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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到偏執傻子後 述月 66173 字 2024-06-24

陳淮抬手打斷:“林老師,若真如下午所言,你那麼迫切的需要讚助,不如直接去找你的顧老板。”

他斂眸,不耐地轉動手腕,冷聲道:“想玩就讓他換個人來,陳氏奉陪到底。”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休息室。

林暮站在原地,隻見陳淮的身影從門縫中消失,他百口莫辯,滿頭霧水。

這個陳淮跟他原來熟知的陳淮太不一樣了,原來的陳淮不會說話,滿眼都是他,每一個眼神動作都好懂。

但現在這個……講起話來步步緊逼,毫無耐心,光是一個眼神掃過來就足夠嚇人。

餘光瞥到沙發上的外套,林暮拿起,轉身跑出休息室追上去,穿過走廊,陳淮剛與他身後的助理走進電梯。

林暮跑到電梯門口,氣喘籲籲道:“你……你的外套。”

陳淮蹙眉。

助理按住開門鍵,觀察陳淮的神色,替人開了口:“不用了,陳總……”

林暮很快打斷,他明白助理要說什麼,無非是不要了之類的。

陳淮下午的時嫌惡的表情曆曆在目,林暮幾乎第一時間就明白,陳淮不喜歡自己跟自己的東西被人碰。他原來也是這樣的,隻是嫌惡的對象不包括他,表現也沒有如今這麼明顯。

但這件衣服看著價格不菲,林暮見不得這樣浪費的事,或許也有著他不敢承認的私心。

他略顯局促地說:“我可以給你洗乾淨送到酒店或是……”

“不必。”陳淮說著看了一眼助理,“扔了吧。”

助理意會地鬆開按鈕,按上關門鍵,話落電梯門便在他眼前緩緩合上,將陳淮徹底擋住。

金色鏡麵電梯門映出他失魂落魄的臉。

裡麵的人滿眼怔愣,在電梯門口站了許久,而後終於褪去所有偽裝,無力地向休息室走回去。

不認識,不知道,聽不懂,四個問題他一個都答不上,林暮沒那麼自以為是覺得陳淮會給他讚助。

放下外套,他拿起手機跟那張名片,名片上方寫著“昭耀科技(京北)有限公司,執行董事顧昭”。

林暮回想起酒店門口的迎賓牌,上麵寫的是“誠啟科技”,同一個類型的公司,難道……他們是競爭對手嗎?

世界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偏偏就讓他遇到了?

林暮簡直不敢相信,他抿了抿嘴,猶豫片刻,還是把名片揣進了兜裡。

手機裡收到很多條短信跟未接電話,屏幕右上角顯示著靜音圖標,不知被誰動過,陳淮還是那個助理小王?

林暮看了眼茶幾上放著的用過的消毒濕巾,連碰到自己蓋過的衣服都要擦手的人……他很快否認了是陳淮的可能性。

已經淩晨兩點多了。

未接電話裡有四五個歸屬地來自北城的座機號碼,其餘十幾條來自王宇,他回撥過去,點開短信。

短信毫無意外是縣城醫院的催繳信息,林暮握緊手機,不禁後悔剛剛沒有好好回答,哪怕把自己所知的一小部分告訴陳淮也好。

或許陳淮會大發慈悲,幫他解了這個燃眉之急呢,陳淮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冷漠無情的人。

可他跟陳淮,大概很難再有見麵的機會了。

點進相冊,治療報告與女嬰的照片還存在手機裡。

林暮沒忍住,掏出書包,仔細看了看那張名片。

第066章 第 66 章

“喂——林暮, 完事了?能聽見嗎?喂喂喂?人呢?要是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兄弟拚了老命也把你撈出來!”

電話裡的聲音嘰嘰喳喳,張嘴就像講相聲, 極具喜感。

“還沒睡呢?”林暮回話, 把名片揣起來。

“昂, 跟我女朋友在樓下等你呢,我得確定你沒事啊。”對麵說, “我看那什麼破陳總剛出去,沒看著你可急死我了。”

“沒事。”林暮抬眼看向休息室的表, 這個點肯定沒回北城的車了, 他夾著手機拉開門, “今天麻煩你們了, 要不你們先回去睡,我這明天自己訂票走。”

“又來, 彆跟我整這套啊, 不好使, 等見麵再說, 樓下等你。”

“行。”林暮掛掉電話, 向電梯走去。

電梯開始下行, 他突然有些懊悔,自己空長年紀, 其他方麵卻沒什麼長進,還是一跟人溝通就發懵。

——陳淮吃藥的事, 身體的事, 全都忘記問了。

跟王宇二人在一樓休息廳會麵, 他女朋友靠在他懷裡,已經睡著了。王宇想起身, 林暮打了個手勢,沒讓。

他走近坐到對麵,王宇馬上小聲問他:“事辦的咋樣了?他們給拿多少?”

林暮搖搖頭,垂下眼皮,小心按壓酸疼的手腕。

對麵反應有點激動,撲騰一下坐直,肩上女生的頭冷不丁滑下去:“什麼東西,你倆不認識麼?衣服都在你手裡了,這點麵子都不給?那聊那麼久扯啥呢!”

林暮看向手腕上的西裝外套,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怎麼張嘴給彆人解釋他跟陳淮複雜的關係。

“晚宴不到九點就結束了,你倆談五六個小時!我尋思這事百分百成了呢!”王宇有點無語,轉頭立馬慫了,把被嚇醒之後瞪著她的女朋友摟回懷裡道歉。

“有這麼久嗎?”林暮意外,其實從他睡醒到兩個人談話結束,前後加起來目測不超過十分鐘。

“昂,拍賣結束的時候我跟過去偷看了啊,眼看著陳總進門的,你沒看到我給你發的微信?”

還真沒看。

林暮掏出手機,下午八點四十六分的時候王宇給他發了張照片,是陳淮走進休息室的側影。

他將照片放大,定格在陳淮的側臉上,虛虛摸了摸,長按保存到相冊。

他忍不住懷疑會不會有種可能,陳淮……在裡麵等他睡覺等了七個小時?

幾乎在這個想法冒出來的瞬間林暮就搖了搖頭,他現在對陳淮來說就是個陌生人,等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人睡覺?是陳淮瘋了還是他瘋了。

“你搖啥呢?”王宇問。

“沒。”林暮看了看睡眼惺忪的王宇女朋友,說:“要不你先帶那個……”

“嫂子,叫嫂子就行。”王宇立刻接話。

“好,要不你先帶嫂子回去休息,今天真麻煩你們了,尤其是嫂子,不知道有沒有給你工作上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沒事,”女生打著嗬欠,“反正現在還沒接到離職通知呢,被辭了正好,我自己做點小生意去,天天上班早就夠了,你心裡彆有什麼負擔。”

林暮點頭,把這份人情記在心裡,說:“那謝謝王哥跟嫂子。我等會直接從這打車去車站,就不麻煩你們了,要不明天還得再折騰一趟。”

他看見王宇動手掐了女朋友一把,她女朋友馬上意會地說:“彆啊,你跟我們一塊回去唄。家裡雖然小了點,但也有地方住,客廳也有床,你王哥平時惹我我就給他攆外頭睡去,沒什麼麻煩的。”

“真不——”林暮話說到一半,王宇咋呼著把他薅起來,回頭擠了擠眼睛喊道:“誒呀,媳婦快點,車來了車來了,走走走,咱回家吃夜宵去!”

最後林暮還是強迫性地被王宇帶上了車。

女士坐前麵,王宇挎著他坐後麵。

路程不近,導航提示要一個多小時,王宇中途低頭玩手機,林暮望著路上的夜景發呆。

中途王宇懟了他胳膊一下,等林暮轉頭,對方鬼鬼祟祟地給他看自己手機。

屏幕裡是備注名為小心肝[愛心]的微信界麵,對方最新一條消息問道:

[你同學有沒有女朋友?我姐妹還單著呢,記得不?就上次一塊吃飯那個重度顏控!我覺得小林肯定行,下午剛把小林照片發過去她就瘋了哈哈哈哈,一晚上發了五十多條消息問我要聯係方式。你彆給小林說啊,偷拍什麼的怪不好的,你就偷摸幫我透露透露,如果有就算了,得到信兒趕緊告訴我一聲啊!那邊等著呢!]

林暮一臉呆滯地看了看王宇,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下頜,死亡角度打光也能看出來五官清秀,是個很明顯的小帥哥。

他上大學的時候遲來地長開,膚色變白,加上獨來獨往的安靜氣質,在一種插科打諢的男生襯托下很是特彆。

加上師範女多男少的buff加持,前些年沒少收到情書,算他們寢室受歡迎排行NO.1了。

王宇小聲在他耳邊問:“你帥嗎?我覺得你嫂子眼神有問題,你能有我帥嘛?”

在一張陰森的大餅臉注視下,林暮不自覺吞咽,十分堅決地搖了搖頭。

王宇滿意離去,回到自己座位上,敲下五個大字回複:“他說他沒有。”

短暫的插曲一過,車內又安靜下來,林暮重新回顧陳淮的幾個問題。

在那幾個問題裡麵,唯獨有一個最特殊的,那便是——“陳雪在哪?”

他當時太緊張,沒反應過來,可這會靜下心,關於這個名字的事,回想起了七七八八。

小時候村裡來了個女教師,長得很好看,性格很溫柔,好像還帶著小時候的他洗過澡。

村裡孩子挺多的,可村裡人對學習沒概念,都不是很支持他們浪費時間去村口的教室學習,覺得沒用,不如上山撿柴挖山菜。

他爺爺奶奶就是其中一員,而且抗拒得比其他人更明顯,爺爺罵罵咧咧地說那些支教老師都是騙人的,就想把人騙到山外麵去賣錢。

他偷著跑出去找過陳老師幾次,因為他很喜歡聽溫柔的陳老師講話。老師也問過他很多事,關於家裡人的,關於媽媽的,陳老師給他解釋媽媽為什麼不關心他,還會告訴她要怎麼照顧臥床不起的媽媽。

後來因為他總是跑出去,被爺爺發現,狠狠抽了一頓,導致他躺在炕上好幾天沒下地。

等他能下地了,院子裡柵欄門卻上了鎖。他自有辦法偷溜出去,可爺爺說如果他再偷跑出去,就把他腿打斷,不但打他,還要連他媽媽一起打。

小孩兒多膽小啊,怕疼,也怕媽媽因為自己挨揍,從那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陳老師了。

說起來陳淮這兩個字還是從陳老師那聽到的,現在想起來還會感覺羞愧。

那時候不識字,沒文化,聽見這兩個字覺得好聽,他就給偷了。

一會給這個人起名,一會給那個人起名,山裡的一棵樹,一個石頭,一隻小鬆鼠,都有被他起名叫過陳淮的,總之到處亂用。

想到這的時候,林暮整個人突然就傻了,本來懶散地靠在車窗一邊,這會身體猛地一震,坐直了。

下午休息室那女孩說什麼來著?表姐……淮哥,被騙到羊淮村,走丟?

陳雪,陳淮,陳雪說他的弟弟叫陳淮……

他們是親姐弟!?

記憶中毫不相關的兩個人似乎突然串到了一起,這種離譜的巧合讓他背脊發涼。

林暮甚至感覺記憶深處那個自己兒時撿到的,放在山洞裡麵養傷又消失的男孩,就連他的麵容都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時間實在太久遠,他仔細回想,越想越感覺那個男孩的臉跟陳淮有八九分像。

他在見到長大後的傻乞丐陳淮的時候,也有種很詭異的熟悉感……

心跳在這一刻異常跳動,什麼樣的可能性都在腦子裡麵轉了一圈——山裡突然出現的好看男孩腦部受傷不會說話,後來的陳淮也一樣,包括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身邊,為什麼願意留下,以及今天陳淮提及的羊淮山拐賣與陳老師。

所有事情都串在一起,形成一個閉環,這些他一直沒想通的事,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可能男孩上山是想找姐姐。

後來流浪在外的陳淮也是如此。

羊淮村在大山深處,沒有熟悉的“向導”帶路根本不可能進去。整個村的排外性也很重,“向導”不會輕易帶人進來,未經允許更不會輕易帶人出去。

但還是有很多事讓人想不通,比如為什麼陳淮流浪在外那麼久,他家裡條件那麼好,想找個人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聽陳淮的意思,他姐現在還沒找到……

那麼陳淮媽媽當年能把自己的信息摸得那樣透徹,關於自己兒子跟女兒的蹤跡,為什麼會拖了那麼些年?

不對,肯定有哪裡不對——

“嫂子!”林暮拍拍前排座椅,語氣焦急,十分迫切地問她,“你有陳淮電話嗎?”

“沒,沒有……我的權限不夠,最多隻有我們部門經理的電話,”她問,“怎麼了,是急事?要不等明天我想辦法打聽打聽看看,王助電話應該能弄到,不急的話……給王助郵箱發郵件?”

王宇翻翻兜,遞出一張卡片:“誒媽呀,多虧我有隨手留名片的習慣,王助電話擱著呢,新鮮熱乎的!”

林暮接過,趕緊拿出手機撥號,卻發現已經快要淩晨四點了。

再急也不差這幾個小時,他們差不多跟自己一塊走的,到家估計也很晚了。

還是等明天再說吧,林暮轉手把號碼存到手機裡。

他想起什麼,試探性地問道:“嫂子,你聽說過顧昭嗎?好像也是個什麼科技公司的……”

“知道啊!昭耀老總嘛!”前麵的女生霎時興奮起來,回身說道:“說起這個我可就來勁了,業內八卦群裡,陳總顧昭並稱圈內兩大公主!你知道為什麼嗎?”

林暮搖頭。

“一個冷若寒霜冰雪女王,一個白手起家灰姑娘。”見林暮沒體會到自己的笑點,她有點遺憾,“好吧,講正經點,這兩個人嘛,整天鬥得你死我活的死對頭啦。”

第067章 第 67 章

王宇女朋友是個開朗健談的人, 林暮問了一句,她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她畢業便在京北工作,恰好她進誠啟那年, 陳淮空降。

誠啟是個老牌科技公司, 前些年趕上科技飛速發展, 作為第一批乘上東風的先行者,在業內的發展勢頭可謂如日中天。他們幾乎壟斷了世麵上大到基礎建設, 小到手機軟件的所有新興項目。

但好景不長,短短幾年過去, 伴隨著巨大利益而來的是董事會內部無休無止的內訌, 部分高層與核心人員的集體叛逃, 非但導致公司重要數據丟失, 更是將投資巨大的研發項目一並偷走,搶先上市。

頭部巨獸隕落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那些蓄勢以待的新公司, 其中以昭耀最甚, 起初那是一個由愛好者自發組成的技術聯盟, 為首的顧昭出身貧苦, 年輕輕便嶄露頭角, 主打自由與公平。

他們幾乎承接了誠啟百分之四十的流失項目, 並且最終的反饋結果十分優秀,更多優異的資源與項目向昭耀傾斜。

短短幾年昭耀科技市值增長百倍, 成功上市後,創始人顧昭的身價也水漲船高。

作為繼承人上任的陳淮剛開始並不被看好, 這是一個從未在京北市出現過的年輕麵孔, 履曆一片空白。

當所有人紛紛質疑陳淮能力時, 他卻雷霆手段,迅速肅清公司蛀蟲, 將所有人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不說,更親自下場帶領新技術部門進行項目研發,取得成功後一炮打響第一戰。

與此同時在他的領導下,誠啟科技大力推進各種貧困慈善項目,收獲業內外一致好評,將本已丟失的大部分合作項目一個個找回。

他的出現,帶領一個幾近破產的公司起死回生,眾人紛紛稱作他為業內奇跡。

可昭耀的擴張是不爭的事實,一塊蛋糕就這麼大,留給昭耀發展的時間太久,它已不是當年那個輕易就能收拾掉的小公司。

兩個公司負責人年紀相仿,能力外表皆屬萬裡挑一,難免被放在一起比較。昭耀大有與誠啟一較高下的勢頭,野心擺在明麵上,兩家公司明爭暗鬥愈演愈烈。

至於外號嘛,陳總出了名的麵無表情,冷氣四溢,行走的冰塊,公司內凡他所經之處都得把空調調高幾度才行。

不知道是哪個膽大的閒來無事,將兩人的性轉照片匿名發到了業內八卦群裡,很快就在大家手機裡傳開了。

陳淮向來氣場強大,顧昭常年以笑示人,“冰雪女王”與“灰姑娘”的諢號就這麼跟著照片一齊越傳越廣。

林暮聽了啼笑皆非,原來大城市已經上了班的人,還是喜歡像在讀書的學生們一樣惡作劇。

他不得不承認,在聽到陳淮這些年來的曲折離奇的經曆時,自己的情緒也在隨之波動。

他為陳淮的困難處境感到擔憂,也為陳淮的優秀感到自豪,哪怕這些情緒來的毫無緣由。

陳淮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閃閃發光,哪怕沒有自己,這也足夠讓他開心。

到家後王宇跟他女朋友難免詢問起林暮與陳淮的關係,林暮對他們的試探沉默以對,當年陳淮被自己牽扯遭受誤解,受到傷害的回憶難以磨滅,如果可以,他不希望陳淮再跟自己牽扯上任何關係。

他不希望再因為自己,讓陳淮遭受任何詬病,他們的感情不被世俗所容,他們的過去也實在算不得光彩。

打定主意的林暮決定明天一早,便將自己所知關於陳老師的部分告知陳淮,之後他繼續努力尋求資助,陳淮繼續做他的大老板,兩個人橋歸橋,路歸路。

可沒想到比他跟陳淮聯係來的更早的,是一通來自昭耀的電話,對方似乎將他昨日在休息室門口的行徑摸了個透徹。

對方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跟他說:“昭耀願意為林老師提供一切幫助。”

林暮沉默以對,對方卻十分體諒,表示他們願意耐心等待林暮的回複。

昨晚睡了太久的後果是林暮一夜未睡,他坐在狹小緊湊的客廳窗口旁,在熟悉的環境中,重複回想起他跟陳淮在那個小屋裡的朝朝暮暮。

他不是個熱情的人,這輩子主動靠近的人屈指可數,陳淮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他以為七年過去,自己已經成長了,學會了將一切傷口粉飾太平。

夜間悶熱,煩躁的情緒不停上湧,外麵車來車往,聲音沒有停歇,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但不隻是陌生,陳淮在這的事實,讓它變得特殊起來。

林暮沒意識到自己又在這個重逢的夜晚撿起了前幾年的壞習慣——不停摩挲手臂上那條長長的傷疤。

陳淮徹底離開的當晚,他是被張叔找到並送去醫院的,當時的他近乎失溫。

當他從醫院醒過來時,看到熟悉的天花板與遮擋簾,第一的反應是遺憾,遺憾自己仍留在世界上。

但隨之而來的是近乎將他淹沒的愧疚,既愧對媽媽對他的期待,又為一個又一個的人帶來麻煩。

不知道為什麼趙老師也在,她跟張叔一起陪著自己,可麵對他們所有的關懷,林暮都給不出有效的反饋。

他將自己隔離在隻有自己的世界裡,拒絕與所有人溝通。他一邊清醒地看著有人為自己擔心感到不可思議,一邊又無比冷漠地覺得他們很多管閒事。

自責與厭煩交替拉扯他的神經,讓他感覺無比疲倦。他向來是個做不出發泄行徑的人,於是隻能用睡眠來逃避。

林暮幾乎睡過了整個住院流程,在出院後他將自己鎖回小屋裡,感受不到饑餓與寒冷,他能感覺到自己逐漸變得麻木,皮膚觸覺喪失,幻聽,睡眠過多導致的失眠接踵而來。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懷疑自己隻是個臆想出來的人物,他的人生與經曆全是假的,包括那個記憶中的傻子。

但偶然一次被床頭支出來的鐵絲刮傷手,鮮明而清晰的痛感讓林暮抓到了什麼精神支柱一樣,他開始嘗試給自己製造傷口。

其中最嚴重的便是手臂上的那條,他按照陳淮手臂上那條疤痕複原的,用刀劃開的傷口。

那是他自陳淮走後第一次感受到快樂的情緒,因為傷痛,他感到快樂。

這讓他嘗到了甜頭,他開始按照記憶裡麵能記住的,陳淮身上的那些傷疤,一道一道地複原。

他把陳淮賺的錢跟陳家打給他的八百萬,全塞給了陳淮,他身上僅剩的那點現金已經不夠買消毒液與繃帶了。

於是他又一次出現在醫院。

慣是嚴肅的趙老師,竟在他麵前落下淚來,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林暮麻木的手背上,將林暮燙醒。

他不知所措,露出疑惑的眼神,很輕地為麵前的女人擦拭眼淚,問她:“為什麼,要哭。”

趙老師為林暮的反饋激動,她一股腦地對林暮說了很多,從白天到黑夜。

她是如何被帶出山村,與市裡人相愛,如何分開發現懷孕後回到家中,經曆艱難的生產後她的孩子卻死於山林,在出生不久後被自己的父親母親親手送上去往另一個世界的路。

她為自己誕生在那樣貧窮與封建的地方感到悲哀,她深知作為一個“異類”生活在外麵的不易,她希望以身作舟,渡更多無知無望的人走到彼岸。

她說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聲音堅定熾熱,她告訴當年的林小一:“你要為自己活著!”

林暮為她那樣強大的力量感到震撼,他不願再看到有人為自己難過,尤其是這樣一個說把他當做自己孩子一樣對待的,曾經的母親。

他在那天過後似乎找到了新的意義,於是他走上了與趙老師相同的路,他想回到羊淮村,從源頭探尋起過去未知的真相,他想為自己出生的地方正名,哪怕它真的腐朽不堪,無可救藥,他也想為那些尚且剛剛誕生的性命,尋求一個不同的未來。

天漸漸亮了,在昭耀是陳淮敵人的私情,與為孩子們尋求資助的抉擇中,林暮有些艱難地選擇了後者。

他先是將資料與各項證明整理好,給陳淮助理發去了正常流程的資助申請,並且額外備注了有私事想與陳淮溝通——關於陳淮休息室內的某個問題。

畢竟關於陳老師,他認為會涉及到陳淮的個人隱私,不是可以讓陌生人放心轉達的內容。

而後他撥通了昭耀的電話,有了前車之鑒,不想再因為兩個公司的爭鬥牽扯出額外的誤會,林暮開誠布公地詢問對方:“你們想要什麼條件?”

對麵表示電話溝通不便,希望可以麵談,林暮同意。

對方將見麵的時間及地點,通過短信發送到林暮的手機,林暮查了一下,那是京北的一個高檔私人會所。

林暮拿著鑰匙下樓,去附近的早餐店內買了兩份豐盛的早餐帶上樓,放到客廳的桌子上。

為了避免給王宇及他尚在誠啟工作的女朋友帶來額外的麻煩,林暮在他們還未睡醒時,留下了紙條進行道彆。

他的行李很少,隻有一個背了許多年的書包,出行還算方便。

坐在樓下的休息椅上,林暮查詢了關於京北市的交通攻略,而後選擇了比較浪費時間,但很節省金錢的方案。

好在留給他的準備時間很充分。

兜兜轉轉曆經三四個小時路程,林暮提前兩小時站在裝修雅致的私人會所門口,有些放空。

附近沒有可供休息的地方,他隻能在附近找個陰影處躲避毒辣的日光。

林暮靠在牆壁上小憩一會,被突如其來的喇叭聲驚醒,抬起手背遮擋刺目的陽光。

麵前停著一輛紅旗轎車,車窗下行,內部涼爽的冷空氣外溢,似乎讓林暮的周身纏上一圈涼意。

陳淮聲音凜冽,問道:“你怎麼在這?”

第068章 第 68 章

他們又不是在演電視劇,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說不懵是假的,要說昨天隻是偶然,今天呢?京北市這麼大, 為什麼偏偏又遇到了。

如果說自己是來跟昭耀的人見麵, 兩個人的誤會隻怕更深, 麵對陳淮的注視,林暮目光閃躲, 一時想不出合適的回答。

半晌後,他剛欲開口, 想詢問陳淮是否有收到助理的信息, 抬頭卻隻見車窗在他麵前合上。

防偷窺車窗十分隱蔽, 關上之後就連陳淮的影子都看不到, 車輛從他麵前駛過,仿佛剛剛從未停下。

心像被一塊寒冰包裹住, 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但同時林暮又感覺到慶幸。

他向來不會說謊, 麵對陳淮更是, 七年前分彆那幾日, 幾乎要將他這輩子的謊話都給說儘了。

外麵熾熱的溫度將空氣悶煮至沸騰。

停在正門處紅旗車的車牌與下車那人的身影, 似乎都在高溫的加持下融化,變得模糊起來。

一滴汗從額頭滑下, 刺得林暮眼睛痛,在那抹身影消失於門內後, 林暮才慢慢抬手抹去。

對麵沒讓他等很久, 大概半小時後, 便提前跟他聯係。

林暮被人帶著走進會所,會所內部裝修以原木為主, 空氣中彌漫著清新淡雅的味道,像草木與自然結合的香氣,小橋流水,金影遊曳,是與山中那種自然環境截然不同的精致樣貌。

每個包間之間相隔甚遠,林暮不自覺地用餘光關注某人的蹤跡,直到被引進預定好的房間,都一無所獲。

“您好,我是昭耀基金會公益事業部負責人,張頌,很高興見到您。”對方禮貌伸出右手。

林暮回握,同樣禮貌回複:“您好,我是來自北城的支教老師,林暮。”

二人經過簡短的客套便切入正題,對方斟酌著開口:“是這樣的,我們這邊通過一些特殊渠道了解到您目前所遭受的境遇,本著綠色企業心係貧困,幫扶即為己任的原則,十分願意為您解憂。”

提到特殊渠道,林暮不由得開始懷疑誠啟的內部管理發生了問題。

王宇女朋友不說,是否還有其他不按規章製度辦事的員工?甚至會不會對麵公司的內鬼已經打進了他們內部呢?

昭耀得到消息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林暮回想昨天下午他與陳淮助理在走廊溝通的情形,周圍往來人員並不多,能將消息摸得這樣清楚的人,無非是陳淮身邊最近的人,他助理或許就是最可疑的對象。

包括他的聯係方式,就職所在地,短短幾小時內,昭耀的人幾乎摸了個透。

林暮不敢細想,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時,麵對每一個問題,回答得更加謹慎小心。

“像林老師這樣畢業就投身義務支教的年輕人不多啦!國家就是因為擁有許多人像你們這樣舍己為人的後起之秀,才能飛速發展更進一步啊!林老師精神可嘉,我代基金會敬您一杯!您可千萬得賞臉嘗嘗,這牌子的酒可是我們本地特色!來——”

林暮看著對方提杯,心裡發怵,他喝酒的次數屈指可數,上一次喝白酒的時候更是直接斷片,連自己初吻怎麼迷迷糊糊沒的都不記得

麵前桌案上擺了一堆精致的點心與小菜,兩個人打從坐下就開始聊天,根本沒有動筷子的機會。

林暮出門走得急,怕控製不好時間,草草墊了個包子就出發了。昨晚到家後的宵夜他也沒參與,說實話他已經感覺到有點餓了。

饒是他情商再低,也明白這時候不能駁了人家麵子,他同樣端杯,回以對方一句:“過譽了,這都是作為人民教師應該做的,每一個孩子的未來都是國家的未來。”

說罷一仰頭,將整杯白酒直接喝下,火辣辣的灼燒感自舌尖蔓延至空空如也的胃部,燒得他感覺舌頭都木了。

“林老師舟車勞頓,遠從千裡之外迢迢赴京,吃苦耐勞的精神也令在下十分佩服,這杯我再敬您——”

還喝?

對方說話這功夫,他頭都開始暈了。

王宇閒聊時跟他講過,工作中難免有局,有局就要喝酒,他工作這些年,十天有八天都是暈著回家的,林暮原本不解為何不能直接拒絕,此刻被人架上梁山,倒真是明白了什麼叫不喝不行。

林暮眉頭淺皺,一隻手抓住襯衫下擺,絞儘腦汁搜尋著不擅長的漂亮話:“隻要能為孩子們找到資助,再遠也不算遠——”說完又陪一杯。

如果仔細聽,會發現他聲線已經變了,帶上了老家土裡土氣的口音,嚼字有些口齒不清。

“想當初我從公司分出去劃分到現在這個部門,就是因為我有顆甘願奉獻的赤子之心,這倒是與林老師不謀而合。人人都說我傻,但你看,總會有像我們這樣誌同道合的人碰到一起,林老師說是不是?這一杯,敬所有在公益事業崗位孜孜不倦奮鬥的一線人員——”

林暮聽著對麵慷慨激昂的發言,有點懵,閉上眼睛失重感尤其明顯。

他默默將對方的剛剛所說的內容拆解分析許久,還沒等弄明白對麵到底在說什麼,睜眼就見對方熱情地走了過來:“林老師,怎麼不喝了?嫌我人微言輕,不給麵子是不是…”

酒杯已經被對方端起遞到麵前,林暮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接過來,仰頭灌下去。

味覺徹底消失,什麼辛辣灼燒的味道全都品嘗不出,林暮放下杯子,沒放穩,杯子在桌上滾了一圈掉下去,他剛欲傾身去撿,對方便喚來了服務員。

新取來的杯子再次倒滿酒,放在林暮前方的桌沿上。

酒過三巡,見火候差不多,對方終於開始直觸問題核心:“敢問林老師為何沒能與誠啟達成共識?據我所知誠啟今年對社會問題關注十分密切,麵臨熱點新聞與各種真實受害者的求助幾乎來者不拒,按理說不應該這樣……您看是否方便透露一些呢?”

林暮舔舔嘴唇,長長的一句話隻聽進耳朵裡麵幾個關鍵字,誠啟,來者不拒,透露,他敏銳地感覺到與陳淮的公司有關,下意識搖搖頭。

“脫離慈善行為本身,公司的投入必然尋求回報,哪怕是在其他方麵。像您這樣不配合,我們也不好做啊……”對方緩緩展開攻勢,奈何林暮油鹽不進,聽到對方話裡有拒絕的意思,起身便欲離開。

“那我就不多打擾了,抱歉。”

林暮垂眸,眼尾浸上薄紅,頗有幾分不染事故的純真與撩人。二者雜糅並存,化作彆樣的韻味。

對方見狀稍顯慌張,將他林暮到座位上,繼續虛與委蛇:“彆啊林老師,剛才那番話沒有其他意思,昭耀既然主動向林老師拋出橄欖枝,必然做好了萬全準備。”

林暮抱著書包擰肩,抗拒地躲開肩上的手掌,彆彆扭扭說道:“彆碰我。”

這是酒勁上來,使上小性子了,放在清醒的時候,他斷然不會與投資方這樣講話。

“好好好,”對方後退到自己位置上,馬後炮地倒了杯檸檬水遞水給林暮,“您先喝杯水緩緩。林老師,您看這樣行嗎?昭耀這邊願意為您提供一百萬打底的慈善捐款,但前提是您需要配合我們接受一次外界的記者采訪。”

一杯普通的水在喝多以後竟然嘗出了甜甜的味道,林暮呆滯地眨了眨眼,感覺很不可思議,於是一口氣將整杯水喝了個乾淨。

他遲緩地理解耳朵裡剛剛接收到的內容,問:“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對方回,“隻要您簡單講述自身支教經曆,與您上門求助誠啟被拒的這些前因後果,把這些跟記者講清楚,我們立即給您打款,決不食言。”

林暮沉默以對,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很難思考,但對關鍵的詞語卻分得清楚,他小聲呢喃複述道:“誠啟……”

“對,誠啟。隻要您如實告知記者你曾被誠啟拒絕即可。”

被誠啟拒絕……

林暮摸著杯口,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摔倒時陳淮無悲無喜俯視他的麵孔,還有關上的電梯門,與上行閉合的車窗。

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很難過。

或者將那種感覺形容的更準確一些的話是——委屈。

於是他委屈地嘟囔著:“拒絕……”

對方徐徐善誘:“對,拒絕。”

拇指已經在大力按壓下被杯口擠到發白,林暮感覺心裡像堵著什麼似的,他沒辦法分析出來這些情緒的來源是什麼,像鑽進了牛角尖。

對方後知後覺發現好像將人灌得太過了些,叫人送來解酒藥,又一大杯溫水遞到身邊的時候,林暮想也沒想,直接喝掉。

小腹酸意上湧,林暮起身說了句抱歉,得到回應後轉身走向洗手間。

大抵是因為沉浸在異樣情緒中,就連身後說房間內有洗手間的提示都沒聽到,他憑著知覺亂走,半路被服務員攔下,帶進走廊儘頭的公用洗手間。

扶著牆解決了問題,林暮靠在門上仰頭,天旋地轉的感覺實在難受,胃裡翻江倒海。

他這些年沒吃過幾頓按時按點的飯,高三養好病重新上學後趕進度學到日夜不分,上了大學一天三份兼職連軸轉,回到山裡隻剩自己的時候亦然,什麼時候胃疼什麼時候再吃飯已經養成習慣。

嘔了好一會,他想起還有人等著自己,晃晃悠悠的準備出去,門鎖特殊,林暮研究了好半天才打開。

他閉著眼睛往外走,一時不察有個台階,腳下一滑,便向地上栽去。

肩上一條手臂將他穩穩當當攔住,林暮睜眼,醉意朦朧,望著那張臉愣了半晌,眼睛彎彎,突然露出傻笑。

他語調上揚,喝醉後

咬著不甚清晰的尾音脫口而出:“陳淮,你回來啦!”

第069章 第 69 章

林暮的笑太刺眼, 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與珍惜,將手中西裝用力攥到發皺。

濃重的酒氣混在咫尺的呼吸中格外刺鼻。

陳淮眉毛皺起,難以忍受的表情溢於言表, 彆人看著大概會感覺他沒什麼變化, 但林暮就是知道, 陳淮眼神中的不耐煩已經多得快要溢出來了。

緊繃僵硬的軀體出賣了主人抗拒的意願,林暮能感受到, 臉上笑容逐漸變得不安,一會過後, 化為纏著幾分酸楚的強顏歡笑。

他在陳淮的視線中緩緩鬆手, 本想後退的, 可想念的本能讓他不得不保持著與陳淮很近的距離。

林暮仰頭望著陳淮, 語氣小心而又討好:“你……是還在生我的氣嗎?”

陳淮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條件反射地拉開距離, 快步走到水池邊洗手, 耳朵在兩個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悄悄紅了。

林暮亦步亦趨跟過去, 他一直看著陳淮, 眼睛通紅, 眼神濕漉漉的。

學不會哄人的他隻知道磕磕巴巴叫人的名字:“陳淮……”

陳淮洗手洗了很久, 林暮被晾在一邊,複讀機似的叫了好幾聲, 越叫心裡越沒底。

“陳淮,你彆生氣了, ”他喉嚨發緊, 鼻子也泛著酸, 腦海裡錯亂的記憶模糊不清,他隻以為現在還是兩個人生活在小屋的時候, 陳淮是因為跟他生氣了才不理他的,可他其實連原因都搞不清,就在亂七八糟的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陳淮不理他,他手裡揪著衣擺,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

低頭的時候見到陳淮那雙洗到紅腫的手,林暮把所有事都忘在腦後,什麼都顧不上了,趕緊伸手過去抓住撈起來。

洗了半天的手就這麼又被人碰到,陳淮額頭青筋都起了,他反手抓住林暮的,將那雙手勒到發白,沉聲說道:“林暮,適可而止。”

若放做平時陳淮在公司的時候用這種語氣說話,下麵的人早都嚇到臉色發白縮成一團。

但林暮隻是抬頭看他,眼睛瞪得很大,想很不可思議那樣自顧自呢喃道:“你能說話了……”

說罷蓄了很久的眼淚就那麼啪嗒一下,掉在陳淮手背上。

陳淮像被燙到,立刻鬆手,從尾指到中指的三根手指卻被人拉著攥在手裡。林暮的手比他小太多,看起來像小孩抓著大人那樣,有種很滑稽的畫麵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酒的人體溫會升高的緣故,林暮兩隻小手都熱乎乎的,像溫水一樣包裹著他的手指。

林暮用衣服袖子把他手背上的水珠吸乾淨,低頭輕輕吹,鼻音噥噥地埋怨:“冬天壞就算了,夏天咋也這樣啊。”

陳淮垂頭,隻能看到林暮的劉海,還有那兩瓣輕微鼓起的,亮晶晶的嘴唇。

他手都不知道該怎麼動了,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在他出院後,敢這麼不知死活的抓著他的人實在太少,更彆說還用這種,這種莫名其妙的奇怪語氣跟他說話。

陳淮手指條件反射地瑟縮,幾乎在剛發現他有退縮意圖的瞬間,林暮就抬頭,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氣憤地質問:“藥呢!我給你帶的藥沒塗嗎!”

兩個人的地位突然顛倒,陳淮竟被他凶的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毫不留情的地抽回手,語速有點快地說:“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眼前喝了酒的小瘋子怕不是認錯了人,陳淮有些氣惱,不知道自己跟一個對家喝醉了,甚至圖謀不軌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的人在這裡浪費什麼時間。

說完又要去洗手,林暮這哪能讓,幾乎是把陳淮兩個胳膊抱在懷裡那樣鎖著。

林暮也急了,說:“我塗那麼久藥白塗了!你現在怎麼這麼不聽話!”

站都站不穩的人,抱著他胳膊的力氣卻十分驚人,陳淮竭力按捺住這些年來養成的,麵對桎梏便要條件反射還手的衝動。

他反手一勾,將手掙脫出來,同時迅速將林暮兩隻胳膊反鎖到身後製住,而後把擰著勁用力掙紮的醉鬼按在牆上,傾身靠近。

陳淮手上用力抬高,在林暮發出痛呼的同時,貼近他低聲耳語:“不管你把我錯認成誰,林暮,我警告你,以後離我遠點。”

林暮什麼反應都沒有,陳淮默認他聽進去了,僵持幾秒後鬆開手。

卻沒想到鬆手的下一瞬間,林暮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頸,讓他維持著彎腰的姿勢,自己轉過頭,兩個人臉對臉,呼吸都交纏在一起,林暮眼睛亮亮的,十分堅定地對他道:“你是陳淮啊,我沒認錯,哪怕你化成灰了我都能認得。”

陳淮心中一動,感覺林暮此刻的眼神熾熱得像頭小獸,橫衝直撞地頂在他心上。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內心所想,隻知道他沉寂多年的心臟正完全失去控製那樣,在這樣的視線中越跳越快。

陳淮毫不怯場地與林暮對視,直到林暮被這樣陌生而又熟悉的注視喚醒,回想起那些年難忘的記憶,率先將睫毛低低垂下去。

他像回到了十八歲的時候,總是扛不住陳淮看他,於是緩慢吞咽,乾咳地舔了舔嘴唇。

氣氛逐漸升溫,就在林暮閉上眼,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前一刻——

外麵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來人停在門口,禮貌的小聲敲門,問道:“陳總,您在裡麵嗎?”

陳淮驚醒,猛地伸直脊背,後退兩大步。他側頭輕咳,抬手鬆了鬆領帶,喉結同樣上下攢動。

外麵人聽見聲音,連忙開始解釋:“陳總,您還好嗎?是否需要幫助?包房洗手間在您到來之前已經安排多次消毒,您完全可放心使用。”

陳淮轉頭掃了眼還懵著的林暮,沉聲回複:“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說完下意識還想去洗手,但他餘光瞥見仍靠在牆上發呆的人,不知想到什麼,攥緊拳頭,強忍住不適作罷。

等到外麵腳步聲減弱,陳淮越過他,直直向外走去。

林暮拉住他外套衣角,陳淮挑眉,林暮看他半天,憋出來一句:“你還生氣嗎?”

沒頭沒腦的胡話,真要給陳淮逗笑了。

“鬆手。”陳淮說。

林暮眨了眨眼,稍微鬆開一點,但很快又不舍地攥緊了,小聲商量道:“能不鬆嗎?”

陳淮的回應是直接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將他的手掰開,隨後瞥了瞥林暮濕透的襯衫前襟,冷哼一聲,將外套脫下,一把甩到林暮頭上。

林暮隻覺眼前突然一黑,便聽見對方留下“最後一次”幾個字,等他將衣服拿下來抱在懷裡,陳淮已經走出洗手間了。

等他追出去,隻看見陳淮被人引著向會所大門走去,看樣子馬上就要離開。

林暮鼻腔裡全是陳淮外套上麵的味道,他貪婪地吸了兩口,立刻追出去,卻見陳淮已經打開車門。

依稀聽見前麵司機師傅關心地問了陳淮一句:“少爺,您還好嗎?您的脖子很紅。”林暮定睛一看,發現果然是紅紅的,連帶著耳朵那一塊都紅了,有可能是自己剛剛勒的。

他氣喘籲籲停在車邊拍打車窗,車輛遲遲沒動,車窗也一直沒有打開。

林暮有點慌,他怕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見陳淮,不由得著急。

過了好一會,林暮在在高溫中感覺後背都讓汗水濕透了,車窗才緩緩下降。

車內冷氣混著好聞的味道鑽出來,林暮一時分不清這是陳淮身上的,還是他手裡衣服上的。

陳淮見林暮沒說話,抬眸掃了他一眼,問:“什麼事?”

林暮腦子有點亂,他努力想了半天才說:“這件外套你也不要了嗎?”

陳淮沒聽到自己想要的內容,露出煩躁的表情,抬手按了一下什麼,車窗又開始緩緩升上去。

林暮死死按著,卻仍阻止不了車窗在他麵前關上的事實,他聽見陳淮說:“老陳,走。”

直到車窗升到最頂,隻留很小的一條縫隙,林暮被夾到,仍舊固執地按著,沒鬆開手。

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見陳淮的臉在他麵前一點一點消失了,這種每次見麵都像最後一麵的感覺讓人受不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改變陳淮的態度,或者說不知道自己怎麼辦才能讓眼前這個長大的,很難搞的陳淮消氣,他感覺特彆委屈。

但一想到他也曾經這樣對待過陳淮,又感覺自己的委屈來的毫無道理。

車窗久久地卡在那裡,林暮懷疑隻要自己把手縮回來,這輛車瞬間就會在他麵前奔馳而去。

終於,他又等到車窗打開。

沒等他說話,陳淮就抬起手,猛地拉著他的領子將他扯下去,臉色低沉,山雨欲來地問他:“你究竟要做什麼?”

林暮咬著嘴唇,幾度張口,最後輕聲問他:“你什麼時候消氣?”

接連打破自己的底線,陳淮能感覺到情緒已經在失控的邊緣徘徊,林暮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岌岌可危的情緒又鬆動幾分。

更煩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從眼前這個陌生又難纏的人嘴裡聽到什麼。

於是陳淮長呼一口氣,鬆開手,車裡應該有提前準備好的備用鎮定藥。

林暮抱住他的手腕,孜孜不倦地問他:“我們還能再見麵嗎?”

陳淮沒等開口,會所裡麵又出來一個人,他拿著林暮那個破舊的綠書包,站在門口,為此刻荒唐的畫麵感到震驚。

車裡的人是誠啟那個冰雪女王陳淮沒錯吧?

彎腰抱著冰雪女王胳膊的人是那個鄉村教師林暮沒錯吧?

是天氣太熱他出現幻覺了麼?

張頌前進兩步,問:“林老師,你們這是……?”

他想起林暮喝多了,恍然大悟反應過來,拉住林暮的胳膊,對車內的人道歉:“抱歉,他喝醉了,可能有什麼誤會,您彆介意,我馬上帶他離……”

車門突然打開,裡麵的人在眨眼之間拉住林暮的胳膊,將人扯了進去。

隨後張頌手裡的書包也被一並奪走。

沒等他反應過來,車門啪的一下在他麵前合上,將他合作夥伴擄走的車輛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揚長而去。

第070章 第 70 章

林暮坐在另一側很安靜, 抱著剛剛陳淮丟到他懷裡的書包,低頭發呆。

過會,他忍不住用餘光偷偷瞄了陳淮一眼, 陳淮胳膊靠在車窗上, 支撐著下巴朝外看, 看起來心情實在不算太好。

司機一直沒有說話,密閉的空間裡除了汽車本身發動的聲響之外, 其餘什麼聲音都沒有。

林暮順著陳淮的臉向下移動,視線定格在他自然垂在身側的右手, 再三猶豫過後, 他悄悄探身, 伸出胳膊, 摸上那隻手的小尾指。

陳淮沒回頭,手卻在被觸碰到的瞬間條件反射地攥成拳, 躲開了。

真的是很短暫的碰觸, 林暮愣了一下, 羞恥地坐回去。他兩隻手緊攪著書包帶, 甚至刻意往車門那邊又多移動了一塊, 將頭靠在車窗上, 像是這樣就能掩蓋住一些剛剛被拒絕的窘迫感。

陳淮不願意給他碰的這個事實讓人感覺很不是滋味。

自己原本又不是個很喜歡牽手的人,明明是陳淮總喜歡牽著他或是碰著他的, 是陳淮無時無刻都想要跟他貼著,他才養成了這樣的壞習慣, 而且之後好幾年都改不掉。

閉上眼睛暈乎乎的, 車輛在市區中行駛, 哪怕再平穩,也難免產生晃動, 林暮感覺胃裡難受極了。

他皺著眉頭,將書包按在胃上減輕不適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林暮意識不清地聽見前麵司機開口問陳淮去哪,陳淮低聲回了一個地名。

又過去很長時間,晃動感消失,兩個人對話的音量變得很小,對話結束後有人下了車,林暮想睜眼看看,卻沒力氣掀開眼皮。

書包被人拿走,腿上一輕,隨後有什麼冰涼的東西靠近,從額頭拂過去,停留在眉目之間,癢癢的。

林暮在睡夢中捉住,嘟囔一句“彆弄。”接著就把那手揣在自己懷裡握著。

等他終於睡夠,睫毛剛顫抖著要睜開,手裡的東西便突然抽走。

“下車。”陳淮說。

林暮手裡空落落的,看了看已經下車的人,又透過車窗往外麵瞧,這是一處小型停車場。

他爬到陳淮座位那邊,仰頭看著他,呆呆地說:“陳淮,這也沒到家啊……司機呢?”

陳淮又沒耐心地重複了一遍:“下車。”

林暮癟癟嘴,沒動,很小聲地說著:“我想回家……”

周圍的環境太陌生了,陳淮也很不一樣,林暮感覺很沒有安全感那樣,低頭抱著書包。

陳淮額頭青筋直跳,丟下一句“隨便你”,轉身就走,林暮不敢相信的抬頭,眼看著陳淮的背影理他越來越遠,連忙追上去。

他直接拉住陳淮的手,感覺掌心裡的手指動了一下,不自覺緊張起來,但陳淮卻是沒再做出什麼把他甩開的動作。

林暮跟著陳淮走出車庫,外麵是個花園,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與植物被修剪成規整的樣子,院子裡有條蜿蜒曲折的小河,他們從橋上走過去,走了十幾分鐘,才站在一間很大很氣闊的房子門口。

他看看陳淮,鬆開手。

陳淮回頭掃了眼兩人分開的手,又抬眼看向他的臉,神情意味不明。

“你先找鑰匙。”林暮很體諒地說。

陳淮把頭轉過去,滴的一聲,不知從哪傳出一句“歡迎回家”,門就這樣自動打開了。

他沒管背後表情很好奇的林暮,自顧自走進去,進了玄關就開始脫衣服,襯衫,西褲一件件落在腳下。

林暮看見緊張地回身四處看看,發現沒人之後趕緊走進去關上門,等他轉身的時候,陳淮已經換上了家居服,朝長廊另一頭走過去,像是完全忘了身後還有個人那樣。

林暮局促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這個房間看起來太乾淨了,地板一塵不染,不像是他能隨便闖入的地方,他被困在門口這一塊不敢動。

陳淮馬上就要轉彎,等他轉彎林暮就看不到他了,不由得著急地叫了他一聲:“陳淮!”

對方沒理他,衣角消失在轉彎處,林暮把書包帶子都快揉斷了,最後一咬牙,脫下鞋子跟上去。

走過陳淮消失的那個轉彎,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空間很大的挑空客廳,看著有三層樓那麼高。

對麵整麵牆都是落地窗,窗外是個很大的水池,巨大風鈴般的吊燈從屋頂垂墜下來,壓迫感十足。

林暮從沒見過誰的家有這麼大。

他快速搜尋一圈,完全沒看到陳淮的影子,站在客廳入口處惴惴不安。

林暮繞著客廳走了一圈,到處都是四通八達的走廊,他嘗試著挑兩個走進去,出現的是更大的空間,像是會客廳一類的地方。

“這是迷宮嗎……”林暮念叨著,回到最開始的地方站好。

他大喊一聲:“陳淮——”,空曠的房子甚至傳出了回聲,卻沒聽到應有的回應。

林暮有點生氣,他把書包放下,坐在地板上靠著牆,用手捂著胃。

室內的溫度很低,跟外麵的截然不同,他不自覺裹緊了身上的外套,蜷成一團。

等陳淮洗完澡走出來,見到的就是林暮這副可憐的模樣。

林暮聽見腳步聲,連忙轉頭尋找傳出聲音的方向,見到頭發濕漉漉的陳淮,心裡那點剛剛起來的火莫名其妙地消了。

他聽見自己有些不安的聲音道:“你跑哪去了?我找了好久,找不到你。”

陳淮擰著眉毛,站在他麵前定住,本來就高的人腳下踩著台階,顯得更高了,把他整個人罩在陰影裡,居高臨下地睨著他。

林暮不習慣被陳淮這樣俯視,他扶著牆站起來,腳坐久了發麻,使不上勁,是陳淮伸手扶了他一把。

陳淮很嫌棄地掃視他的穿著,像是對他身上還穿著臟衣服十分無法容忍那樣,拉著他便往某個方向走。

七拐八拐地兩個人竟然站到了一處電梯門口,沒等鄉下來的土包子震驚完,電梯到了二樓,陳淮拖著他帶到走廊儘頭的房間。

陳淮腿長,一路上走得很快,林暮跟的很吃力,繞來繞去的眩暈感讓他之前壓下去的嘔吐感上湧,他捂著嘴乾嘔一聲。

下一秒,他就感覺自己被推進了這間房的洗手間,陳淮把他背上的書包扯下去扔到外麵,直接打開花灑。

幾乎在溫熱迎麵澆在頭上的瞬間,林暮的腰猛地彎下去,扶著馬桶吐了,他感覺自己快要把內臟都吐出來了那樣。

但好在吐完緩解很多,等他轉身,陳淮已經不在身後了。

林暮想追去找人的,但臨按上門把手,看了看自己濕透的衣服,慢慢鬆開手,轉頭回去坐在地上澆水。

他像一株沒有生機的的植物,被源源不斷的水流打彎了頭似的,毫無生氣地抱著膝蓋發呆。

過會,洗手間的門被人推開,是去而複返的陳淮。他手裡拿著跟他身上款式差不多的家居服,看見林暮穿著衣服淋浴的樣子,氣壓頗低地問他:“你就是這麼洗澡的?”

林暮扭頭看他,眼睛被水澆得睜不開,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沒聽懂,什麼反應都沒有,不說話也不動。

陳淮耐心終於告罄,他把衣服扔在置物架上,剛欲轉身離開,嘩啦啦的水聲中傳來林暮很微弱的聲線。

他說:“陳淮……你能不能彆走了……”

是一種聽起來很小心很脆弱的聲音,可能還有一些請求或是彆的。

陳淮頓住,回頭問他:“怎麼?難不成要我給你洗?”

林暮瞪大了眼睛,張開嘴,水流順著嘴巴鑽進去,將他嗆到咳嗽,眼淚水流混在一起,他沒辦法呼吸了,他伸手在牆上胡亂摸著淋浴器開關,但這裡的跟他用過的都不一樣,摸了半天都沒找到,最後是陳淮走過來幫他關上的。

直到水流聲停下很久,林暮才慢慢停下咳嗽。

他很天真似的望著陳淮,小聲問他:“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可能聽錯了……”

陳淮看著他,不自覺吞咽,沒回他的話,半晌後,直接伸手脫了他的西裝外套。

白色襯衫被徹底打濕了,緊緊貼在他的皮膚上,什麼都蓋不住,林暮纖瘦的曲線清晰無比地映出來,那麼細的腰,陳淮兩隻手就能環住。

林暮被嚇到,抱住自己低呼一聲:“你乾嘛!”

陳淮不置可否,定定看著他,像在反問他:“你說呢?”

林暮後退一步,語速很快地說:“你出去吧,我自己,我自己能洗。”

陳淮站在原地未動。

林暮有點急了,他伸手推了陳淮一把,將陳淮的身子轉過去,又向他重複:“我自己洗。”

陳淮輕哼一聲,幫他重新打開花灑以後走出去。

林暮看著門的方向,有點懵,過會遲鈍地走過去,把門上了鎖。

他感覺自己沒那麼喜歡會說話的陳淮,因為這個陳淮太壞。

但隻是沒那麼而已。

浴室內的東西一應俱全,都是全新未拆封的,林暮動作很慢地清洗著自己。

水蒸氣擠滿了整個空間,林暮腦子裡麵是混沌的,他感覺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比如剛剛的陳淮跟原來的陳淮除了不會說話之外具體有哪裡不一樣。

亦或是昨天那個對他很冷漠的陳淮和今天這個對他沒那麼冷漠的陳淮又有什麼不一樣。

想不清楚,越想越亂,洗著洗著他就感覺自己有點沒力氣了,應該是肚子餓了的緣故。

他很仔細地研究了一下牆麵的按鈕,成功把水關上了,隨便擦了擦穿上衣服。

衣服很大,是陳淮的尺碼,林暮感覺很不可思議。

他又穿上陳淮的衣服了,不是家裡那件已經洗到爛了邊的,快要破掉的,而是全新的,有著陳淮味道的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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