結束,林小一心情低落地走出去,檢票員叫住他,問他這張票還要不要,林小一先是搖了搖頭,走出幾步後突然反悔,將電影票拿了回去。
這是陳淮的,等他回來要給他。
第059章 第 59 章
林小一路過電影院的透明展示櫃, 裡麵有個小狗娃娃,表情酷酷的,跟陳淮很像。
他駐足在原地, 觀察半天, 手情不自禁扶在玻璃上。
想買。
視線移至右下角, 那裡放著三位數的價格牌……太貴了。
手指下意識蜷縮,手心出汗, 隨著動作在乾淨明亮的玻璃窗上留下幾道突兀的指痕。
他發現後愣了一下,頓時攥緊拳頭, 後退一步, 抿起嘴, 又深深看了眼那個娃娃, 低下頭去。
掏兜把所有紙幣疊在一起,數了數, 隻剩下一百多。
林小一攥著那卷錢, 揣進兜, 低頭走出電影院。
公交車上人不多, 林小一在靠著窗戶的位置坐下, 車窗外的風景既熟悉又陌生。
陳淮不屬於這個縣城, 他也一樣,這裡不是他的歸宿。
電影裡麵的小男孩既善良又勇敢, 他仍舊失去了小木頭,那麼自私的林小一呢, 會失去陳淮嗎?
當小木頭說出那句要回去的時候, 林小一想的跟小男孩一點都不一樣,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留下,拜托, 無論因為什麼,不要走,不要扔下他。”
他就是這樣自私的人,冠冕堂皇的自私鬼,明明發現了陳淮的與眾不同,明明去過警察局谘詢,明明知道張叔可以幫忙調查陳淮的身份,可他每次都在退縮。
他甚至在為了陳淮不願意找家人而感到沾沾自喜。
他想把陳淮藏起來,想獨占陳淮。
——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陳淮的喜歡。
當這個念頭從心底升起的時候,林小一感到無比痛苦,像之前每一次失去家人的時候一樣。
可他這樣可恥的人,在自醒過後,還是會站在院門口,盯著房門感到期待又緊張。
打開房門會見到想見的人嗎?
林小一壓抑著狂躁的心跳,越走越近,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拉開門。
空空如也。
屋內的一切擺放與他走之前一模一樣,陳淮還沒回來。
心一點一點沉下去,呼吸放緩,林小一站在門口緩了一會,走進去,關上門。
蔬菜,丸子,肉卷,一盤盤擺在料理台上,摞成小山的肉卷化開,軟趴趴的塌成一片。
突然,第一家鞭炮聲響起,劈裡啪啦地炸了很久。有了開頭,家家戶戶都爭先恐後地放起午飯前的鞭炮。
林小一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中發呆,後知後覺想起原來他忘記準備鞭炮了,怪不得總是感覺差了點什麼。
待聲音弱下去,他把桌子拉出來,桌腿蹭在地上,發出很刺耳的聲音。
每次陳淮搬的時候就不會發出這種聲響。
他用小電鍋接水,插上電,坐在桌前看著,冷水逐漸冒泡,翻湧。
對麵太空了,那裡應該坐著一個人的。
林小一單手盛麻醬,分彆放在碗跟盆裡,倒水慢慢稀釋,當水咕嚕嚕響起的時候,兩下十分微弱的敲門聲夾雜其中。
他沒注意,把肉下進去,敲門聲再次響起。
林小一頓住,筷子上還夾著青菜,懸停在半空中,直到又一次聽見,林小一靈魂歸位那樣,猛地鬆手,轉身衝到門前推開門——
等在門外的卻是一個陌生的人。
來人身著一身西裝,兩鬢微白,嘴角掛著和善的笑意,問:“請問是林小一先生嗎?”
驚喜的表情被猶疑替代,林小一反問道:“你是……”
“您好,我姓孫,陳家的管家。您跟少爺差不多大,叫我孫叔也可以。”說話間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林小一與他身後的整個小屋。
“陳家的管家……”林小一狐疑地看著他。
陳,難道是陳淮?可陳淮這個名字是他自己隨便起的。
林小一看向他的眼神充滿戒備,中年人卻十分遊刃有餘,他的聲音溫和有力:“您彆緊張,陳淮少爺走失期間承蒙您的照顧,小姐有話想對您說。請——”
說著他向旁邊閃身,欠身指向停在門口的豪車,這是……昨天晚上在胡同口見到過的那輛!
林小一心臟狂跳,他慢慢鬆開門把手,走出房門,往院門的方向。
剛走出兩步餘光便見到管家向自己房內走去,林小一立刻回頭質問:“你做什麼!?”
管家雙手交握置於身前,道:“對話時間或許很長,我想您房間內的電器需要關閉一下。”
林小一快步回去斷電,出門後直接將門合上,麵對他充滿防備的行為,管家不置可否,跟在林小一身後一同走向院外。
車窗緩緩降下,一張冷漠精致的臉出現在車窗後,這位女士的五官跟陳淮如出一轍。
林小一幾乎不用懷疑就能猜到這是陳淮的母親,再不濟也是親姐姐一類的密切關係。
看著這張臉,林小一總有種說不上來的眼熟,連帶著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陳淮原貌的時候,他也有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
“您好。”林小一說。
女人冷漠地審視他的穿著,視線定在前襟頓住,而後擰眉,嫌惡地錯開目光。
林小一低頭,看見純白色上衣中間的幾點汙漬,那是剛剛筷子掉下去濺出來的火鍋湯汁。
他剛抬手攥住,女人就直截了當地開了口:“你想要什麼?”
“什……什麼?”
林小一沒聽懂,不解地看向她,她卻已經將頭轉回去,不耐地看向手中資料。
“母親林曉依,生父王有山,繼父陳臻,父親奶奶雪天走失,爺爺死因不詳,母親繼父弟弟車禍,被繼父家裡逐出家門,原籍羊淮山羊淮村,上過報紙新聞,劣跡斑斑。”
“陳淮離家出走在外近七年,無任何溝通能力……你卻知道他的名字!”女人銳利的目光突然逼向他,“你想從陳淮這裡得到什麼!?”
女人的攻擊性很強,林小一在局促之餘更多的是震驚,能知道他父母繼父的名字不稀奇,畢竟這些都被扒出來上過報紙,但關於爺爺奶奶的死亡原因,沒有任何人問過他,她為什麼會知道!?
林小一看向她手裡的那份資料——她調查過自己!
還有她說的自己知道陳淮的名字,什麼意思,她也這樣叫陳淮,難道……難道陳淮原名就是這個?
這也太巧太狗血了!?
她是有備而來,昨天他們的車出現,陳淮就消失了……那麼是不是證明,陳淮被他們帶走了!
林小一沒管其他的,直接質問道:“陳淮在哪?”
女人嘴邊掛上譏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問他在哪,難道你不知道?奉勸你彆再玩這些無聊的把戲。”
她收起笑容,正色地與林小一對視:“想要什麼你大可以提,陳家滿足你。失明,昏迷,失語,淤血擴散壓迫腦部神經,再不及時手術,他會有生命危險。藏著一個看不到說不出的廢物,眼看著他變成一具屍體對你能有什麼好處?五十萬,五百萬,五千萬或者更多,想要多少,隨便提。”
林小一聽到後麵表情越來越不對勁,他的心高高懸起,扒在車窗上,急切追問道:“你說什麼?”
“失明昏迷失語……你是在說陳淮嗎?我不知道!”林小一用力握緊車窗迫切地重複道:“我不知道陳淮在哪!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們也不知道陳淮在哪!?”
昨天不是他們把人帶走的嗎?現在來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道陳淮昨天是真的看不到了嗎?
林小一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整個人焦躁不安,他壓抑著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問她:“昨天,難道不是你們把他帶走的嗎?”
女人表情錯愕一瞬,看林小一真像是不知道,朝窗外擺擺手,管家意會地將林小一扯走。
林小一抓著管家的胳膊,重複質問:“陳淮在哪?他不是被你們帶走的嗎?你們為什麼會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車窗已經升起閉合,管家的情緒很穩定,他平靜地跟林小一敘述:“昨日見到少爺時,他已經陷入昏迷不省人事。我們將少爺送至醫院檢查,他半夜清醒後暫時恢複視力,將保鏢打暈跳窗逃走。少爺失憶後防備心很強,不認我們。我們以為,少爺會回來找您。”
“他真的……真的失明了?”林小一問。
管家點頭。
林小一後退一步,懷疑地看著他,又問:“我憑什麼相信你們?”
“請稍等。”管家打開車門取出一個資料袋遞給林小一,“您可以先看。”
林小一剛打開一圈纏繞的線,管家又開口道:“小姐愛子心切,略微急躁,煩請見諒。但我有義務提醒您,少爺性格固執,又有認知障礙,您不該錯誤引導,耽誤他治療。我們有私人醫院以及最專業的醫療團隊,少爺的檢查結果不樂觀,治療刻不容緩。”
資料袋裡麵的證明很齊全,包括陳淮幼時的照片,他從小眉眼就很精致,麵相很冷,被車上的女人抱在懷裡,身後是一整個大花園與彆墅。
陳淮的出生證明,戶口本,親子鑒定證明,身份證複印件,及高中畢業書,甚至有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林小一定睛一看,陳淮竟然十四歲就被國外大學錄取了。
他艱難地吞咽,在寒風中將這些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問:“這些資料可以暫存在我這裡嗎?”
“抱歉。”管家說,“這些涉及少爺隱私及安全,不方便留存在外,若您不信我們可以通過司法途徑將少爺帶走,或是由警察出麵。我想您也不想事情鬨到這種地步,對嗎?”
林小一默然,一時無法消化剛剛接收的巨大信息量。
“這是我的聯係方式,近期我會留在北城,希望能夠儘快收到您的消息。”管家點頭致意。
很快,人跟車一同消失在胡同口,林小一怔愣地走回屋內。
第060章 第 60 章
林小一低頭, 寫著聯係方式的號碼紙已經被他揉得皺成一團,他猛地想起什麼,手忙腳亂找到手機撥出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您好, 林小一先生。”
他還沒開口對麵就能叫出他的名字, 明顯存了他的號碼, 想必這也是調查過後的結果。
原來有錢人竟然做到這種程度,麵對未知的緊張讓沒什麼見識的小孩捏緊了手機, 他問對方:“請問您把陳淮接走的時候時候,有沒有見到一隻黑白相間的小狗?它一直在家, 昨天回來的時候不見了。”
“非常抱歉, 林小一先生。”那邊說, “那隻小狗緊咬少爺的褲腿不放, 沒辦法,我們隻能將它一並帶走, 現在由保安在看管, 晚點會差人給您送過去。”
“謝謝。”
“不客氣, 應該的。為您帶來的不便煩請諒解, 若是有少爺的消息, 還是要麻煩……”
林小一沒等他說完便打斷:“我知道。”
“非常感謝, 我們這邊也會繼續加派人手尋找,但我們著實不希望再次引起少爺的應激反應, 畢竟這對他當前的病情無益,之後或許還是需要麻煩您。若您想好願意配合, 條件可以儘快彙總, 待下次見麵一並詳談, 小姐非常感謝您這麼久以來對少爺的照顧……”
不想聽這些亂七八糟的車軲轆話,林小一語速很快地回了句:“其他等我想好再說, 謝謝,再見。”說完迅速掛斷電話。
弄明白了林小淮的下落,可陳淮呢?陳淮能去哪呢?
打從陳淮出現開始,一直圍著他轉,隻要林小一回頭就能看到陳淮高大的身影,失蹤最久的,也就隻有下雨天那次。
林小一思索著穿上外套,走出門,站到那片最熟悉的垃圾堆邊上停下腳步,突然想起陳淮之前帶著他去過的那個廢舊天橋,轉身就跑起來。
那是唯一一個他能想得到的,除了自己身邊以外,跟陳淮有聯係的地方。
他體質本來就一般,最近正有預兆要感冒,昨晚通宵沒睡,今天在寒風中一掃,跑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陣陣發暈。
幾分鐘後,喉嚨像冒了煙,呼吸間胸腔剌著疼,他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廢棄天橋,慢慢減弱速度。
太陽餘暉灑落在半截天橋上,鋪滿那坐高大的建築,小小的瓦片房隱藏在暗影角落中看不真切,瓦蓋上落了很厚的一層雪。
很小很低,似乎隻能容下一個人,以陳淮的身高,進去隻能佝僂著身子。
瓦片兩側零星散落著一些破舊的紅色磚塊與碎木枝,入口處也堆著兩排高,看樣子就是用作防風的磚頭。
難道這就是陳淮被他撿回去之前住的地方嗎,這麼破,四處漏風。
林小一急促呼吸著,遲來的懊悔席卷心頭,鼻頭發酸。
外麵這麼冷這麼冷,陳淮是怎麼……怎麼在這種地方呆了三年的啊,為什麼不早點帶他回去,為什麼,為什麼過了三年才把人撿回去。
如果再早點就好了,再早點把人帶回去,或許陳淮就能少吃一點苦,也或許能少受一點傷。
可他想起剛剛才看過的那些照片,小小的陳淮站在偌大花園裡的樣子,優雅地彈著鋼琴的樣子,穿著小西裝參加晚宴眾星捧月的樣子,他更後悔沒有早點幫陳淮尋找到他的家人。
如果他更早一點,帶著陳淮去找張叔幫忙,會不會陳淮早就回家了。這樣陳淮就不會碰到,也不會去惹那些三教九流的不良青年,更不會見義勇為受傷留下那道可怖的傷疤,也就沒有了後麵被魏遠華他們再次傷害到的機會。
千百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林小一不知道哪一種讓他更難受,他心裡默念陳淮的名字,一步步向那間瓦片房靠近。
倏地,他被人從身後捂著嘴,攔腰抱住,拖進昏暗的牆壁縫隙。
是誰!?
林小一劇烈掙紮,嘴裡發出沉悶的喊叫,完全無法動搖身後的人。
冷到不像話的手捂在他臉上,林小一條件反射去摳,幾乎在摸上去的瞬間就確定,身後的人——是陳淮!
他瞬間鬆懈力氣,任由陳淮緊緊鎖住他,抱著他。
這一片修路,臨近居民早就搬遷出去,跟南華街爛尾樓是一個開發商。老板失蹤拖欠工程款,沒有資金,房子拆到一半就停工了。
平房蓋的很密,牆與牆之間隻有可容一人通過的縫隙,身後就是建築施工的高牆圍擋,陳淮帶著他後退到最裡麵。
狂亂的呼吸毫無章法地落在林小一身後,陳淮像一頭已經發狂的,沒有安全感的野獸,反複確認林小一的味道那樣,埋頭緊貼著林小一。
林小一不敢動也不想動,眼淚順著眼角滑落,被陳淮的手掌截斷,他能感受到陳淮的不安,能感受到他的不正常。
陳淮有多粘他他是知道的,之前每天上班之後回到家,陳淮都要跟著他屁股後轉一會,或者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靠近貼貼。晚上有的時候他睡不實,半夢半醒間都能感受到陳淮在偷偷看他,碰他。
陳淮一直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他也不戳穿,默默允許陳淮這些得寸進尺的小動作。
有的時候林小一感覺他們兩個就是像是兩塊釹磁鐵上的,磁性很強異性磁極,保持距離時互相吸引,但隻要略微靠近,便會緊緊吸附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林小一扣著陳淮的手揣進衣服裡,突然接觸到滾燙的皮膚,陳淮頓時愣住,手背上滴落淚水的異樣感也格外強烈。
他猛地鬆開手,想要抽出來,林小一按著他不讓動,忍著哭腔,啞著嗓子問他:“現在能看到嗎?”
陳淮頭抵在他肩膀上,停頓片刻,很輕地點了點頭。他小心翼翼摸索觸碰林小一的濕漉漉的睫毛跟臉頰,確認後被灼傷了手指那樣,很不敢相信地把林小一轉過來。
他皺眉,擦掉林小一的眼淚,無聲地用口型對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是對不起讓他哭,還是對不起自己突然消失。
陳淮很急切很恐懼的樣子,扯著嗓子發出啊啊的嘶啞聲,說不出話就伸手捏住自己喉嚨,用力揪扯。
林小一趕緊攔住他,跟他說“沒事。”說完抬手,陳淮就配合著把頭低下來,讓林小一很輕鬆地碰自己。
顴骨上擦傷了,林小一輕觸即分,在陳淮心虛的眼神中什麼都沒問。
他毫不費力地探頭靠近,貼了貼陳淮的嘴唇,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低聲問陳淮:“冷嗎?餓不餓,要不要回家吃火鍋,我都準備好了。”
在陳淮還在愣神的時候,林小一抓著陳淮的手,轉身就走。
陳淮下意識跟著,在後麵呆呆地望著林小一的背影,發現他頭發長了很多,林小一第一次帶他回家的時候就是這樣,二話不說牽起他就往家走,那時候後麵的頭發沒有現在這麼長。
不過,這不是他頭發最長的時候。
他第一次遇到林小一的時候,在九年前,林小一比現在小很多,有點黑,瘦得隻剩皮包骨,像個迷你火柴人。
當時他一睜開眼,就看到正上方倒懸著一張小女孩的臉,那是他睜開眼睛後見過的第一張臉。
彼時林小一的頭發很長,亂糟糟的,個子矮矮的,陳淮以為他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與他對視,亮晶晶的眼睛彎起來,兩隻眼睛中間的鼻梁上有顆小痣。
“她”笑著說:“你終於醒啦!你長得可真好看。”
之後的日子裡他受傷躺在山洞裡動也不能動,“小姑娘”每天給他送吃的,喂他吃藥,吃饅頭喝水,幫他擦臉。
“她”總是誇他白,誇他好看,陳淮不太知道“她”每日都在喋喋不休些什麼,但他很喜歡聽“她”講話。
因為“小姑娘”不來的時候,他隻能躺在地上麵對周圍冰冷漆黑的石壁。
“小姑娘”說他叫林小一,問陳淮叫什麼,陳淮卻什麼反應都沒有,像是聽不懂人說話。
於是林小一便露出一臉很驚喜的表情,隨意盤腿坐在肩膀旁邊。
陳淮不用轉頭餘光就能看到“小女孩”的下半身,他沒穿褲子,漆黑的小內褲在動作間從衣擺下緣漏出來。
陳淮沒有記憶,大腦一片空白,但他還是下意識感覺這個“小姑娘”這麼做不對,他也不應該亂看,於是把頭扭到另一邊。
沒想到單純的山裡小孩以為受傷的人沒有名字,避嫌的動作是表達自己的難過,於是林小一屁顛屁顛起來,拍拍屁股,走到陳淮的另一邊,再次盤腿大坐。
他眼疾手快地按住陳淮又想轉走的頭,摁著陳淮的臉,小心壓製自己的興奮的表情,學他一樣皺起眉,彎下腰,裝作語氣惋惜地道:“你是不是沒有名字呀,沒關係,我給你起一個!”
陳淮眨了眨眼。
“你知道陳嗎,我想想啊,是哪個陳來著……媽媽那會說的好像是什麼……耳朵沉?嘖,是不是這個啊?好奇怪,不知道,我不認字,反正你姓陳唄,這個姓最好聽了,都是好人。陳雪老師也姓陳,她又溫柔又好看,你跟她長得一樣好看!我最喜歡姓陳的人了,你姓陳吧,行嗎?”
陳淮看著眼前小不點期待的目光,做不出拒絕的動作,下意識點點頭。
“太好了!”林小一起身跪在他旁邊,抓著他的肩膀,語氣愈加興奮,用清脆的聲音繼續道:“那你就叫陳淮唄!好不好,是不是很好聽?正好是羊淮山的淮,我們這就是羊淮山!”
陳淮沒有反應,林小一就“陳淮”,“陳淮”地圍在他身邊重複念叨。
直到他一叫,陳淮就看他一眼為止,林小一捧起陳淮的手道:“太好了,陳淮,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超級喜歡你的名字!以後我們就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啦!”
等開心的勁頭過了,林小一趴在他耳邊小聲說:“你等等,我回家給你拿好東西吃!”
說完一溜風似的跑遠,陳淮聽著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心裡默念了幾遍林小一給他起的名字……陳,淮。
是挺好聽。
等到傍晚,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瘸一拐,越靠近越急切,似乎還摔了一跤,陳淮渾身無力,心裡焦急,掙紮著翻了個身。
受傷的人每天吃饅頭就涼水,怎麼能有力氣呢?
林小一從洞口探頭,見陳淮趴在地上,連忙拐著腿跑過去,把陳淮翻正。
“誒呀!你怎麼亂動呀!要養養的!算了,你先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林小一把手背到身後去,剛剛他一跑進來的時候陳淮就看到了,他手心裡捏著兩個雞蛋。
“猜不到吧!”小不點很得意地歪了歪頭,把兩隻手伸出來:“當當當當~大雞蛋!”
陳淮瞄了一眼,那雞蛋似乎也不是很大,都能被小孩小小的手心團團攥住。
“過節才能吃的呢!我從家裡偷了兩個出來,嘿嘿,媽媽生病的時候奶奶就給媽媽吃雞蛋,說能補氣血,你也得補補!”林小一呲牙笑,牙齒上麵豁了一個洞。
他見陳淮躺在地上一直盯著他的嘴看,趕緊放下雞蛋雙手捂住嘴,眼睛眨啊眨的,有點不好意思的紅了耳朵。
嘴被手捂著,他說話有點不清楚:“你彆盯著我牙看呀!那是躲爺爺掃帚的時候不小心卡門檻子上卡掉了,奶奶說還能長呢!”
他用嘴唇把牙包著,顯得很滑稽,說:“我說撿了個好朋友,受了傷,得吃雞蛋,奶奶就偷偷幫我煮熟了,你快吃吧,還熱乎呢。”說完把雞蛋剝嗑,喂到陳淮嘴邊。
陳淮張嘴吃掉,卻見到林小一把剩下的一半雞蛋送到鼻子邊聞聞,纖細脖頸上的喉嚨滾動,咽了下口水。
等林小一把那半塊雞蛋再喂給陳淮,陳淮就怎麼都不肯吃了,怎麼問都不吱聲,急的林小一團團轉:“這玩意老香啦,你咋不吃呢?”
林小一見不得陳淮這分不清好賴的樣,威脅他:“你再不吃我可吃啦?”
陳淮扭頭,林小一舔了一口,吧唧吧唧嘴,裝模作樣說:“誒呀,可真香真好吃呀~”
看見陳淮偷偷回頭看他,又說:“你看,你也想吃,裝什麼不想吃呢,快點,等會天黑之前我得回家呢,要不然爺爺又該抽我了!”
陳淮用口型說:“你吃。”
林小一搖搖頭:“不行,你受傷了,得給你。沒事,再過一個多月就到我生日啦,奶奶會給我煮雞蛋吃的!”
擰不過林小一,兩個雞蛋還是都塞進了陳淮嘴裡。
之後的日子裡林小一時不時給他帶雞蛋,帶完整的或者是啃了一半的饅頭,身上偶爾青一塊紫一塊。
陳淮漸漸能坐起來了,隻是躺久了腿還不利索。
林小一自言自語也不嫌累,什麼都跟他說,說自己奶奶,說自己爸爸媽媽,有的時候還會很低落的問陳淮:“他們為什麼不讓媽媽出去呀?”
陳淮哪能知道,他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呢。
最後一次見到沒他一半高的林小一時,是在一天傍晚,落日照進山洞,那天晚上林小一帶著哭腫的眼睛過來,他說:“我不能每天出來了,得在家照顧媽媽,她也生病了,很需要我。”
他把一袋子的饅頭跟野果,還有一小桶水擱在陳淮旁邊:“你先吃果子吧,饅頭是我趁爺爺出門偷偷蒸的,能吃好幾天呢,裡麵還有五個雞蛋。”
半袖蓋不住手臂上的青痕,林小一不讓他碰,他在陳淮的注視下藏了藏,說:“我過幾天想辦法出來看你,你彆亂跑,外麵山裡可複雜了,容易迷路。”
按照推算那時候的林小一已經九歲了,看著卻沒有一年級的小學生大。
那天以後陳淮等了很久,日升日落,林小一再沒來過。
他腿好了,出去找過幾圈,摸索地形,但遲遲見不到人影。
直到偶然碰到巡山的警察,他被帶出去送回家,便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那個山洞了。
陳淮不知道自己看了林小一多久,好像從他回到北城偶然看到林小一的第一眼開始,就再沒挪開過了。
他回到的那個所謂的家,是複雜的,陌生的,冷冰冰的,遠不及當初那個山洞溫暖。
他的媽媽不像林小一形容的“媽媽”那樣溫柔,那個自稱是他母親的人隻會穿著精致的服裝站在二樓,冷眼旁觀一波又一波穿著白大褂的人前赴後繼,押著他做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治療。
他被迫學很多很多東西,從小學到大學的所有課本,不同的樂器,計算機,馬術。他學的越快越好,等待他的東西就越多,每天的睡眠被壓迫到極致,大把不知名的藥品與注射物進入他的身體。
他像個被規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按照要求完成根本沒有儘頭的任務,那個女人一邊為他驚人的學習能力滿意,一邊又為他遲遲不肯開口不願與人交流懊惱,偶爾會在喝多的深夜坐到他的床邊,握著他的手含淚哭泣道:“你一定要好起來,你必須好起來,媽媽隻有你了。”
圍在他身邊的保鏢越來越多,他沒機會回到那個叫做羊淮山的地方,直到某天,那個女人在飯桌上冷漠的對他說:“你父親死了,明天去北城參加他的葬禮。”
北城,是那個有著羊淮山的北城。
陳淮沒見過父親,不知道父親是什麼,他也不感興趣。
他跟女人一起站在照片前,像兩座由寒冰雕刻而成雕塑,一樣的冷漠,一樣的高高在上。
照片裡的父親笑得很溫和,這是在母親臉上絕對不會出現的表情,他有一瞬的好奇這樣兩個人為什麼會走到一起,但很快就將疑惑忘在腦後。
他沒有機會逃跑,幸運且不幸的是,他在密不透風的陳家祖宅被人綁了,不見光明的時間過了很久,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等再見到光亮的時候,他已經身處於陌生的地方。
中間兜兜轉轉曆經噩夢般的七年。
陳淮回到北城,他再次見到了夢裡的那張臉,那張瘦小的,眉眼間有顆小痣的臉。
“小姑娘”抽條似的長高了,長頭發剪短,背著綠書包,穿著一身北城紅校服走在路邊。
陳淮幾乎第一時間就認出“她”是林小一。
他看看自己汙濁不堪的樣子,想靠近,卻不敢靠近,難堪可怕的經曆將他變成如今的模樣。
——嗜血,暴力,精神時好時壞,是個隻能撿垃圾吃垃圾的瘋子。
他像隻生活在陰暗處見不得光的蟲子,偷偷注視著想念了好幾年的人,看看也好,隻能看著也好。
林小一獨來獨往,臉上再沒了小時候的生動表情,但他還是會偷偷給流浪的小動物喂吃的。
那些小動物也跟自己一樣臟,什麼地方都去,什麼東西都吃。
憑什麼他們就可以離林小一這麼近,憑什麼林小一要給他們喂吃的,他也想要,陳淮也想要。
林小一不是說他們是一輩子最好最好的朋友嗎?
陳淮能感受到自己露出麵目可憎的神情,他蹲在雨後的路邊,積水倒映出他的臉,他受不了,猛地將水打散。
他羨慕且嫉妒那些得到林小一關照的動物,他控製不了自己越靠越近,蹲在林小一必經的路上,扒在林小一上學的教室柵欄外,跟蹤,偷看。
林小一的生活中除了那些動物,隻有他自己,陳淮很滿意。
他不知道林小一如果跟彆人走近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他隱藏自己一切的暴力本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也要變成可憐的流浪動物。
可林小一看起來為什麼好難過?
他好瘦,太瘦了,隻長身高不長肉,他為什麼總是自己一個人發呆?
陳淮把所有學生丟給他的吃的送到林小一家門口,他想要林小一多吃一點,餓肚子的感覺不好受,他把自己能翻到的所有看起來賣相不錯的東西全都一股腦送到林小一那。
他呆在暗處觀察,林小一會收下這些東西嗎?他有些期待。
林小一收了!
陳淮感到隱秘的開心,他灰暗的世界裡林小一就是唯一的光,他為自己能給林小一提供價值而感到興奮,甚至興奮到睡不著覺。
他站在窗外,無論多晚,都要等林小一的燈光熄滅,再回到住的地方去,因為在林小一拉窗簾的時候,他能再看到林小一的臉。
偶然一次對視,陳淮的心跳得好快,林小一發現他了,他在看他!
陳淮感覺心裡被泡泡撐滿了,馬上就要飛出去,林小一不討厭他,陳淮很開心。
可中秋快到了,路上隨處可見賣月餅的小攤,林小一班裡那群學生互相送月餅,偏偏林小一沒有。
去年和前年林小一的教室在樓上,他看不到,也就不知道這些,今年他知道了,那林小一也得有。
陳淮轉身離開,走到就近的攤位旁,目光沉沉地盯著那些月餅。
他穿著一身破爛衣裳,臟的要命,被攤主嗬斥驅趕:“走開!臭要飯的彆耽誤我做生意!”
陳淮走遠幾步,不甘心卻抓不到頭緒,他想要月餅,想給林小一月餅。
走了沒多遠,路邊有個大爺在撿破爛,陳淮猛然想起自己每天蹲著的垃圾堆那也有人翻找這些紙殼水瓶。
他跟著大爺走到廢品回收站,見到大爺拿著一遝錢出來,若有所思。
等到陳淮換了錢出來,天色昏沉沉的,路燈亮起,他跑回攤位將錢放在貨架上,老板拿袋子遞給他兩塊散裝的。
眼看就要下雨,陳淮揣著來之不易的月餅,回到住處,把月餅跟餘下的錢妥善存放起來。
他感覺好餓,林小一快放學了,直接去胡同裡等他吧,還可以順便找點吃的……
但他沒想到,就在這一天,林小一向他走近,說要帶他回家。
林小一開門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月餅似乎忘帶了。
“想什麼呢?進來啊。”林小一回頭拽拽站在門口出神的陳淮,將他拉近屋裡。
滿屋都彌漫著火鍋的香味,陳淮看到擺好的桌子,又看看一隻手行動的林小一,微微抿嘴。
如果他在,這些事都不用林小一做,他自己就能都搞定。
他幫林小一脫衣服,抬手掌心刮破的傷口就露出來,沒藏住,林小一抬眸看他一眼,陳淮下意識緊張。
但林小一沒問,沒生氣也沒擔心,他攥緊了陳淮想縮回去的手,偏要幫他處理。
整個人都超乎尋常的冷靜。
陳淮隱隱約約感覺林小一有哪裡不太一樣了,他有點害怕,不想給林小一再看到自己受傷的地方。
可林小一的態度很強硬,陳淮不願反抗他,自己把衣服脫了,擦傷的地方都還好,就兩隻手嚴重點。
“好了。來,吃飯吧。”林小一朝他笑笑,笑的有點勉強,去開了火。
林小一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陳淮感覺到他體溫似乎有點偏高,跟過去還想再摸摸,被林小一按著坐下。
“不管彆的,先吃飯。”林小一說。
先把筷子撈出來,鍋底隨著溫度升高,滾滾熱氣上升。
林小一透過上升的霧氣看陳淮的臉,這張臉,真的跟車裡那個女人挺像的。
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理由懷疑他們身份的真假,想著想著,隻感覺到難過。
兩個人湊不出一雙好手,林小一把肉挑挑揀揀,全給夾到陳淮的小盆裡了。
“你嘗嘗好不好吃,我一直等你呢,還沒嘗。”林小一說著,夾起一筷子菜,蘸醬嘗了嘗,是好吃的,很香。
陳淮半天沒動筷子,眉頭蹙著,擔心地看著林小一。
“吃啊,還有好多呢,多吃點,今天肉管夠。”林小一見他還是不動,岔起胳膊歪頭看著他,“怎麼,還要我喂啊?”
他揚起帶著夾板的左手,晃了晃:“我也是病號,你今天得自己吃。”
陳淮給林小一撥過來一半肉,悶悶地開始吃,林小一又不斷加肉進去,煮好了給陳淮盛。
這頓飯吃的很安靜,隻有火鍋的湯底不間斷的咕嘟聲。
林小一看著陳淮吃飯,畫麵不知不覺就跟陳淮第一次進家門那天重疊,他們原來一起吃了這麼多頓飯。
其實今天這頓火鍋跟他原本設想的有點不太一樣,林小一想象中的畫麵應該是很熱鬨的。
房間裡會熱氣騰騰,他要買點酒,偷偷灌陳淮喝,陳淮肯定不會拒絕他,他要看看陳淮喝多了是什麼樣。
自己上次喝多斷片出糗,他得把場子找回來,等把人灌多了就綁起來任由自己捏扁搓圓。
還要把那些陳淮騙他,把他捆成蠶蛹,突然騰空抱起之類的仇都報了。
然後要帶著陳淮去廣場看煙花,在煙花炸開的時候跟他接吻,問他願不願意嫁給自己,像那次在廣場看到彆人求婚的那樣。
怎麼總是這麼難呢?
林小一在想自己是不是還是太貪心了。
他放下筷子,小聲對陳淮說了句:“你抱抱我唄。”
陳淮頓了一下,立刻繞過桌子,麵對麵把林小一抱起來。
林小一摟著他,聲音很小,又說了句:“抱緊點。”
直到勒的骨頭都痛了,林小一皺著眉長舒一口氣,痛的滿足。
他就這麼在趴在陳淮的懷裡睡過去了,他太累了,哪怕睡著了還緊緊攥著陳淮的衣服。
疲憊過頭的呼吸聲很重,直到呼吸變得很有規律,陳淮慢慢鬆了勁,像抱著失而複得的寶貝,反複在他背上摩挲。
林小一睡得很沉,但一被陳淮放在床上,就掙紮著要醒,陳淮又抱了好久。
把他鞋子脫了,蓋上被,陳淮起身開始收拾桌子。
想到林小一這頓飯又沒吃幾口,陳淮歎氣,把所有東西撿下去。
隻過了沒一會,在他洗碗的時候,林小一醒了。
他側躺在床上,枕著右手看陳淮,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你要是不在,就沒人洗碗了。”
陳淮回以一個很不認同目光。
他本想放下碗轉身給林小一上點態度,沒想到眼前一黑,這幾天頻頻產生的眩暈感再次出現。
等他恢複正常的時候自己已經坐在床沿上,被林小一扶著,碎掉的瓷片躺在地上。
他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看林小一擔心的神情,有點不知所措。
“沒事。”林小一說,“你也休息一會,我來收拾。”
說完他彎腰撿起碎片包起來扔到垃圾桶裡,看著水池裡剩餘的餐具,尋思這是乾嘛呢,不如好好跟陳淮待一會。
於是扭頭跟陳淮說:“算了,要不我們還是睡覺吧,好困。”
洗漱完兩個人早早躺在床上,林小一主動鑽進陳淮的被子裡,沉默了好一會,他低聲說:“我們好像忘記買麵粉跟餃子餡了……”
陳淮作勢起身,林小一拉住他:“沒事,不吃也沒什麼的,等明天的吧。”
嘴上說著沒事的人心裡忍不住難受,他還想給陳淮包硬幣的,偷偷包一堆硬幣進去,全都挑出來給陳淮。
記性太差了,什麼都忘,真是的。
林小一往陳淮身上靠了靠,貼著他,沒什麼精神地說:“睡吧。”
半夜在連綿不斷的煙火聲中醒過來,林小一看看陳淮,他還睡著,一點要醒的跡象都沒有。
身體真的出問題了。
林小一拿過手機,糾結很久,還是編輯了想要發給張叔的短信。
他把關於陳淮的事跟見到陳淮母親的事大概跟張叔說了一下,問他能否確認陳淮的身份與那些資料的真假,這件事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想著是春節,大過年的,不想打擾人家,林小一將短信存至草稿箱。
他把小燈打開,觀察了陳淮很久,似乎突然明白了陳淮喜歡盯著他看的心情。
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腦部淤血手術費用,從兩萬到十萬不等,這還單單隻是做一場手術,不包括其他善後費用。護理,打針,吃藥,住院,這些都是無底洞,怎麼辦呀,能怎麼辦呀?
林小一摸著陳淮的臉和頭,第一次明白無能為力的絕望是種什麼滋味。
手機短信響起,是來自“管家”的號碼:
[您好,得知少爺已經回去的消息,冒昧打擾,請問少爺目前的狀態還好嗎?林小一先生,還請儘快做出決定,期待您的回複。]
想起突然失去意識身體搖晃的陳淮,林小一啪的一聲合上手機,簡直想把這糟心的東西丟出去!
過會他打開手機回了句:[我要十個億!],發完直接把手機扔到腳下不管。
他感覺自己氣得頭都開始暈了,陳淮身上有點涼,林小一貼過去給自己物理降溫。
等到第二天天亮,頭疼到要爆炸,嗓子也疼,開口就是啞到不行的公鴨嗓。
林小一雙眼一閉,還能更倒黴點嗎?
他自暴自棄抱著已經穿好衣服趴在床邊的陳淮說:“要不我們……”
話沒說完就停住,陳淮拍拍他,林小一睜開眼睛與陳淮對視,恍然呐呐道:“沒什麼……”
下一秒,好幾種藥出現在陳淮攤開的掌心上,陳淮端了杯溫水過來,林小一就著水咽了。
他起身在腳底翻半天,把手機找出來,看到那邊自從自己回過那條短信之後再沒有回信,林小一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快樂感。
昨天吃剩的火鍋已經熱好了,陳淮甚至體貼的調好了蘸料,他恨不得直接讓林小一躺在床上被他喂著吃。
感冒發燒是林小一最熟悉的毛病了,他沒虛弱到那種程度,推開陳淮放大的臉,下地洗漱完坐在桌子前麵。
“你吃了嗎?”一張嘴那聲音,難聽的林小一想當即把嘴封上。
陳淮點了點頭,看著他吃。
林小一吃完碗裡的,陳淮就給他夾,再吃完再夾,簡直跟填鴨似的,撐得他不行了,側目去看罪魁禍首。
“你喂鴨子呢?”
……
得,一張嘴真跟鴨子叫似的,林小一不吭聲了,把嘴抿得緊緊的。
陳淮在笑他也隻是瞪回去,什麼都沒說。
過了一會,陳淮收拾收拾桌子,拿出紙和筆,進行跟林小一的第一次正式對話。
陳淮握筆的手在顫抖,看著有點緊張,他寫:[對不起,不是故意消失]隨後筆尖在紙上停留很久,直到暈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墨點。
林小一自動補充了翻譯了一下,他知道陳淮想說什麼——不是故意的,所以彆不要我。
在陳淮熾熱的目光中,林小一目光閃躲,轉移話題:“你怎麼不早點這麼跟我溝通?”
陳淮很急的低頭又寫:[對不起,我]
林小一伸手蓋住紙,後麵的沒讓他寫完,一句一個對不起,這是乾嘛呢,寫懺悔錄啊。
“不用道歉,陳淮,我知道你前天為什麼消失。”
陳淮瞳孔微微一顫,驚詫,錯愕,茫然,這些情緒糅雜在一起,他不用寫出來林小一就明白他要問什麼。
“是你家人嗎?”林小一目光灼灼。
陳淮艱難吞咽,不敢看他。
“是嗎?”林小一又問。
半晌後,陳淮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沒等林小一說話,他飛速在紙上寫下:[不回去,跟你一起。]
可能是講話很少,也可能是為了節省時間,陳淮寫下的話很不通順。
林小一不知道怎麼回答,陳淮既然承認,他也不用再問張叔了。
直到信息被陳淮確認的這一刻,林小一的心裡才升起一些後知後覺的難堪。
大少爺啊,真讓他一語中的,陳淮真就是個有錢人家的矜貴大少爺。
自己這算什麼呢,拯救落魄貴公子?還是帶有錢人家的小孩體驗人生呢,林小一的腦子很亂,想不通陳淮為什麼放著這麼好的家不回,跟在自己身邊。
陳淮身上有那麼多傷……
林小一猛地抓住陳淮,問:“你身上那些傷,是你家裡人弄的嗎?”
陳淮聽見問題下意識縮了縮手,可他卻搖了搖頭,他不想跟林小一說謊。
林小一不敢相信那樣,又問了一遍:“真不是?”
陳淮很確定地點頭。
“那是怎麼弄的?”林小一問。
陳淮不答,胳膊繃得很緊,陷入了一種很戒備的狀態,這是陳淮麵對他時很少有的狀態。
他不說,林小一不想逼他,隻要確認了不是家人做的就好。
那句“你想不想回家”徘徊在嘴邊,遲遲問不出口,上次他這麼問的時候,陳淮那個反應他記得清清楚楚。
陳淮閉上眼睛,眉頭皺得緊緊的,好像很痛苦。
林小一突然想到管家說的——不能刺激陳淮。
他站起來靠近陳淮,摸摸陳淮的頭,小聲哄他:“不問了,不問了,咱不想了,我們出去買餃子好嗎?我想吃餃子。”
轉移話題的方式很見效,陳淮緩了緩,在紙上寫下:[我沒事,有機會,告訴]
頓了頓,他換行又寫:[去哪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