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成係禍水第六章
劉媽媽不愧是忠心耿耿的老仆,所謀所算都是對楚家最有益的。
若身份無誤,那這個從天而降的表姑娘,可不就是個燙手山芋麼?
那香豔傳聞中的樁樁件件,皆是令毛韻娘此等賢良淑德,安守後宅的婦人所不齒的。若是當真攤上這樣的親戚,遠遠瞧見了都要掉頭躲開,哪裡有將她攬收入府惹得一身騷的道理?
且那位大姑娘到底是尤家的女兒,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也都該將她脫手拋卻送回尤家才是,任是楚豐強回來了得知此事,也絕挑出不任何錯處來。
可滿腹腔的權衡利弊,全在親眼見到這女子的瞬間,儘數煙消雲散。
那孩子生得花容月貌,風嬌水媚。
可身上裹著件淡青色的薄氅,上頭卻儘是泥汙成灰,氅衣的麵料不知是被何尖利之物劃破,撕裂成了出多小口子,露出內裡白色的棉絮,衣裝是淩亂無序的,腳上的一隻繡鞋更是不知所蹤,發髻鬆脫得不成樣,如藻似墨般的發絲堆落在肩頭胸前,如玉的麵頰上,還有幾處沁血淺淺的傷口……
就那麼綿軟無力斜斜倚在木門前,像隻暈倒了的幼貓。
劉媽媽沒有認錯,這確是尤家的那位表姑娘,與畫像上分毫不差。
瞧著那張與丈夫有一兩分像的臉,毛韻娘到底心軟了。
這孩子瞧著如此孤弱無依,落魄狼狽,豈會是個奸邪狡詐的狐媚妖孽呢?
且她若當真有那般的手段,自然是繼續使出通身的能耐去籠絡男人,又豈會好端端的,昏闕在多年都未見的親戚門前?毛韻娘心中糾結猶疑了幾瞬,到底決定先將人挪入內院,安置在了間灑掃出的客房當中。
眼見她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躺在榻上也並不安生,閉著的眼眸不斷轉動,眼睫顫抖,指尖緊緊攥著被單,時不時還囈語喃喃。
毛韻娘附身湊近了去聽,隻聽得她用微弱而又憤然的預期咒道,
“……殺了他……莫要攔我,我必要殺了他……”
!
毛韻娘臉色瞬間發白,太陽穴直跳,她越想越覺得此事蹊蹺,實在是不敢自己拿主意,隻緊著嗓子吩咐身側的劉媽媽道,
“快,快命人去傳話,讓老爺速速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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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纏身,神魂浸喪。
夢中王順良那廝滿麵淫邪著湊近,嘴中梟然叫囂著靡靡之語,眼見伸出魔掌就要將她身上的最後一件衣裳扯落……
“你彆過來!”尤妲窈驚恐之餘猛然將腿一蹬,徹底轉醒。
她瞪著眼睛,驚覺發現自己竟已不在林中那片草甸上?而是躺在了張柔軟舒適的床塌上?
眼前之人也不是那位恩公,而是一對中年夫婦?
尤妲窈先是愣了愣,緊而檢查著身上的衣裝,發現並無異樣後,立馬彈坐了起來,警惕地褪到榻邊裹緊了被子,頗為驚惶問道,
“你們是何人?
這是哪裡?”
“窈兒?你可是窈兒?
我是舅父啊,你可還認得我?可還記得這幅護膝?這是我去年生辰時,你親手給我縫製的生辰禮,你可認得出來?”
那個身著墨色常服的中年男子,眼見她轉醒,一臉緊張地闊步跨上前來,他身型高闊魁梧,顯得格外孔武有力,膚色被曬得黢黑,右臉側留了道長約一指的疤。
望著眼前這幅自己曾熬夜點燭一針一線繡出的護膝,又仔細辨認了一番眼前之人的容貌……尤妲窈眼中的防範終於逐漸消弭,隨之湧上來的,是曆經艱難險阻後的慶幸與委屈,直到此時此刻,她一直緊繃的情緒才稍稍鬆懈,眸底沁出些水霧來……
真的是舅父。
是那個在戰場拚殺多年,屢立奇功,已官居四品的舅父。
她現在顧不上去想其他,滿心滿眼都隻有一個念頭:她終於安全了!
“舅父…舅母……”
就是這麼遲疑輕淺的顫聲,讓人聽得心底發澀。
毛韻娘心疼不已,張開雙臂將她攬入懷中,這個充滿母性的懷抱,暖得仿若能將人融化,讓曆經劫難後的尤妲窈,那顆充滿憂懼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雖是多年未見,可由這些年從未間斷過的通信,她心中明白舅父家上下都是惦念著她和姨娘的。
血親相認的短暫激動之後,楚豐強夫婦還有萬千疑竇待解。
“我的兒,京城那些傳言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為何會這般模樣昏在門前?甚至連睡夢中都在喊打喊殺?”
至親麵前,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尤妲窈將事情從頭開始,那樁醜聞的真相,王家上門退親,被錢文秀灌藥漏夜送回潭州,在山林中差點遭王順良劫殺……這些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吐露了出來。
直至此刻,楚豐強夫婦才終於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毛韻娘到底也是為娘做母之人,女兒和尤妲窈年齡一般大,知道那些流言蜚語對閨閣女子的影響有多大,又被王順良這些接二連三的狠辣手段驚得太陽穴直跳,拍著胸脯後怕連連,才理解為何外甥女在昏睡中,也一直驚惶不已,又將尤妲窈身前身後全都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連聲喊了好幾聲“哦彌陀佛”。
楚豐強馳騁疆場多年,能以草寇之身拚殺出此等功績,自然也是個能謀定而後動之人,可現在卻被劉順良的無恥行徑氣得眉頭豎立,勃然站起身來,行至桌前抓起卸下的佩刀,大喝一聲。
“那狗雜碎竟敢如此欺你?!
老子現在就去將他的項上人頭剁了來,以泄你心頭之憤!”
“莽夫,莫要糊塗!
窈兒年輕不經事昏了頭,莫非你也要跟著逞一時之氣不成?你在戰場上手起刀落那叫殺匪絞敵,可這是皇城根底天子腳下,動用私刑是要背罪的!”
毛韻娘立馬起身去攔,上前將丈夫的胳膊死死拽住,“不符律例道法倒是其次,你可曾想過,現如今,王順良這個罪魁禍首,或是這世上唯一能證明窈兒清白之人。
幸而有那位路見不平的壯士攔著,才沒讓窈兒真的下了殺手,那醃臢潑才死了自是一了百了,可窈兒身上的汙名便再無洗刷的可能!但凡他一日未將事情澄清,那他就不能死。
隻有他伏誅於公堂之上,窈兒才能不背罵名,洗清冤屈!”
此言猶如清晨傳來的佛鐘,使人瞬間醍醐灌頂。
二人皆被毛韻娘這番話點醒過來。
若真將人殺了,那豈不是再無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