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姑娘,大姑娘你在哪兒……”
綠意盎然的山林中,葉影閃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披著淡青色薄氅的女子正在搏命飛速奔跑,就算摔跤了也顧不上疼痛,立馬站起身來繼續跑,呼嘯的風聲順耳而過,衣裙上已經沾滿了泥汙,可尤妲窈根本就不敢停,直到不知跑了多遠,再也聽不見身後車夫的呼喊之後,才終於停了下來,捂著胸口扶著樹乾大口大口呼氣……
或許是那碗迷藥的藥效沒有那麼厲害,又或許是慧姨娘提前讓她喝了碗抗毒強體的湯藥,總之尤妲窈並沒有一覺昏睡到潭州,她在半路醒了,也得虧她是個不甚重要的庶女,錢文秀隻調派了個年老體衰的車夫送她回老家,甚至自信到連她的手腳都沒有綁,所以得以讓她瞅準時機,趁著車夫半路方便的時候,逃了出來。
猛力朝前奔跑的同時,那個小廝暴斃的消息,也一直在尤妲窈的腦中揮之不去。
分明昨日下午提審他時還好好的,怎麼當夜就死了?這死得未免也太過湊巧蹊蹺,其實就算是將那人送去官府,造謠惑眾也就判流放十年,他總不至於畏罪自殺,可若不是自殺,那便是他殺?可又是誰會對他動殺心呢?
尤妲窈實在是想不通,也想不透,且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現在更該擔憂的,是到底該何去何從。
若是再次折返回尤家,必然會被錢文秀故技重施,針對攆走。
那若不回尤家,又還能去哪兒?
這天大地大,竟找不到個可讓她容身之處,一股濃厚的悲涼感湧上心頭,不由覺得酸澀不已…
一個身無分文,相貌出眾的女兒家,去哪兒都是死路。
還不如殺回京城,再博一條生路。
那碗迷藥是半夜灌下的,現在太陽剛剛升起,馬車並未來得及走太遠,所以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應該是在京郊,由遠處隱隱傳來的鐘鳴聲判斷,她離京郊的通天寺應該不遠,不如順著鐘聲的方向找到通天寺,再與寺中的出家人借輛馬車回京。
山林中常有猛獸出沒,尤妲窈也不敢停留在原地多歇,順著鐘聲朝前走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就望見了條可供車架通行的羊腸小道,尤妲窈此時已是又累又餓,疲乏不堪,可透過清晨的迷霧,越過重重山巒,遠遠望見了通天寺的塔尖的瞬間,又重新振作起精神來……
此時隻聽得身後傳來一陰寒梟梟聲,
“隻怕你走不到通天寺了。”
仿若蟄伏許久等待時機的毒蛇,終於按耐不住,像獵物吐出了三角蛇信。
猝不及防間,尤妲窈被嚇了一跳,身上的雞皮疙瘩是瞬間被驚起,她隻覺得這聲音格外耳熟,捂著胸口回頭望,竟望見了張原以為此生不會再有乾係的臉。
“王順良?你為何會在此處?”
王順良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即將手到擒來的獵物。
他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隻嘴角歪斜笑了笑,
“就是因為我在此處幫你混淆車夫視聽,所以你才沒有被抓住,所以說起來…你很應該謝謝我才是。”
鄉野山道,綠鬱山林,美麗少女踽踽獨行煢煢孑立,山風微微吹起薄氅的一角,顯露出氅下被隱藏著的玲瓏身姿……可配上她臉上驚懼萬狀的神情,倒顯得格外悚然。
原本打定了主意的王順良,此刻莫名生了絲憐香惜玉之心,他朝前走近,伸手想要幫她撣撣氅衣上的塵灰,語意輕柔,
“跑了這麼久,累不累?”
因此人的出現過於意外,尤妲窈眸光震動著呆楞了幾瞬,反應過來後更是被嚇得連連後退,衣角都沒讓他碰著,
“你…你一直跟在我身後?可你怎知我會被連夜送去潭州?”
她極力想將所有的一切都串聯起來,猛然驚悟,
“那小廝是你下毒殺害的?!”
王順良將橫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收起了最後的溫厚餘情,冷覷著哼笑一聲,
“你不妨想得再大膽點。”
“其實何止那小廝的死,就連使你囈語癱瘓的病,甚至讓你身敗名裂的這樁醜聞……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否則,我又能以何理由與你退婚?而去迎娶戶部尚書的十一女兒呢?”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令人心驚膽寒的真相浮出水麵,尤妲窈渾身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她心跳快得幾乎就要從喉嚨中蹦出來,臉色發白著顫聲質問道,
“舉頭三尺有神明。
你顛倒是非黑白,草菅人命,就不怕官府的人查出蹊蹺,仕途儘毀麼?”
“哈哈哈,官府?仕途?以你這螻蟻般的存在,莫非還奢求得到什麼公道正義麼?
當今皇上不務正業,整日沉迷於木工玩樂,如今天下都掌握在攝政王手中,那你可知我前日上午在何處?我被攝政王請去在私宅中喝茶,他還誇我文采斐然,前途無量,有了這般手眼通天般的存在做我的擎天大樹,我還何愁不會有仕途?
且勸你也莫要指望官府,莫說我並未留下蛛絲馬跡,就算有又如何,現在刑部的冤假錯案萬千,案冊堆得整個刑部都放不下,又有誰會冒著得罪我這麼個後起之秀的風險,去為你個無權無勢不受待見的小庶女出頭?”
“……所以與其擔心我的仕途,不如你先擔心擔心自己的性命?”
!
他竟動了殺心?
尤妲窈終究隻是個閨閣女子,最多也就見過些後宅中搓磨人的手段,哪裡見過這世間真正的豺狼虎豹?
她隻覺青絲根根豎起,眼冒金星,心臟仿佛被人緊緊攥住,依舊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
“王順良,我自與你訂婚後處處幫扶樣樣打點,從未對不起你半分,你不僅抹黑我,與我退婚,你竟還想殺了我?”
自然是動了殺心的。
連考三次不中的挫敗,已讓王順良在追求權勢的路上趨近於瘋魔,他為此精心籌謀,無所不用其極,半夜三更一直追擊蟄伏至此,又與尤妲窈說了這麼多,總不是來特意為她解惑的。
“區區微薄貼補,你還真當對我有天大的恩情嗎?要怪就怪你自己蠢!莫非你以為這世上當真有那麼多不下堂的糟糠妻麼?
隻有你們女人才耽於情愛,可在我們男人眼裡,錢,權,威,勢,哪個不比情愛重要?不是男人不換*妻,而是誘惑不夠大!”
“若你任由你爹簽下那紙切結書,若你沒有開口要那五千兩,若你沒有跑出馬車老老實實回潭州……
或許,你還能活,可現如今,你唯有死路一條了。”
尤妲窈一死,婚約自然而然作廢,那五千兩便不用給了,想必尤家為了早日平息流言,也不會再去追究死因。
且她是自己逃出來的,弱女子在山林中亂竄,失足落崖再正常不過,屍體由野獸一啃,便徹底無蹤無跡。
王順良做事向來拿得穩坐得定,他給眼前的女人定下結局後,倒也並不著急下殺手,畢竟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可以抵抗,且他喜歡看她這驚慌失措猶如困獸的模樣,這不禁讓他有種能擁有生殺大權的掌控感。
“……這世上的死法有千萬種,可最適合你這副皮囊的,唯有一樣。
你放心,剛開始我會儘量輕些,也好讓你在死之前,能嘗嘗情愛的滋味。”
!
他竟意欲用強,將她蹂躪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