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買餃子什麼的純粹是為了轉移話題隨口胡謅的, 林小一其實沒什麼吃餃子的心情,陳淮的事掛在心上呢。
但話都說了,兩個人出去走走也行。
他帶著陳淮漫無目的在縣城裡閒逛, 走遍大街小巷, 很多商鋪都關門了, 卷簾門上張貼著放假通知。
街邊有無憂無慮的小孩聚在一堆玩煙花,他們走過熟悉的街口, 走過林小一工作的飯店,走過商場, 醫院, 走過很多他們一起去過的地方。
林小一發現自己的生活真的很單調, 關於這個縣城知之甚少, 在沒有陳淮之前,很多地方他都沒去過。
比如飯店對過的商場跟廣場, 他最多知道那大概是個什麼地方, 偶爾聽見彆人提起, 上下班匆匆路過, 從沒生出過想要去看看的念頭。
似乎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活著隻是簡單的活著。
路過電影院, 林小一拉著陳淮停下,想起什麼, 掏出兜裡的電影票,塞進陳淮手裡。
陳淮要帶他進去, 他扯扯陳淮的手, 有點埋怨的說:“你沒回來, 所以我自己看完了。”
陳淮站在原地,垂下頭, 後知後覺想起手裡的電影票已經過期。
“還記得預告片的內容嗎?”林小一問。
陳淮點點頭。
林小一帶著他繼續走,說話間呼出白氣,在睫毛上凝結成霜。
他想了想,說:“我本來覺得結局不好,但是現在突然又感覺挺好的。”
這話說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陳淮沒聽懂。
“你猜那個亂入地球的外星生物最後回去了嗎?”林小一轉身,雙手拉著陳淮的手,站在他麵前,仰頭看著他,“猜回去就捏一下,沒回去就捏兩下。”
說話間林小一也在配合著自己說的話捏著他的。
陳淮猜沒回去,他動一下,沒等第二下按下去,林小一突然把他的手指攏住,笑了笑:“哇,真聰明,猜對了。”
這個笑很怪,讓陳淮感覺心裡不舒服,但他神色剛一變,林小一就突然帶著他跑起來,像是不想給他反應的時間。
林小一邊跑邊喊:“走!買餃子去咯!”
直到跑至一處小超市門口停下,林小一氣喘籲籲地說著“我不行了”,陳淮除了呼吸略微有些急,表情都沒什麼變化。
反觀林小一,運動這麼一會,額頭上全是汗。陳淮伸手幫人撥弄打濕的劉海,手指貼上去有點涼,林小一喘息著,微微眯眼往陳淮手指上蹭了蹭。
陳淮似乎直接愣在那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順著林小一下頜探至後頸扣住,傾身壓了下去。
冰涼的唇貼上來,林小一睜大了眼睛,這可是在外麵,哪怕這會人不多,也是在大街上。
推拒的手抵在身前,陳淮不為所動,雙手捧在他耳後,將本就稀薄的氧氣掠奪殆儘。
覆雪的睫毛觸及到皮膚,冰冰涼涼,迅速升溫,融化,消失在空氣中。
陳淮退出去時甚至輕輕咬了咬林小一泛紅透亮的唇瓣,拇指抵在嘴角溫柔地抹掉外溢的水液。
林小一被親懵了那樣,耳朵嘴唇都染上不正常的薄紅,他轉頭緊張地環顧四周,確認沒人後一把揪住陳淮的領子走到背人的角落。
他又急又快地小聲跟陳淮說:“你,你,這是在外麵!被人看到怎麼辦?我感冒呢,萬一再傳染你了怎麼辦?”
陳淮坦然自若,伸手砰了碰林小一打綹的睫毛,嘴角揚起微弱的弧度,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看著陳淮的笑,林小一嘖了一聲,說不出其他話,害羞小鵪鶉似的戴上帽子,低頭拉著陳淮走出去拐進超市。
他們買了半成品的餃子皮跟肉餡,還有一把小蔥,一並拎著回家。
林小一把查到的菜譜讀給陳淮聽,陳淮按照教程和餡,林小一偷偷單手捏餃子,捏的很難看,跟陳淮包的擺在一起……怎麼說呢,陳淮那個還有點餃子的形狀,他的基本是個四不像。
等包的差不多,他趕緊讓陳淮洗洗手去歇著,自己則背著陳淮偷偷洗硬幣,又捏了幾個,做上特殊記號。
等他忙忙活活把餃子蒸上,一轉頭,陳淮坐在床上,靠著牆睡著了。
“陳淮?”林小一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人沒醒,他扶著陳淮放倒,塞了個枕頭在脖頸下麵,又拿起外套蓋到他身上。
林小一趴在陳淮邊上,距離他很近的看他,原來陳淮的額角那裡也有疤痕,很輕,所以看著不明顯。
看了一會想起什麼,他下床把繃帶跟藥膏拿來,給陳淮的手換藥,全程陳淮都沒醒。
餃子差不多了,林小一拿著筷子,在蒸籠裡將有硬幣跟其他的區分開,他偷摸嘗了一個,表情有點一言難儘。
好像鹽有點放多了……
肉末都用光了,重做是沒什麼可能了,大不了不沾醬油吧,配著米飯吃也行。
直到一鍋水放少的米飯跳閘,陳淮還在睡,林小一把餃子熱熱,盛好飯,過去叫人。
他彎腰推推陳淮,小聲道:“陳淮,吃餃子了。”
沒有反應。
“陳淮?”聲音更大,手上也更用力一些。
陳淮這才悠悠轉醒,皺起眉毛按著頭部,很不舒服的樣子。
林小一幫他揉,小心問道:“難受嗎?難受的話我們是去醫院?”
陳淮搖頭,看見桌子上的餃子,按住林小一的手,朝那邊扭了扭臉,要去吃。
林小一很擔心:“我們去醫院吧,好嗎?”
陳淮說什麼都不想去,裝作沒聽到那樣,他直接從床上站起來,整個人直打晃,扶著牆才堪堪穩住。
這麼拖下去真不行,林小一扯住陳淮的衣服,等陳淮回頭,終於忍不住直接跟他講:“陳淮,你在生病,知道嗎?”
陳淮的答案是扭頭不看他。
他不想給林小一拖後腿,失明頭疼什麼的,以前又不是沒有過,比這嚴重的時候也有,挺挺就過去了,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陳淮要等這一陣過去跟那個女人談判,要他們離自己跟林小一遠遠的,彆來打攪他們。
林小一很喜歡讀書,暫時不能走,等林小一上完學,他會帶著林小一去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留在北城隻是權宜之計,他有能力給予林小一更優越的生活。
他夾起一枚林小一包的醜餃子,咬下去,咬到什麼硬硬的東西,吐出來發現是枚五毛錢硬幣,露出疑惑的表情。
包的時候沒有這東西。
陳淮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把硬幣放在桌子上。
餘光瞥見林小一還坐在床上,一臉凝重的樣子看著自己,他張了張嘴,想問為什麼要放硬幣,想哄林小一,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突然為自己不能開口感到有些懊惱。
這些都沒逃過林小一的眼睛,林小一很疲倦地長歎一口氣,坐到床邊。
他像喘不過氣似的,壓抑著情緒,語速很慢遞給陳淮解釋:“吃到硬幣,就是,未來一年的運氣都會很好。陳淮,我希望你好好的,知道嗎?我想讓你健康的活著,我不想,不想你出事。”
這句話他說的很艱難,斷斷續續,像是情緒臨近崩潰那樣,很無助。
陳淮馬上把筷子放下了,他握著林小一的手,似乎又要跟林小一道歉。
林小一捂著陳淮的嘴,眼淚順著眼眶流下來:“陳淮,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好累,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總是會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所有人都說我是掃把星,說我害死身邊的所有人,我不想信的,你知道嗎?但是總是這樣,事情總是這樣,所有的人都因為我變得更壞了。”
陳淮搖頭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林小一熾熱的淚水卻滴落在他手上,怎麼擦都擦不完。
他急得發出“啊啊”的乾音,他抱著林小一,感覺自己心好痛。
林小一放任陳淮抱著他,什麼動作都沒有的哭了很久,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這幾年沒流過的眼淚一次性都流乾。
直到抽噎停下,林小一突然抬手,推開陳淮,表情變得十分冷漠,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
陳淮跟在他身後,手腳無處安放,他去牽林小一,林小一不但甩開了,還把桌子上那些難吃的餃子米飯一股腦全都倒進垃圾桶。
無論陳淮做什麼,林小一都像看不見他這個人一樣,連眼神都不分給他一個。
這是他們生活在這間小屋以後,爆發過的最嚴重的矛盾。林小一生氣的時候從來不是這樣冷冰冰的,他一直是個表麵看起來凶凶的,實際上非常好哄的人。
林小一晾著陳淮,玩手機,跟彆人聊天,任陳淮坐在對麵看著他,對他視若無睹。
直到晚上睡覺前林小一都沒有恢複正常,他甚至沒管站在地上的陳淮,自顧自開了電熱毯,關上燈,和衣躺進被子裡開始假寐。
往常他都要等陳淮先進去了自己才會躺下的。
陳淮在床邊蹲下,試圖觸碰林小一,得到了一句語氣非常冷淡的“離我遠點,我要睡覺。”
他愣了片刻,蜷起手,起身後退。
林小一遲遲沒有睡著,陳淮聽得出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能讓林小一消氣。
兩個人離得很近,不過一米距離,卻仿佛隔了好遠。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林小一坐起身,陳淮在黑暗中動了動手指,剛抬腳朝床邊邁出一步。
林小一很不耐煩的聲音傳過來:“陳淮,你到底睡不睡?”
“你知道我有多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嗎?我渾身都痛的要命,要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會惹上魏遠華,不會碰到這麼多糟心事。”
林小一麵對他,好像滿身的刺都豎起來了。
這是一個,陳淮從沒見過的林小一。
第062章 第 62 章
兩個人安靜對峙很久, 林小一看向床尾的角落出神,黑暗中隻能聽見兩道此起彼伏的,平緩的呼吸聲。
枕頭下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聲音打破沉默, 林小一拿起打開, 昏暗的屏幕光映在臉上,照亮他疲倦的麵容。
他維持這樣低頭看手機的動作很久, 終於,扭過臉去看陳淮。
幾乎在他看過來的一瞬間, 陳淮就站直了, 走到床邊。
林小一仰視著陳淮, 看得很認真, 眼睛裡麵多了很多複雜的情緒。
陳淮很快便蹲下去,這是兩個人朝夕相處間產生的習慣, 林小一不喜歡他太高, 喜歡跟他平視。
於是陳淮總是傾身, 低頭, 主動放低姿態。
這樣一個人, 怎麼會跟自己扯上關係呢, 林小一想不通。
他歪頭,皺眉, 小聲不解地問陳淮:“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陳淮站起來,轉身要去開燈找紙筆, 林小一抓住他的衣服, 讓他坐在床上。
“我會撿你隻是個意外, ”林小一說,“其實我有後悔過, 但你會做飯,聽話,又能賺錢,還能幫我提高成績,所以我就勉強留著你了。”
陳淮落在被子上的手在收緊,他死死盯著林小一,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
“但你沒有身份證,工作不能再做了。做的菜總是重複那幾樣,我不浪費時間去查菜譜,你就不會換新的,還總是發生各種各樣的事,受傷,對我的朋友有敵意,連對林小……連對狗你都是那樣,我攢的錢全都浪費在你身上了,你說怎麼辦呢?陳淮,要不……”
要不什麼?
林小一說不出口。
指甲用力扣進掌心,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說話的語氣不要顫抖。
陳淮的表情變得很可怕,很凶,呼吸也在加重。
林小一忽然傾身靠近,跟他臉對臉,小聲問他說:“怎麼,我說的哪裡不對嗎?還是說你要再咬我嗎?正好之前的印子還沒消呢,要不換另一邊給你咬?”
說這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頭,自言自語地說道:“肩膀都是骨頭咬著肯定不舒服吧……要不換脖子怎麼樣?反正我也覺得活著挺沒意思的,這麼累。”
“來。”林小一把脖頸送過去,“咬吧。”
他聽著耳邊陳淮粗重的呼吸聲,虛焦地看向彆處。
見陳淮一直沒有動作,他又牽起陳淮的手放到自己脖頸邊上:“要不你掐死我也行,反正你力氣大。”
陳淮指骨捏得哢哧響,手臂繃緊,林小一眼中全無懼意,他說:“你看你就是這樣,我說點什麼做點什麼你都要犯病,一犯病就咬牙切齒的恨不得殺了我,我每天睡前都得提心吊膽的擔心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手抽回去了,林小一歎了口氣:“你家裡人答應給我八百萬,我覺得有點少了,但也沒辦法,要不出更多了。”
“好多錢對不對,你搬貨要賺一百多年,我靠兼職更是一輩子都攢不夠。每天吃饅頭,扣扣搜搜花幾塊錢都要心疼的日子我過夠了,陳淮,要不你看在我撿了你,又養了你這麼久的份上,給我個擁有新生活的機會,好嗎?”
他嗓子啞透了,後半段隻剩氣音,說完突然開始咳嗽。
陳淮想要伸到他後背拍拍的手被他抓住,用力抵在胸口處。
直到腰都咳得彎下去,貼在被子上,還是停不下來,於是林小一開始乾嘔,生理淚水被嗆得湧出來。
他在咳嗽的間隙裡仍不放棄問陳淮:“行,咳咳……行嗎?”
陳淮沒答應也沒拒絕,麵無表情地把手抽走,林小一連他的袖口都沒抓住。
他站起來,走到料理台邊接了杯水,等林小一的咳嗽聲停下後,憑著感覺伸手遞給他。
不知道從林小一的哪句話開始,他的世界突然黑了,一點光亮都看不到。
又看不到了。
林小一說的那些都對,陳淮沒辦法反駁,他知道林小一生氣,生氣了口不擇言很正常,他不會放在心上,等消氣就好了。
咳嗽聲停下好一陣,林小一遲遲沒接他的水,他便摸索著,將杯子放在料理台上,徑直走向床尾,脫鞋進到裡麵,背對林小一躺下。
天亮就好了,林小一就會變回以前那個又可愛又好哄的林小一。
可林小一此時看著陳淮背對他的身影,把手用力捂在自己嘴上,無聲落淚,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他清清楚楚看到陳淮剛剛拿著水杯麵朝牆壁的樣子——陳淮以為自己在那邊。
他就那樣看著牆,嘴角崩得很緊,努力控製表情,走到床邊的時候膝蓋甚至撞到了床板才停下的。
林小一知道他肯定又看不見了。
下午跟陳淮家人溝通的短信就躺在手機裡,明天上午,他們就會把陳淮接走。
林小一試著問過,自己可不可以陪著陳淮做完手術,確認他沒事了再離開。
可他們說,陳淮做手術在國外。
他們說知道陳淮跟自己的關係,錯誤的關係應該終止於陳淮離開北城的那一刻。他是陳淮的汙點,他們是兩個世界雲泥之彆的人,他們不願計較不代表他們不能計較。
他們說陳淮現在願意留在他身邊,不代表痊愈後也會,警告他不要得寸進尺。
他似乎被當成了那種誘導傻子發展錯誤關係的變態。
他不是嗎?
林小一不知道。
他搜索了什麼叫同性戀,男的可不可以跟男的在一起這些詞條。
那些惡意謾罵透出屏幕穿透林小一的心臟,什麼有病,惡心,不正常,林小一不敢想。
沒有人教過他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沒有人告訴過他跟陳淮之間的感情究竟算什麼,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帶著陳淮走向了錯誤的路。
——他再一次,做錯了。
他人生的罪責又增加一筆,他感覺到羞愧,感覺到自責,感覺到無地自容。
他對不起陳淮。
林小一靠近陳淮的方向,動作很輕的躺下,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陳淮是他生命中的一團火,熾熱滾燙,現在這團火,大概就快要消失了吧。
他要陳淮離開自己,乾乾淨淨的開始新的生活。
·
林小一又一夜沒睡,昏昏沉沉,他在天沒亮的時候就下地洗漱了。
收拾完找出陳淮已經洗乾淨的新衣服,擺好,又找出自己最得體的那套——不過是新年剛買的那身衣服。
兩套款式顏色相近的放在一起,簡直像是又要警示林小一些什麼。
他抿抿嘴,把自己那套團起來,塞進整理箱的最角落。又翻找了很久,白色的長衫已經洗到發黃,黑色的都開始發白,他很久沒買過新衣服,竟是找不到更像樣的了。
他看著翻出來被他堆在地上的那些衣服,自嘲地笑笑,他這是在乾嘛啊,上次給陳淮媽媽留下的印象已經夠差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他可是個居心叵測的壞人。
今天過後,他,林小一,跟陳淮,跟他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省省吧。
衣服一股腦的塞回去,林小一坐在床邊看陳淮,等短信。
可沒一會他就坐不住了,好像閒不下來那樣,趁著陳淮沒睡醒,又把藥膏拿過來給陳淮換藥。
萬幸陳淮沒醒,林小一愣了一會,坐到桌子邊上,打開手電筒,掏出筆記本,邊思考邊刪刪改改地寫了好幾篇。
寫完撕下來折好,又把桌角的棒棒糖拿過來,捏著轉來轉去,回想起甜甜的橘子味,忍不住笑笑。
要不是因為陳淮,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再想吃這種東西。
林小一撕了一小塊紙,寫上銀行卡密碼,用透明膠帶貼到銀行卡上。
隨後找個黑色塑料袋,把棒棒糖,銀行卡,沒用完的幾管凍傷膏,寫好的關於陳淮的注意事項裝進去係緊。
晃晃悠悠的翻一圈,家裡似乎也沒有什麼其他更值錢的,或是陳淮用得上的東西了。
陳淮喜歡他蒸的雞蛋糕,隔一段時間就要讓他做一次,要不……整一碗?
林小一瞄了瞄陳淮,把僅剩的三個雞蛋攪一攪,放到鍋裡。
還得弄點飯,放水的時候林小一又懵了,咬著下唇猶豫半天,他不想讓陳懷走之前還吃夾生米飯。
不管了,多放點,大不了喝粥。
做完這些天差不多亮了,林小一偷摸出去想買陳淮最喜歡吃的肉包子。
街道兩側很空,他突然反應過來,大年初二,大部分人還在家裡過年,沒人出攤。
回去路上,一輛車跟著他駛入胡同,林小一回頭看了眼,攥緊了手,他在院門旁邊停下。
車也跟著停下了。
管家走下來,身後跟著幾個看著像保鏢的人,他站在林小一麵前:“感謝您能想通,錢款會在24小時內分批打到您的帳上。”
林小一沒吭聲。
旁邊有人遞給管家一個小盒子,管家轉手遞給林小一。
林小一不解。
“鎮定劑,以防不時之需。”管家說,“如果少爺反抗過於強烈,可能還要再麻煩您幫忙操作一下。像我們昨天溝通的那樣,少爺極有可能再次與人發生衝突。”
“嗯。”林小一接過揣在兜裡,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立場又問了一句,“這東西對陳淮的身體沒有什麼壞處吧?”
管家果然回以十分莞爾的表情,道::“少爺的安全永遠排在第一位。”
林小一沒再多說,轉身走回家,開門進去,陳淮已經醒了,正站在門口穿衣服。
見林小一開門,他動作頓住,看樣子眼睛好了。
時好時壞,沒有定數,林小一像從始至終不知道似的,凶巴巴地問他:“你乾嘛去?”
陳淮愣了一下,趕緊把衣服掛上,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
他甚至沒心思去考慮林小一出去做什麼,隻是連忙把飯跟雞蛋糕端出來。
他想的很簡單,林小一給他做雞蛋糕,願意跟他凶凶的說話,這是他消氣的表現。
陳淮感覺這簡直太好不過了。
第063章 第 63 章
“好吃嗎?”林小一坐在桌邊看陳淮吃飯, 外套穿著沒脫。
陳淮點點頭,吃的很香。他一隻手吃飯,另一隻手拉著林小一, 輕輕揉捏他的手指, 邊吃邊盯著他看。
林小一的手有點涼, 原來不是這樣,他們剛在一塊生活的時候, 總是林小一的手更熱乎一些,所以林小一總是幫他暖手。
手上也換過藥了, 他知道的, 嘴硬心軟的人就是這樣, 乾什麼都偷偷摸摸。
他在認真反思自己, 昨天麵對林小一鬨小脾氣的時候,他應該更有耐心一些的, 以後不可以總是著急了。
那種暴力的生活已經過去很久, 他要學著做一個正常人, 讓林小一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是八百萬, 賺錢很簡單, 他能給林小一更多。還有什麼新菜式, 是因為他發現林小一隻喜歡重複吃那幾樣菜,所以才不做彆的, 隻做那幾道他最愛吃的菜。
麵對其他人,他也可以裝的更好。是他跟林小一在一起太久了, 林小一太慣著他, 所以他才過於放鬆, 露了餡的。
身份證他隨時可以去辦,陳家那堆保鏢都是廢物, 沒一個能打,奈何不了他。
那些欺負過林小一的人,他會用自己的辦法,讓那些人一個一個的從林小一的視線中消失。
林小一要什麼,他就給什麼,他會跟林小一兩個人一塊過上更好的新生活。
隻要彆讓他去醫院,彆不要他,怎麼樣都可以。
“我忘記放鹽了,肯定不好吃。”林小一突然說,“你又騙我。”
陳淮的睫毛顫了一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真沒嘗出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味覺。
這件事他瞞得很好,難免有點心虛。
林小一看著陳淮閃躲的眼神有點想笑,感覺陳淮慌張的樣子很可愛,他右手放在兜裡攥著那管鎮定劑,液體冰冷的溫度順著掌心滲透血管,讓他感覺自己揣在兜裡的整隻手都變得很涼,仿佛失去了部分知覺。
他笑出聲了,聲音低低的,陳淮立刻轉過頭看他,放下筷子抬了抬手。
幾乎剛抬起來一點就放下去了,動作很不明顯,林小一看見,抓著他的溫熱的手掌放在自己臉上。
“你不是想摸我臉來著嗎?摸吧。”林小一說。
陳淮有些意外,林小一其實不太喜歡彆人很突然的碰觸,所以除了牽手以外,陳淮常常克製自己,很少主動去摸林小一。隻有在確定林小一已經徹底熟睡之後,才會試探性地伸手,再縮回去。
但林小一是什麼時候被發現的?
他仔細回想,大概隻有自己剛回家洗澡那次,他沒忍住,主動朝林小一伸出了手。
哪怕兩個人已經做更親密的事了,陳淮還是沒辦法控製地從心底裡升起受寵若驚的感受。
林小一也不擦什麼東西,但奇怪的是皮膚很軟,臉上摸起來甚至有點滑滑的,剛才出去沒緩過來,還帶點涼。
陳淮很著迷地用手觸碰林小一的臉,從額頭到眼角,他的手很粗糙,長久艱苦的生活導致他的手指上麵有一層薄繭,睫毛刮在手指上觸覺不明顯,卻讓他感覺心裡麵癢癢的。
林小一眉眼間那顆小痣是整張臉的點睛之筆,這麼多年都沒長大,陳淮拇指按上去,眷戀地摩挲,那一小塊皮膚很快就變紅了。林小一的雙眼皮不大,微微上挑,嘴巴小巧,每一處五官單獨看著平平無奇,但組合到一起就變得耐看起來,甚至越看越舒服。
他五指張開,就能把這張臉蓋住,臉跟人都是又瘦又小的。
林小一臉上漸漸升溫,他感覺這會像開始發燙了似的,趕緊握著陳淮的手拿下去。
“快吃吧,一會涼了。”
陳淮有點不舍地收回手,他給林小一留了一半,林小一喜歡把米飯跟雞蛋糕混在一起吃,他直接幫林小一拌好。忽然想起林小一說他沒放鹽,便轉身從料理台上拿了醬油,倒進去一點,拌勻以後再推給林小一。
意思是告訴他一起吃。
林小一愣了很久,緩緩搖頭,睫毛低垂,他不敢看陳淮,說:“我想吃方便麵。”
“你能給我煮嗎?多放點湯進去,再加個雞蛋那種。”林小一說的很慢,很小聲,囁道:“家裡沒有了,得出去買,我剛剛出去的時候小賣店沒開門。”
林小一低著頭,像個跟家長提出了無理要求的小朋友似的。
可這明明是個很簡單的要求啊,陳淮想,無論林小一想吃什麼都可以。
他當即起身,穿衣服之前沒忍住摸摸林小一仍然垂著的頭,溫暖的指節貼在林小一的頭皮上,林小一攥著衣服,死死咬著牙。
他到底在那隻手將要離開的瞬間抓住了,陳淮低頭看他,林小一抬頭,眼睛紅紅的,他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口。
陳淮蹲下來,很關心的看著林小一,目光如有溫度。這個時候林小一低頭,稍長的劉海便輕輕搭在陳淮的額頭上。
他伸手蓋住陳淮的眼睛,微微傾身,輕輕吻住陳淮。
睫毛刮在手心上,眼珠也在他手底轉動,讓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給陳淮洗澡的時候,那時候他們也是這樣。
靜靜地貼了好久,林小一直起身,咳了一聲,他啞著說:“外麵很冷,多穿點。”
說完帶著陳淮走到門口,幫陳淮穿外套。
陳淮有點擔心地看林小一,但林小一什麼都沒說,拉鎖拉倒最頂,陳淮配合地仰頭。
林小一又把新買的紅圍巾也拿過來,陳淮搖搖頭,指向格子的,他還是喜歡那條。
林小一頓了頓,選擇遵從陳淮的意願,放下紅色那條,幫低頭的陳淮把格子圍巾係嚴實。
他扒拉著陳淮轉了一圈,確認沒問題以後,很輕地跟他說:“去吧。”
陳淮覺得穿這麼多太小題大做了,但他剛把林小一哄好,想聽話一點,況且他也很享受林小一這樣照顧他的感覺。
走到門口,陳淮心臟莫名一跳,他動作遲住,回頭。
林小一就站在那目送他,見他回頭,扯出個牽強的笑:“去啊,買不到你就彆回來了。”
陳淮當即推開門,走之前還貼心地把門合上了。
壓抑許久的眼淚在合上門的瞬間猛地湧出來,林小一感覺好冷,整間屋子的溫度和氧氣都被陳淮帶走了一樣。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未動。
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以後,他跟陳淮就再也沒有關係了嗎?
林小一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他隻能仰起頭,張開嘴巴呼吸。
他等了很久很久,十分鐘,半小時,渾身都僵住了,開始抖,突然沒有力氣那樣,蹲在地上。
大腦裡麵在跳,又脹又痛,胃也在抽搐,好想吐。他捂著胃乾嘔,口水跟眼淚狼狽地流出來。
空氣中本已經消失的看不見的粘稠的液體又出現了,將他緊緊包裹起來,擠壓他的所有感官。
他要死了嗎?
讓他死了吧,林小一想。
等緩緩恢複意識時,林小一發現在自己躺在地上,渾身發酸,他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想不起來了似的。
慢慢爬起來,走到衛生間洗把臉,他看著鏡子裡麵那個眼球布滿血絲的怪物,感覺到惡心,鏡子裡熟悉的麵孔在扭曲,變成醜陋猙獰的樣子,罵他是個害死所有人的怪物。
林小一閉上眼睛,打開花灑,涼水澆下來,頭很痛,又痛又清醒,等所有聲音消失不見,他才無力地按上開關。
衣服濕透了,但他感覺不到冷,桌子上麵還剩下那晚拌好的飯,林小一看著那碗飯,眨了眨眼。
水滴順著睫毛鑽進眼睛裡,有點痛,他忍不住合上一隻眼睛,拖著沉重的身軀坐在桌邊板凳上。
他把碗端起來,拿著先前陳淮用過的筷子,夾著米飯往嘴裡送,胳膊在抖,他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控製住。
一點都不好吃,米飯很硬,雞蛋又涼又腥,比他記憶中小時候吃過的豬油拌飯還要難吃。
可這是陳淮拌的。
這是陳淮留給他最後的東西了。
夾不起來碎碎的拌飯,林小一端著碗去找勺子,一口接著一口,塞進嘴裡咽下去,全都吃光了。
剛放下碗,胃裡又開始一陣陣惡心,林小一摸著胸口,很小心地調整呼吸。
他不想再吐了……
可下一秒,生理性的反應抑製不住上湧,他猛地趴在洗手池上,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個乾淨。
邊吐邊抬手手摸到水龍頭,打開,所有東西在他眼前消失,被水衝走,不留一絲痕跡。
眼淚滴落在水流中,在池底打了個轉,徹底消失不見。
·
林小一睡了很久,被一陣電話吵醒,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屋子裡一切都與之前彆無二致。
餘暉在床上,他身上衣服潮濕,身下卻是溫熱的,原來電熱毯一直沒關。
他懨懨地爬起來,看見管家的電話頓時渾身一緊,按了接聽,那邊說:
“抱歉,可能又要麻煩您了,雖然我們成功將少爺帶上車,但實在難以製止他的行動——我們注入劑量過小,他中途清醒跳車了。按照我們先前說好的計劃,需要麻煩你幫忙再次注射,之後我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這種意外事件發生。少爺馬上就要到您家門口了。”
篤篤篤。
“他到了。”林小一說。
“您直接注入全部劑量即可。”管家回複後掛斷電話。
林小一扶著牆走下床,忽然看見外套兜裡的黑色塑料袋,那是他給陳淮準備的東西,先前忘了。
他將袋子攥在手裡,打開門。
陳淮猛地衝進來,一把將他抱住。
第064章 第 64 章
林小一任由陳淮抱著, 他看到陳淮身後站著的一排人,感覺很好笑。他們這麼廢物嗎,這麼多人搞不定一個陳淮, 偏要他來做這種事。
哈, 難不成是故意的?
算了, 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林小一沒心情思考更多了, 他的肩膀被陳淮勒的很緊,胳膊不能動。
他聲音很平靜地問:“怎麼了, 方便麵呢?沒買到嗎?”
陳淮隻抱著他, 想要把他勒進身體那樣, 激烈運動過後急促地呼吸著, 外套都不知所蹤,脖頸上卻還纏著那條圍巾。
林小一繼續說:“我是不是說過買不到就不要回來了?”
陳淮猛地鬆開他, 皺著眉, 像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一樣。
可眼前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冷淡, 麵無表情, 仿佛在看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他開始害怕, 抓住林小一的手, 不斷搖頭,他要牽著他一塊去買, 他能買到的。
轉身看見門口的人,陳淮眼神失去所有溫度, 迅速變得暴戾起來, 他擋在林小一麵前, 憎恨地看著那群人。
都是因為他們出現,林小一才變成這樣怪怪的, 他們跟那個女人是一丘之貉,他們想再把自己鎖起來!
陳淮不知不覺收緊攥著林小一的那隻手,蓄勢待發,恨不得將他們脖子全都擰斷一樣的表情。
林小一感覺自己的手指在被用力擠壓,馬上就要斷了似的,默默垂頭去看,痛極了也不做聲。
陳淮手上全都是血,正從袖口源源不斷流出來,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將門外地上的冰麵浸透了,砸出一個小坑。
他又抬頭仔細看陳淮,後腦有一塊頭發被打濕了,抬手摸上去,指尖觸碰到微涼粘稠的液體,紅色的。
是血嗎?怎麼能流這麼多……
林小一恍惚,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脫出體內,他什麼都感受不到了,不管是心疼還是不舍,或者什麼其他的,他的大腦變得很麻木。
他聽見自己毫無感情的聲音在說:“你捏疼我了。”
其實他根本就不疼,他隻是知道陳淮怕什麼,聽不得什麼。
陳淮果然霎時鬆開手,轉過身麵對他,渾身戾氣消失殆儘,露出很無措的表情,他反複揉搓林小一被勒到失去血色的手指,將那隻手抬起,傾身要去親。
——林小一擰著胳膊躲開了。
陳淮呆呆望著林小一的動作,手指在空中虛握一下。
猶豫過後,還是追了過去,又把那隻抽走的手捧在手心。
“我不要你了。”林小一靜靜說。
什……麼?
陳淮猛然抬頭,瞳孔震顫,他一定是聽錯了,對,就是聽錯了。
林小一又要張嘴,陳淮立刻抬手捂住,捂得很緊。
他強硬地抓住林小一的手送到嘴邊啄吻,把林小一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摩挲,他眼圈紅透了,哽咽著彎腰,讓林小一摸他的頭,林小一最喜歡摸他腦袋了。
對了,他頭很疼,裡麵疼,外麵也疼,肯定是剛剛跳車的時候碰到路邊石頭上摔壞了,林小一最心疼他。
陳淮梗著脖頸低頭,把涼透的小手送到自己後腦的傷口上,可林小一的手軟趴趴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甚至不為所動,眼神空洞洞的,像樽沒有感情的石像。
陳淮好慌,他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了?他好像沒有辦法冷靜思考了那樣,一時不查,讓林小一把手抽了回去。
不行,不可以,失去的仿佛是溺水之人的最後一根浮木,陳淮害怕極了,馬上又將林小一的手撈回來握在手心。
“少爺,該回家了。您失血過多,需要馬上處理,小姐還在醫院等著您。”
身後有人走近,陳淮立刻回頭,目光淩厲,渾身上下充滿戒備,幾乎在來人靠近的一瞬間就旋身抬腳踢在那人脖頸上。
林小一眼睜睜看著一個成年男性在眨眼之間被陳淮撂倒,過來幾個人想將倒地的男人拖走,卻停留在三米之外不敢靠近。
他們神色惶然地看向管家請示,管家擺擺手,他們便如潮水般褪去。
陳淮感覺自己袖口被拉扯著,他扭頭看到林小一,麵上又升起心虛的神情,他收著勁的,沒下死手,人不會死的。
他怕自己嚇到林小一了,兩邊看看,愈發不知所措。
“你跟他們走吧。”林小一突然說。
陳淮喉結滾動,呼吸已經失常,依舊抓著林小一的雙手不放,他怕自己鬆開,就再也碰不到了。
可林小一卻跟他對視著,麵無表情地一根一根扒開他緊緊攥著的手指,無視掉他所有祈求的眼神。
毅然決然地對他說:“陳淮,你聽不懂嗎?我不要你了。”
陳淮注視著林小一,親眼看到林小一上下唇碰到一起,說出最讓他恐懼的話。
他不信,不可能,林小一說過的,什麼時候都不會不要他,肯定是騙他的,因為他太不聽話了,他什麼都不做好,他打人。
所以林小一才這樣騙他。
陳淮抱住林小一,身上每一寸都在用力,他撕扯著自己閉合的聲帶,埋頭在林小一耳邊說不要,說對不起。
林小一的身體很輕微的顫動,陳淮發現,以為他在動搖,接連不斷地嘗試說更多。
嗓子很疼像要裂開也沒關係,陳淮叫他的名字,說不要走,說在一起,聲音變得更清楚了。
沙啞的,低沉的,像砂礫摩擦在林小一的耳朵裡,心上。
原來陳淮的聲音是這樣的,真好聽。
林小一以為自己已經痛過頭不會再痛了,但聽到陳淮聲音的那一刻,他還是忍不住喉嚨發酸。
他在心裡說對不起,他張嘴叫陳淮的名字,把袋子塞進陳淮的口袋。
確認陳淮毫無防備的那一刻,林小一掏出兜裡那管針劑,對著他的手臂紮進去,直接推到底。
後頸上的手掌條件反射般收緊,陳淮僵住了,他緩緩地吸氣,小心翼翼地低聲叫出他的名字:“林……林小一……”
身後有許多人走過來了,陳淮感覺到體力在逐漸流失,做不出反應,他被人架住了胳膊,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抓住林小一的領口。
直到領口從指尖滑落,他用那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放任他被人帶走的林小一,跟他垂在身側的手。
打空的注射器從林小一手裡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林小一毫無留戀地轉身,關上門,從陳淮的視線中徹底消失。
·
過了很久很久,林小一才緩過神。
他衝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瘋狂洗手,洗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直到雙手被冷水凍得失去知覺也沒停下。
陳淮最後一刻的眼神反複出現在他腦海中,心碎的,被背叛,被拋棄的。
林小一太明白這種感覺了。
他不知道陳淮離開的第一天是怎麼過去的,他渾渾噩噩睡了很久,夢裡出現很多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包括他的弟弟妹妹。
所有人都化為一道道黑影,將他團團圍住,緊緊纏繞著他,將他拖進深潭中。
在他窒息著沉下去的時候,見到了——陳淮的臉。
陳淮躺在水底沉睡,絲絲縷縷赤紅的血跡從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溢出,溶於水中,蜿蜒而上。
林小一拚命掙紮,想要遊過去,可他被纏得太緊了,怎麼都過不去。
那些黑影用一句句他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活該。”“你不配。”“你就應該這樣痛苦一輩子。”“是你放棄他的。”“他恨死你了。”“他也被你害死了。”“我們也恨你。”
不是這樣的,林小一搖著頭,他感覺自己在哭,可眼淚融進水裡就消失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在難過。
他張嘴,混著血腥氣的水便倒灌進他嘴裡,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就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陳淮也是這樣嗎?什麼都說不出,他就是這樣痛苦的被誤解,被拋棄和背叛的嗎?
——對不起。
林小一對著陳淮的屍體默念。
下一秒,那屍體猛地睜開了眼睛,露出那個在林小一腦海裡閃過無數次的,憎恨的表情。
他張嘴說話,用那沙啞到破碎的聲音說:“林小一,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林小一四肢瘋狂舞動,但他卻沒辦法向陳淮靠近哪怕一絲一毫,黑影纏上他的脖頸,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死於窒息。
叮鈴鈴——
鬨鈴響起,林小一緩緩睜開眼睛,被窩裡麵被汗水浸透了,他渾身發涼,一隻手卡在喉嚨上。
是上班的鬨鐘,他昨晚臨睡前給張叔發了消息,問什麼時候可以上班,之後定了鬨鐘便睡過去。
飯店初三也正常營業,張叔發來短信,關於陳淮的閉口不聞,隻告訴他先好好休息不要工作了,晚上下班來看他。
林小一有一瞬間甚至冒出了十分荒唐的想法,他覺得或許張叔也被陳淮的家人找到過,他也是導致陳淮離開自己的罪魁禍首之一。
他沒有陳淮,也沒有錢了,比從前更一無所有。
可日子還要照常過,收件箱裡躺了一條來自管家的短信,林小一靜靜看了半晌,點開,幾秒後,將手機麻木的合上。
短信裡麵說,林小淮在送來的路上自己推開了籠門,跳下車,被車碾了。
林小一猜測自己或許還沒睡醒,不然噩夢怎麼沒完沒了呢。
他甚至沒心沒肺的看著桌子底下林小淮的墊子笑了,在想,果然誰養的狗像誰,陳淮跳,它也跳。
他現在才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發了很久的呆,林小一穿上衣服,走出門,走到天橋下的瓦片房門口。
他彎腰鑽進去,抱著膝蓋坐下,寒風掃過來,在裡麵直打轉,果然不暖和。
旁邊有很多磚頭,還有一塊由磚頭壘成的四方形空間,林小一打開手電筒,拿掉上麵的磚,看見了裡麵的東西。
幾件破衣服,兩把破傘,一些寫著狗爬字的舊書本。
他丟掉的東西,都被人好好保存在這了。
林小一看了一會,大腦一片空白,過會,他把磚頭一塊一塊堆到門口,將整個瓦片房的入口擋住。
接著躺進陳淮的破被褥裡,他感覺也不是很冷,慢慢地,又睡著了。
夢裡似乎有陳淮的味道。
第065章 第 65 章
好長的夢, 睜眼恍若隔世。
休息室內溫度適宜,隻有牆角米黃色的落地燈照亮一片角落,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將歇未歇。
這些年林小一夢見過陳淮很多次, 偶爾夢境一層疊著一層, 叫人分不清真假, 但沒有哪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人像現在這樣真實。
陳淮就坐在茶幾旁邊的椅子上, 撥弄手機,燈光打到他的側臉上, 另一半埋沒在陰影中, 輪廓鋒利冷漠。
這是他在林小一夢裡從未出現過的新鮮模樣, 林小一的夢裡他大多時候穿著自己的藍校服, 或是最開始給他買的那件黑半袖,無時無刻牽著自己, 看著自己。
原來他穿著正裝是這樣的, 很好看, 似乎天生就該如此。
眼睛剛睜開有些乾澀, 不自覺分泌淚水, 林小一喉嚨發緊, 他不敢動,不敢說話, 甚至不敢發出明顯的呼吸聲。
但下一秒,對麵的人察覺到什麼, 將頭側過來, 與他直直對上視線。
大抵為他泛紅的眼眶感到意外, 陳淮露出一瞬間錯愕的表情,而後很快消失不見, 但又被這種情緒濃重的眼神冒犯,眉頭皺起來。
他受不住似的將視線轉回手機上,徐徐開口道:“林暮。”
聽見自己另一個名字,林小一霎時僵住,坐直了身子,重逢的記憶緩慢回籠。
身上蓋著睡前陳淮那件外套,他一時無措,拿在手裡,小聲囁道:“對不……”
陳淮頭也沒抬,聲音低沉:“你認識我。”
不是問句,是肯定句。林小一,不對,現在是林暮了,林暮不知作何回答。
他癡心妄想著,會不會陳淮已經記起他是誰了,亦或是生氣才裝作不認他,可夢裡那些恨意入骨的話語很快讓他否認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記起來了,或許討厭自己還來不及,那他呢,現在又是以什麼身份待在這裡的?
是他的故友林小一,還是支教老師林暮。
幾乎不用考慮,林暮就確定了是後者,他站起身想將外套放在沙發上,卻忘記手腕受傷,用錯了手使不上力氣,外套意外滑落在地。
在他彎腰去撿時,陳淮先他一步拎起丟在他先前坐過的位置上,而後抽出消毒濕巾擦拭手指,動作一氣嗬成。
林暮動作僵滯地收手,直起身,後退一步。他儘量讓語氣平穩,體麵道:“抱歉。”
陳淮沒有回應,沉默無聲蔓延。
片刻後,陳淮將用過的消毒濕巾丟在茶幾上,雙手交叉,審視地看向他道:“你想要什麼?”
這樣自下而上卻猶如睥睨的神情,林暮似乎在哪裡見過,很快兩張相似的臉重疊在一起,母子倆的話竟然一字不差。
難堪一掃而過,他心中刺痛,隨即而來升起的是難忍的憤怒,林暮嘴角輕揚,勾起淡淡的自嘲笑意,反問道:“你覺得呢?”
仰視他的人劍眉緊蹙,露出意外的神色,冷笑一聲:“看來林老師似乎也不是很需要陳氏的資助?”
林暮一愣,心中暗罵,原來那麼乖那麼聽話的陳淮,怎麼就學會了臭資本家們這套唬人的東西。
關鍵打蛇打七寸,這套特彆有用,林暮立刻斂去強硬,不再作聲。
沉默僵持不下,最後是陳淮先開了口,他說:“資助可以,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林暮沒有絲毫猶豫,回答的乾脆利落:“你問。”
“認識顧昭?”
林暮一愣,搖了搖頭:“不認識。”
陳淮挑眉,似乎是不信,帶著探究的眼神看著他。
這目光太重,讓林暮想起原來兩個人日日在一起的時候陳淮看他的眼神——但又不完全一樣,現在的陳淮更成熟,侵略性更強,林暮忍不住閃躲,彆過臉去。
略帶心虛的動作被陳淮認作說謊的表現,他神情了然,雙腿交疊,切換了個更放鬆的姿勢,又問:“你怎麼知道我的行程?”
陳淮似乎認定了眼前這個局促的鄉下教師是直奔他來的,或許是顧氏那邊找出來的也說不定。
最近兩家公司競標,正是群雄逐鹿的關鍵時刻,今天舉辦慈善拍賣會背後的目的也跟競標脫不開關係。
他今天親臨現場,是臨時變更的行程,到了緊要關頭,突然弄出這麼個來路不明的人,心思可見一斑。
林暮卻神情茫然看向他,怎麼可能,如果他知道這個什麼陳氏集團跟陳淮有關係,林暮寧可去找彆人。
——但,他反問自己,真的能做到忍住不見陳淮嗎?
答案是否定的,返回酒店時緊張的心情做不得假,沒忍住像個變態一樣對著陳淮一件外套升起貪戀的人是他也不是彆人。
可什麼行程不行程的,他真不知道陳淮在說什麼,林暮攥緊衣擺,臉上表情轉了又轉,最後乾巴巴回了句:“我不知道。”
陳淮沒了耐心,語氣中剩下全然的淡漠,道:“他們想讓你做什麼?”
林暮越來越聽不懂,可他能感知到陳淮的情緒,有些莫名其妙:“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陳淮嗤笑一聲,自椅子上站起來,格外挺拔的身高讓他充滿了壓迫感,他走近林暮,微微欠身,像是在觀摩他的表情。
林暮像被突然的接近嚇到,目光一顫,喉結滾動,情不自禁再次後退。
陳淮眸光加深,帶上威壓,低聲迫問:“關於羊淮村拐賣,你知道多少?”
林暮僵住,有一瞬間的失神。這個讓人難堪與恐懼的問題,他從無數人的嘴裡聽到過,卻唯獨沒想過有朝一日,陳淮也會成為這些人其中的一員。
他心情複雜,忍不住長呼一口氣讓自己放鬆下來,呢喃般回複:“我不知道。”
“陳雪在哪?”
林暮困惑,下意識反問:“陳雪是誰?”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陳淮便與他拉開距離,一如先前那樣冷淡,眼中再容不下他的身影。
陳淮不知從哪翻出一枚卡片,指間翻轉,食指輕點,傾身將卡片放在茶幾上。
“看來顧昭的人也不怎麼樣。”
說完陳淮便利落地抬腳走向休息室門口,看樣子已經結束了這場對話。
林暮不懂,怎麼轉眼間話題就朝向他聽不懂的方向發展,他看見茶幾上那張熟悉的白底鎏金名片,猛地想起車站那個老頭。
他連忙轉身跟陳淮說:“我真不認識那什麼顧昭,這名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