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與上一次大張旗鼓地在朋友圈宣布分手的操作不同,這一次的分手,王曾亮沒有在朋友圈搞任何事,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這個事。
他隻是在晚上九點的時候給弟弟王曾喜打了個電話:“最近備考得怎麼樣?”
年底考研,沒幾個月了。
王曾喜挺稀奇:“今晚吹什麼風了,怎麼還想起我了?還行吧,一輪已經過完了,準備二輪複習,比裴驍那個傻子強多了,他今天中午才突然跟我說不想工作了想今年考研,不知道從哪準備,真搞笑,這都六月中了,還剩兩百天不到,不知道他發什麼瘋呢。”
月亮已上梢頭,王曾亮開車到了他房子的小區門外。他房子,不是鄒黎那個房子。
這個房子離鄒黎的小區挺遠,有七八公裡,但是離市中心近,交通方便房子也不便宜,一百五十多平的大平層,有四個臥室,算上裝修花了差不多三百來萬現金,算上貸了十年的款,也算是個六百多個的大豪宅。
前幾年房價還沒漲起來,現在這裡已經不是六百多個能搞得定的地段了,和鄒黎那個七十多平一百萬出頭的小房子早不在一個級彆。
這麼幾年來他從一開始斷斷續續住在鄒黎那,到後來完全搬過去再沒回來,這個房子空了少說也有兩年多了,除了過年叫個家政收拾一番換個對聯,平時就是放著落灰,也就是王曾喜大四上開始準備考研住過來,房子才稍微有了個人氣。
“哦……準備得好就行。”王曾亮想著事,有些心不在焉,車停在小區門口按了兩下喇叭,“師傅起個杆!”
保安大叔從保衛亭伸出頭:“不是住戶要下來登記的!”
“是住戶!1302!”
“刷卡!”
“啊?”
電話那頭的王曾喜問:“你乾嘛呢哥?哪兒呢?”
王曾亮問:“什麼時候小區進車要辦卡了?”
“哪個小區?”
“你說哪個小區?”王曾亮看著保安過來,解釋道,“我是1302的住戶,有兩年沒怎麼回來了,什麼時候小區要辦卡才能進車了?”
“早就這樣了呀?”王曾喜說。
保安拿了個登記冊走過來,看他一點不眼熟,有點懷疑:“一卡一車都已經實行兩年了,你是1302的戶主?”
電話那頭的王曾喜聽見了,“啊”了一聲,沒一會兒便聽見樓頂上有人在吼。
“哥!!!”
二十二歲,還是大孩子的年紀。
和鄒黎在一起的日子,王曾亮總覺得自己像個戰士,隨時隨地武裝著鎧甲要和反對他跟鄒黎在一起的敵人開火,一刻也不得放鬆。他總是不加判斷地認為,這些反對他的人是看不得他好,是覺得他搞同性戀給家族丟人了,或者是被社會主流的輿論影響了獨立思考的能力。
他爸也好,他媽也好,王曾喜也好,都或委婉或直接地在他麵前表達過對鄒黎的不喜歡。他從來沒有把這些意見當回事兒,他總認為自己的幸福,自己要日日夜夜朝夕相處的人,他自己一定最清楚。
他認為鄒黎是好的,那就容不得任何人說鄒黎一個不。
“哥!”
然而現在,他看著那個套著件紅色t恤大褲衩一路差點跑掉了拖鞋連跳帶蹦衝過來的滿臉笑容的男孩,不知怎麼,跟鄒黎說分手的時候都沒有一點波動的情緒忽然湧了上來。
“哥!孫叔,這就我哥,我一直住的是他的房子呢!”王曾喜說完,又朝車窗邊蹦躂過來,“哥,你怎麼突然來了,今兒是什麼大日子啊,也不打個……哥?”
王曾喜吸了下鼻子,眨眨眼,笑道:“想你了唄。”
現在才發現,他可能才是那個傻逼。
上樓後,王曾喜去燒水,熟練地泡茶,泡的是王曾亮之前隨手丟給他的客戶送的鐵觀音,讓他拿去提神喝。他邊泡邊說:“上回爸媽來的時候還買了你和鄒哥的新拖鞋,我想著你平時也不來,就放久了就舊了,就沒拆包裝,爸的拖鞋比你小一號,你要不想穿他的你就拿那新的,黑色那雙就是你的。”
剩下白色的是鄒黎的,同型不同號。
王曾亮換了鞋進屋,左右打量,客廳的布藝沙發被用便宜的罩布罩起來了,茶幾旁邊放著個小馬紮,陽台養著兩盆茉莉和三小盆多肉,放在地上,看樣子剛澆過水。他推開大臥室門,和客廳一樣,用廢棄的舊床單包裹得嚴嚴實實。另外兩個臥室也是一樣。
隻有王曾喜住的那一間和餐廳廚房是正常的模樣,每個臥室內都有獨立衛浴,王曾喜在他住的那一間的衛生間鏡子上方貼了寫著勵誌標語的塑料橫幅,除了鏡子,床頭、臥室門上、牆上,隨處可見都是。
他弟弟比他想象中的更努力。
“哥,乾嘛呢!”王曾喜在外麵喊,“吃不吃桃子!我這有倆都快放蔫了!切了啊?”
王曾亮應了一聲,拿起床頭櫃上放著的他們一家的全家福。
廚房裡的王曾喜切著桃子,想到今天中午從裴驍嘴裡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再想到前麵小區門口他看見他哥……臉上不禁露出一些不明顯的擔憂,他抿了抿嘴,想到各種有可能導致他哥這個樣子的原因,惡狠狠地把最後一塊桃子皮削了。
端著桃子出了廚房,王曾亮已經坐在了餐廳裡,捧著茶杯有些出神。
他放下盤子:“哥,我聽裴驍說,鄒哥工地上出了一點不太好的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跟我說說,我彆的不行,當個聽眾也可以。”
王曾亮看看他,笑了笑,喝了口茶:“娃兒大了,就是不一樣。”
也沒瞞著,他和王曾喜很大概地說了最近發生的事,以及中午和鄒黎分手的消息。隻是中午發生的事而已,卻像過了很久,提起來的時候都有一點像在提彆人的事,更彆說像上次鬨的時候那般流淚痛苦。淡淡的,平靜的,不可思議的冷靜。
“大概就是這麼個幾個事,鄒黎他媽過來以後打了我一耳光,我也不想忍了,就提了分手。”
王曾喜一拳頭錘在桌上,怒道:“操!她憑什麼打你!這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可能覺得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把平瑞借給鄒黎,也就不會出這種事。”什麼養的父母養什麼樣的孩子,鄒黎之前能對他說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出事”以及“為什麼任何事跟你一沾邊就會這麼麻煩”這種話,想必思路也是和他媽差不多的。
王曾喜氣得要命:“那她隻要不把鄒黎生出來,你那個工人還不會死呢!”
王曾亮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笑什麼,我又沒說錯!她那是個什麼邏輯啊?鄒黎不當設計師,就不會做那個工程,工地就也不會死人!鄒黎如果不接受你的工人跟他做,工人也不會死!如果他晚開幾天工就不會發生巧合,也不會有事!最起碼不會死在商場裡!”王曾喜腦子非常清晰,火大地罵道,“用她的邏輯,工人死掉都是因為她兒子,更是因為她,誰讓她生了她兒子!”
是這個道理沒錯,王曾亮笑了半天:“你這嘴,沒白供你讀書,早知道讓你幫我去吵架。”
“走啊,誰怕誰!”
王曾亮又笑了。
沉重的心情被下午的李圓一波,這會兒的王曾喜一波,攪和得緩解了許多,鬱著氣的胸口順了不少:“算了,都分手了,懶得說了。”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