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針可聞。
李淮澤呆楞在當場, 一時間沒能緩過味兒來。
畢竟這輩子還無人如此狗膽包天,敢從自己手中奪書,這若換作?是哪個宮婢, 隻怕立時就被拖出去砍了?,他倏忽望向眼前發問的女子,隻覺有?幾分怔然。
好似在不知不覺間,她對?自己的態度, 早就由剛開始的小心翼翼,轉為恭敬,直到現在愈發親呢。
不過?他並不反感,反而?由這種冒犯中, 咂摸出些許享受的滋味來。
他長臂伸展了?個懶腰, 微打了?哈欠, 又慵懶著將臂膀枕在脖下,瞧著很有?些不知愁苦貴公子的閒適, 眼尾一挑,帶了?幾分混不吝道。
“你既猜中了?, 那朕還有?什麼可隱瞞的?
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訴你, 我便就是那金鑾殿上坐擁天下的九五至尊!”?!
這人胡說八道慣了?, 尤妲窈經常隻當他是在吹牛說大話?,可今日卻見?他頗有?幾分煞有?其事, 心?中生出了?些萬分之一的可能,可腦子微轉了?轉,又撇了?他一眼狐疑道。
“子潤哥哥若真是皇帝, 那怎麼不立馬下道聖旨, 將那劉順良薅官下獄,大卸八塊?你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為我平反, 又為何要看著我這般費勁八拉去攀附高?門?”。
李淮澤由那貴妃榻上翻了?個身,單手支著頭顱正對?著她,隱去當初想要作?壁上觀的念頭,隻唏噓道。
“這可委實怪不得朕,朕就算是皇帝,可沒有?證據總不能平白無故殺人。
……那日在林中朕雖親眼目睹那廝行凶,可奈何朕是秘密出宮處理要事,不能被旁人知曉的,不過?你放心?,朕向來明公正氣,雖麵上暫且不能將他繩之以法,可私下已提前讓他償付出代價了?。”
這連番的推諉,倒顯得愈發像是發夢囈語。
尤妲窈望天歎息一聲,隻覺得自己確實蠢笨,恍惚間居然還將他的虛言信以為真,她把?那本書冊放下,又將那頂級的黃山毛峰灌下去一杯……
也不再想探究這茶葉是從何而?來了?,畢竟表哥之前提起過?,因著當今皇上喜好木工,在宮中大興土木,連帶著他這個木材商的身價也水漲船高?,他與那些高?官貴胄頗有?些交情,指不定就是從什麼旁門左道收來的。
她潤了?潤喉嗓,這才?耷拉著眉眼望他一眼。
“……有?了?確鑿證據便也用不上勞什子皇帝,舅父早就為我做主了?。
以往隻以為表哥有?心?疾,哪知還犯有?癔症?隻是表哥還需當心?些,這京中密探暗衛頗多,你這一口一個朕的說得倒是順口,若是泄漏出去,那便是大逆不道的謀逆之罪,可是要掉腦袋的。”
李淮澤也不執著解釋,隻渾不在意?笑笑,甚至調侃起來。
“左右窈兒覺得我時日不多。
能猖狂一日便猖狂一日吧。”。
這便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棄了?。
偏偏女子最容易心?軟,尤妲窈每每想到他那病,心?中不由便伸出些憐惜來,她將語氣放輕柔些,好聲好氣道,
“我盼表哥長壽無極還來不及,又豈會覺得你時日不多呢?”
“表哥莫要說這些喪氣話?,你瞧這園中一片生機,植株茂密蓬勃,理應覺得萬事可期才?是……表哥之前不是說想吃魚?不如我今日做道魚膾,將魚腹切成薄薄一片,用酸菜鍋子小火煨著,在滾燙的汁水中過?一道,鮮香可口,好吃極了?!”
李淮澤暗吞了?口唾沫,他拋開諸多的繁雜政事,遠離詭譎朝堂,不就是想要在此處做個不讓誰仰望的富貴閒公子,在人間煙火中,飽一飽口腹之欲麼。
“單單吃魚片多膩?再去采摘些時令蔬菜來,往鍋子裡一涮,清爽又解膩,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好,就按子潤哥哥說的辦。”
日子就在這種歲月靜好的閒適中消磨著。
接連好幾日,李淮澤都未回宮,除卻嬤嬤們的上課時間以外,二人時時都在一起。
他執筆寫字,她便在旁紅袖添香磨墨。
他若晨起練功,她便在旁飛踏練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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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麵上雖是表親關係,嘴上稱呼也都未改,可在滿屋子的仆婢們看來,除卻晚上沒有?同塌而?眠以外,儼然就是對?新婚燕爾,濃情蜜意?的民間夫妻,偶爾聽得他們因些無關緊要之事拌嘴爭辯,個個也都隻抿嘴偷笑。
皇上冷清冷性,宮中一個嬪妃也無,京中貴女人人都爭奇鬥豔,想要贏得青睞爬上龍床,誰能想得到他竟在宮外,對?身處輿論中的尤大娘子上了?心?呢?在此伺候的都是宮中老人,最擅揣摩聖心?,雖說現在皇上隱瞞著身份,還未發話?給尤大姑娘個去處,可顯然她的造化不止在於這一小片天地?當中。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若是尤大姑娘哪日當真在宮中有?了?一席之地?,那仆隨主貴,宅子中伺候的眾人都要升發,所以她們伺候時不敢絲毫怠慢,且言語間也是明裡暗裡撮合,那尤姑娘好似還是副不明就裡的模樣,可主上卻好似被哄得很熨貼,賞賜不斷,通府都其樂融融。
終是到了?壽誕這日。
尤妲窈不敢怠慢,一大早就起床,沐浴熏香,梳發裝扮,在嬤嬤們的打點下穿戴整齊,對?著鏡中一照,心?中還是有?些忐忑,於是先去了?正院。
不知何時開始,她好似萬事都習慣先向表哥討個主意?。
今日亦不例外。
她提起飄逸的裙擺,在男人身前左右微轉了?轉,
“子潤哥哥,我如此裝扮,可還行?”
李淮澤剛用完早膳,照例在喝杯茶水醒神,聞言抬眼望去,望見?她的瞬間,微微有?片刻怔愣……
猶記得二人頭次在林中相見?,她那樣狼狽落魄,生澀稚嫩,饒是那張麵龐有?幾分好顏色,也被眸底的驚惶無望而?顯得暗淡無光,怯懦的性子中又有?幾分桀驁孤僻,像隻喂不熟的幼狼。
可現在或是得了?忠毅候府的庇護,又經過?他的精心?調*教?,那身貧瘠枯萎的骨肉,在關心?偏愛中,逐漸煥發了?新的蓬勃生氣,懂得隱藏棱角,處事愈發從容,儼然像是換了?個芯子,好似涅槃重生的鳳凰。
這種變化無關外貌,而?是心?誌的磨礪,在這連日來,由禮樂詩書浸潤出來的。
誰能想得到之前說話?都低沉的女子,現如今能與他言之有?物?,論古談今呢?
木不琢,不成器。
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目前為止最得意?的傑作?。
李淮澤極少誇讚人,此刻卻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豔,
“不錯,好看。”
說完這句話?的瞬間,身前的女子心?中好似更加有?底了?,神情鬆弛了?不少……
到底還是隻嬌養的家雀,沒有?見?識過?外頭廣闊的天地?,未在望族雲集的名利場鍛煉過?,今日忠毅候場麵再大,終究也隻算得上是權臣私宴,她就不安成這樣,那今後?若是去京中閨秀都參與的簪花宴呢?又或是碰上宮中的中秋宴,祭祀大典呢?她豈不是更要亂了?陣腳?
這麼想想又覺得她可憐。
但凡是個官家女子,到了?年紀以後?,都會由家中主母引領著出席此等場麵,一來為了?過?了?及笄之年好相看郎君,二來經營幾個閨中好友,今後?在內婦圈好抱團取暖,三來宴會上吃喝糕飲都怠慢不得,她們從旁瞧著,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其中的規矩忌諱,也好為了?以後?掌家持府做準備……
可她偏偏是個不被待見?的庶長女,無人支應提點,隻能如個無頭蒼蠅般自己去闖蕩……正在李淮澤難得想要多說幾句,安撫安撫一番時,隻見?她攥了?攥繡拳,眸光剛毅,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姿態。
“子潤哥哥都說好看,那便妥了?!
那蕭猛與趙琅不願娶我為妻也沒什麼,這京城還有?成百上千的郎君等著我!
我今日必要好好表現,爭取再撲個品德俱全的郎子,子潤哥哥,我這便去了?,你在家中等著我的好消息!”。
這番豪言壯誌,委實是不改初心?,不忘初衷!
李淮澤被震得語窒一番,隻啞然笑了?笑,倒也不好太掃她的興。
他確是有?些不放心?的,這種感覺來得異樣,有?種長輩的慈愛與擔憂夾雜在其中,就好似是自己生養出了?個懵懂無知的女兒,現要奔赴無煙的戰場。
他蹙著眉間,諄諄囑咐,
“待會兒有?你消受的,今日便先將你那狐媚大計暫且放放罷。
謹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嘴上口號雖喊得響,可尤妲窈心?中明白,此等重要場合下,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就算有?心?搗鼓些無傷大雅的媚術手段,大約也是施展不開的。
且今日到底是舅父壽宴,不是她該動歪心?思的地?方?,否則若是當真鬨得下不來台,豈非辜負舅父舅母對?她的此番看護?
“窈兒曉得。
子潤哥哥便放心?吧。”
說完這句,尤妲窈便帶著何嬤嬤與阿紅,乘上車架往蓼葭巷去了?。
當今澧朝,武官比文官要更加謹言慎行。
畢竟以往常有?武將腦子拎不清,仗著些赫赫軍功,就桀驁不馴不聽調令,輕者擁兵自重,重者參與謀反,引得朝局動蕩不安,頗受上位者忌憚
對?於這點楚豐強心?知肚明,他雖是個窮苦出身的莽漢,有?時言行舉止張狂了?些,可向來粗中有?細,從無錯漏過?一處,積年累月,才?得了?上頭倚重信任,有?今日權勢。
自調入京城起,便有?許多人想要與忠毅候府攀交。
可歎楚豐強向來謹慎,除了?官場上必要的交際以外,為避免被參柬結黨營私,私下裡很少見?人,毛韻娘掌家又嚴,忠毅候府上下圍得如同鐵桶一般,許多人饒是想要巴結奉承,也實在沒有?門路。
今日難得借著壽宴門庭大開,大擺筵席,滿潮文武自然蜂擁而?至,來為這位朝廷新貴錦上添花。
忠毅候府門前擺了?各式各樣的妍豔鮮花,浮塵也無,威嚴敦實的兩座石獅子也被紅綢裝點著,闔府的仆婢們穿戴一新喜迎貴客。@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門前被堵得水泄不通,停滿車架,衣著華貴的客人們被仆婢們有?條不紊往府中引,端得是一片熱鬨喧囂的場景。
午膳時分還未到,忠毅候府就來了?不少賓客。
些德高?望重,高?官厚祿的男眷尊者,被引入了?後?方?的霞香院中,由楚豐強親自招待。
而?女眷及其他輩分略低些的男賓,便全部安置在前院中,備有?瓜果茶飲享用。
好在這件宅子是陛下親賞的,占地?麵積數千丈寬,賓客們四散在各處亭台樓閣間,假山荷池旁……絲毫不覺得擁擠,人一多,便開始七嘴八舌聊起閒話?來。
“……聽說了?麼?那馮得才?在回老家的路上遇上劫匪,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被禿鷲啃得隻剩副白骨了?,那人也確是沒福氣,好好忠毅候嫡女不娶,偏被個尤家大娘狐媚勾了?魂,否則若是還活著,必是能看看今日這宏大的場麵……”
“莫要混說!
沒聽方?才?忠毅候府夫人解釋麼?分明是那馮得才?先在外頭養了?個有?孕外室,忠毅候嫡女才?決意?退婚……那日他出殯,那外室還由莊子上跑出來了?,哭得聲嘶力竭,險些要撞死在那棺木上,許多人都瞧見?了?……”
“這麼說來,尤大娘子是被冤枉的?”
“十?有?八九是被冤的。
那忠毅候主母瞧著就強乾精明,若是那尤大娘子當真攪了?自家女兒的婚事,那哪裡還容得下她?豈還會這般維護,為她冒頭解釋?”
“嘖,外頭對?這尤大娘子傳聞頗多,問起來卻鮮少有?人見?過?,今日忠毅候壽宴,她這個做外甥女的必然也要來赴宴,我倒要好好瞧瞧,她究竟長成什麼模樣,是否果真生得那般狐媚!”
……
宴席上話?題眾多,可最後?落點都歸到了?尤妲窈的頭上。
對?她有?好奇,有?唾罵,有?猜疑,有?腹誹……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想要見?見?這狐媚禍水的真容。
其中也有?那宜春候夫人沈敏芬。
自從那日兒子蕭猛提起要娶這尤大娘子為妻後?,通府上下就炸開了?鍋。
那是個不達目的就要哭要鬨的金疙瘩,好不容易才?能哄騙他吃些茶飯,可近來好似哄不住了?,近十?天的管束行蹤,他憋悶在府中已然呆不住,如個混世魔王般要衝出府尋他那放在心?尖尖上的阿窈,通府上下都被鬨得不得安寧。
沈敏芬這幾日為了?看顧他,壓根就沒睡什麼好覺,眼底一片青黑,一想起那個尤家大娘便恨得牙癢癢,若不是顧忌著忠毅候府的臉麵,她真真想待那尤家大娘一露麵,將命人將其綁起來狠狠打罵一通。
…
趙琅自然也來了?。
自從那日在書齋一彆,他便再無機會見?尤妲窈,送去的書信也如石沉大海般,再無回音。
趙琅心?中也明白,必是因為隻能讓她屈居妾位,使得窈窈徹底惱了?自己,可他又能如何呢?總不能讓步誇口,許她為妻吧?此事並不隻由他一人說了?算,總是要得家中父母首肯的,而?以她現在的名聲,想來就算他願意?娶她為妻,雙親也必然不會讓他娶個聲名有?汙的女子做當家主母。
所以唯今之計,趙琅隻期盼著二人能有?個機會再見?一麵,畢竟見?麵三分情,他好好溫聲說服,她指不定就心?疼他進退兩難的處境,又答應做妾了?呢?
也不是沒有?想過?直接上小花枝巷登門拜訪,可婚事未能落定之前,二人間若有?接觸,隻怕對?彼此都有?礙,所以趙琅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現在看來,這壽宴倒辦得正好。
若能尋個間隙,二人將心?事都說開來,指不定就又能成好事了?呢?
……
各懷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想頭。
此時,隨著門房扯高?嗓子喊了?句,“尤家大娘到!”
前院的近乎所有?人,紛紛登時扭頭,朝門口望去……然後?便傳來許多倒吸了?口涼氣的驚歎聲。
隻見?個穿著胭脂色浮雲繪金短襖,百褶萬字福紋湘妃裙的少女,在門房嗬腰攤手下,軟身輕步踏入庭中。
少女相貌極豔極美,發簪上綴了?根翠鑲碧璽金盞花步搖,小巧圓潤的耳墜旁垂了?對?紅玉瑪瑙流蘇耳鐺,在她行走間,它們竟能紋絲不亂,未動分毫,不僅如此,金燦燦的裙邊褶子也未因步伐而?打皺分厘,端得是氣韻華貴,儀態萬千!
仿若清暉日出冉冉才?升,暈染出淡淡一籠紗光,照射在她潤如羊脂的麵龐上,浮起層朦朦朧朧的清淺光運,烏羽般的纖細長睫微微顫動,那隱藏在下的雙眸靈靜而?通透,坦然且平靜地?直視前方?,像是第一縷光輝灑在大地?,和煦馨然,令人神往心?醉。@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這哪裡是妖孽狐媚?
這分明是神女降世!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因著那些香豔傳聞, 眾人料想到了尤家大娘或許有幾分姿色,可卻委實想不到?竟會貌美到?如此程度!
且不都傳這尤妲窈是個勾人狐媚麼?
可狐媚不該都是勾魂攝魄,妖妖俏俏, 一雙美眸眉目含情,隨時隨地都扭著腰身,猶如勾欄瓦舍賣笑承恩的妓子做派麼?哪兒裡想得到她確是美撼凡塵,可背脊挺直, 不卑不吭,瞧著這般端莊正派?
這哪裡是狐狸?分明就是仙氣飄飄的狐仙,悲憫天下的狐神!
緋聞中的主角現身,靜立在石階之上, 周身霞光萬道, 映得庭院愈發金碧輝煌。
方才還喧鬨著的賓客們瞬間安靜, 連腳步聲都不曾有,時空好似也?停滯了一般。
過了幾息之後, 眾人才反應過來,開始低聲竊竊私語。
“太美了……就算馮得才當真癡迷於她, 我好似也?能理解了。”
“說實話……她瞧著壓根就不像會向男人主動示好。
倒像是男人捧了金山銀山到?她麵前?討好諂媚, 對她窮追不舍的。”
……
顏值就是正義。
那張光豔逼人的臉, 好似無形中消解了不少對她的偏見?。
其?中倒也?不乏有清醒者,未徹底被?她的皮相迷惑。
“你們光顧著看臉, 莫不是渾然忘了她與小廝廝混在床,被?人當場撞破之事?”
“就是,生?得好看有什麼用, 她不安於室, 水性楊花啊!”
宜春候府嫡長媳金芸,此時也?扯了扯婆母的袖角, 悄聲道,
“現明白猛哥兒為何為了她要死要活了,這任誰見?了都得迷糊……
方才忠毅候夫人不是解釋與馮家退婚,不乾她這外甥女的事兒麼?指不定這尤家大娘就是根好筍呢?既猛哥喜歡,婆母不妨好好考慮考慮,其?實也?不過就是個七品小官家的庶女,任她本事再大,還能翻出天去?”。
李鳳蘭以?往見?過尤家的另兩?個女兒,在她看來都是庸脂俗粉,上不得什麼台麵,所以?也?隻以?為尤家大娘也?是那等貨色,可今日?打?眼一瞧,倒覺得此人與想象中大不相同。
這通身的氣派,哪裡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饒說是金枝玉葉也?絕不為過!
與那些個整日?守在後宅,無甚見?識的婦人們不同。
李鳳蘭自小隨軍征戰,見?識廣闊,閱人無數,看人很有一套自己的章法,這孩子眸光靈動而澄靜,但?確實倒不像是個臟心爛肺的……所以?對於兒媳的話,她並未立即否決,隻道了句,
“究竟是好筍還是歹筍……且再觀望觀望再說……”。
這廂。
眼見?身周的男賓,紛紛朝尤妲窈投去或愛慕,或青睞,或欣賞,或狎玩,或探究……等各種迥異的目光。
趙琅眸光沉冷,更是欲將?指尖的杯盞掐到?粉碎。
以?往由於是二人是私下往來,所以?窈窈每每出門,為掩人耳目,常是素衣銀釵,頭頂往往還戴著那頂遮掩容顏的礙事幃帽,給人的感覺是宜室宜家,溫柔小意,清幽婉轉……這便足以?讓他心陷其?中。
更莫說今日?,沒?有那些因擔心被?人撞破,而所謂的小心翼翼。
她坦蕩而至,盛裝而來,豔驚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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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上下都透著任世人如何誹我謗我笑我侮我辱我,都自泰然處之的從容。
趙琅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過,她還會有這一麵。
整顆心都更加躁動。
那份愛慕與癡迷愈發多了幾分。
那感覺,就像是件僅自己私藏觀賞著的摯愛珍寶,乍然被?掀翻出來,引得人人覬覦……
今日?宴請待客,毛韻娘在後院打?理完庶後,被?幾個誥命夫人絆住腳一時脫不開身,隻楚文昌與楚瀟瀟兄妹二人留在前?院待客,眼見?尤妲窈來了,在眾人議論聲中,楚瀟瀟笑著迎了上去,連聲誇讚道,
“以?往從未見?過妹妹如此穿戴,方才險些沒?能認出來,真真是亮眼極了!趕明兒我就去你屋裡將?那些素淨顏色的衣裳全都扔了,給你送些鮮豔靚麗的去!”
尤妲窈想到?今日?或許會有許多人打?量她,也?暗自給自己做過一番心裡建設,可當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時,排山倒海般的無形壓力也?隨之而來,正在無所適從之際,好在瀟瀟表姐及時出現來救場了。
麵對熟悉的人,尤妲窈到?底自在了些。
她微微垂頭,麵上露出幾分腆然,抿唇笑了笑,@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舅父壽宴,我想著不能失禮,總要穿得喜慶些才好……”
姐妹二人寒暄著,然後親昵牽手挽臂,軟步下了石階。
按理說這樣的場合,尤妲窈理應跟自家兩?個姐妹在一處,偏巧今日?錢文秀沒?有來,帶著那兩?個親生?的回老家走親戚去了……
尤閔河倒是到?了,現人身在後頭霞香院,在那些官老爺身前?作陪,且她一個閨閣女兒家,也?總不好跟在父親身後交際的,所以?楚瀟瀟便將?她引入了自己相熟的閨蜜圈中。
這次被?提攜入京的武將?,不止忠毅候一個。
也?有許多由潭州升調的舊部,全都攜了家眷安置在了京城中。
這幾家人的家主,都是自戰場上刀山火海拚殺出來,能為彼此賣命的交情,內眷們的關係也?異常親厚。
不僅毛韻娘與那幾位夫人相熟,楚瀟瀟與這幾家的姑娘,也?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
楚瀟瀟將?人往前?一推,笑著介紹道,
“這位便是我同你們提起過的表妹。”
尤妲窈心裡有些緊張。
原以?為她們或都聽?過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所以?存了先入為主的偏見?,並不太待見?她,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很快就被?接受了,身前?這兩?個姑娘都含笑望著她,溫言細語地介紹著自己的姓名……
女孩子之間的友誼或就是如此,是否投契,好似望見?這人的頭一眼,便能抿出來。
論起來,還是頭次感受到?陌生?人的親厚,尤妲窈委實有些受寵若驚之感。
相貌清麗,身形更瘦弱些的姑娘喚做吳萱,心思格外細膩,或是瞧出尤妲窈還有幾分不明所以?,隻湊近了些,笑著軟聲道,“……窈兒不必見?外,之前?的事兒瀟瀟都同我們說過,全是誤傳。”
臉蛋圓圓,眉眼彎彎的姑娘是曲靜霞,她更活潑些,在旁吃著糕點,點頭附和?道,“以?後再有人傳你的閒話,我就當場啐她一臉!”
所以?這世上哪裡來得什麼無緣無故的好意呢……之所以?在如此社交劣勢中,還能在交際場上有半隻腳掌的落地之處,都是舅母與表姐在身後為她使勁兒,靠的是忠毅候府響當當的名聲在做背書。
楚瀟瀟是個細致之人,能理解表妹初次赴宴的不安,所以?率先牽頭,帶著兩?個手帕交與她熟悉,又在身側陪候許久,眼見?表妹確確實實自在了些,這才一點點將?她往外引,見?過些關係相近的伯娘嬸嬸。
眼見?這位嬌客得主家這般看重?,旁人無論心中如何做想,麵上大多也?會虛虛浮出個笑臉來。
尤妲窈呢,也?不刻意逢迎討好,賣乖弄俏,也?不上杆子解釋自己受過的冤屈,臉上自始至終帶了幾分客氣平淡的笑容,隻管跟在楚瀟瀟身後為她引薦,遇上些麵善的,軟聲糯糯喚幾聲“姨母安好”“伯母見?安”……就已然刷了一波臉熟。@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其?中自然也?有些不好相與的角色。
有三五個閨秀原聚在一起說話,遠遠望見?她們過來時,其?中衣著最華麗的那個,吊梢著鳳眼,蹙著眉頭立即起身,“咱們幾個還是去旁處吧,免得沾上什麼狐媚晦氣。”!
“你說誰狐媚呢?”
楚瀟瀟是個暴脾氣,立馬就想要衝上前?去理論一番,卻被?吳萱從後麵扯住了袖角,“那位是攝政王嫡女,咱們還是離遠些,莫要與她起衝突。”
尤妲窈也?一把拽住表姐手腕,“憑她說什麼,左右我不放在心上,表姐莫要為了我衝動,顧全大局要緊。”
除了這個小插曲以?外,尤妲窈的社交之路倒也?勉強算得上順暢。
隻是今日?雜事繁多,不止毛韻娘忙得頭腳倒懸,楚瀟瀟也?不得片刻安生?,不僅要招待其?他賓客,還得隨時聽?母親吩咐支應後廚……眼見?尤妲窈有另兩?個閨蜜作陪,她略略交代幾句,便去忙其?他事情了。
而吳萱與曲靜霞雖也?與她相談甚歡,可三人的交際圈並不完全重?疊,到?底是頭次相見?,總不好因為要照應她,就徹底冷落了其?他閨蜜……
尤妲窈咂摸出了她們的不便之處,就隨意尋了個更衣的借口,往後院廂房中去了,預備著先小憩一會兒,待正式開席時再來用膳。
今日?通府上下都格外忙碌,仆婢們個個臉上都有些焦急神色,手上端著食材酒水,腳步快得生?風……好在她對忠毅候府格外熟悉,也?不欲在此等緊要時候添麻煩,隻依稀記得靠近花園處的東南廂房是個清靜之處,便將?嬤嬤遣去筵席上做幫手,隻帶了阿紅往後院中去了……
在庭院中時,趙琅便一直很關注尤妲窈行蹤。
隻是她們幾個女眷湊在一處,他不好隨意湊上前?去,眼下見?她終於落了單,想著許是能有說話的機會,所以?便追了上去……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小女娘有些驕傲是應當的。
不願做妾, 趙琅也能理解。
往往這種?時候,就需要付出更多的耐心,待她?徹底想?通了, 也就就範了。
趙琅確信,方才在庭院中窈窈必然是看見自己了,隻?是因心中有氣,且又避諱著, 不願讓旁人知曉二人之間的關係,所以才那般視若無睹,現下他怕彆人看出端倪,倒也不敢跟得太緊, 隻?若近若遠跟在後頭……原以為她或隻是應酬累了, 想?要獨自在庭院中躲躲清靜, 哪知那個胭脂色的身影竟越行越遠,跨入雕梁繪金的垂花門中……
腳底遲疑一下。
他到底不願錯失這次機會, 追了上去。
誰知還未踏上那垂花門的石階,就聽?得後來傳來一句。
“入了垂花門, 便是後院, 外男不得擅入。
趙公子是有禮之人, 不會在我忠毅候府犯了此等忌諱吧?”
竟被抓了個正著。
趙琅一回頭,發聲者正是之前在書齋門口見?過的, 忠毅候嫡長?子楚文昌。
眼睜睜望著那個娉婷身影,在回廊轉角處徹底消失不見?,趙琅麵上閃過一絲失落。
可?麵對此番質問, 他還是迅速冷靜了下來, 隻?微微朝前嗬身,有條不紊解釋溫聲,
“是我莽撞,急著更衣,確有些慌不擇路,並?未有意冒犯,還望楚小侯爺見?諒。”
由上次書齋,楚文昌便清楚這二人間必是發生過什麼?,可?那是表妹私隱,她?既不願說,那他這個做表哥的必然?也不好問。
隻?是他們好似並?非像是兩情相悅,畢竟方才在庭院中時,他眼瞧著表妹甚至連眼神都未給過趙琅一個,倒是這趙琅行跡鬼祟,對表妹緊追不舍……
這人瞧著不像個蠢的。
怎得行為舉止卻如此不知分寸?
今日這樣的場合,這個與窈兒沾親帶故的表哥,尚且要與之避嫌,不能表現的太過親厚,他趙琅倒好,硬生生跟了表妹小半柱香,還昏頭轉向得連後院都要闖,若是被有心人咂摸出些什麼?來,豈不是又要陷表妹於水深火熱中?!
瞧著眼前這個繡花枕頭,楚文昌就氣不打一處來。
一想?到表妹或就是因為他把自己拒絕了,他便是實在想?要將其敲打一番,也不怕直接攤開了說,炮火連天的語氣懟道?。
“在書齋也是,今日也是……其實趙公子何必要如此窮追不舍,將事情攪得這般複雜?
你若心儀表妹,直接上門求娶便是;若是畏懼人言,那往後便莫要來沾邊……女孩兒家韶華易逝,哪兒經得起你這般拖泥帶水?你莫不是覺得表妹身陷流言,便可?這樣隨意招惹?若真如此,那便是錯想?了,我忠毅候府雖比不得簪纓世家,可?若想?要護個表小姐,還是不在話?下的。”。
這番話?下來,聽?得趙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險些有些無地自容。
今日原是來忠毅候府賀壽,作為賓客,他身後代表的是隴西世家,合該好好規範言行,哪知被忠毅候府的下任家主?撞破想?要私闖後宅,還被這般斥罵一通,若是傳揚出去,隻?怕他苦心經營的好名聲是保不住了。
如棒喝般,趙琅徹底清醒了過來,他才驚覺方才自己竟如此感?情用?事,隻?再三道?抱歉,又傾身拱了拱手,朝前院的方向去了,而楚文昌雖對他有些微詞,可?到底來者是客,眼見?這人倒也算得上知趣,便也不想?將事情鬨大,眼前前方又來了三兩個賓客,便又掛上副應酬的笑臉……
今日忠毅候的壽宴場麵格外盛大,朝中百官幾乎儘數都到場,攝政王也過來略坐了坐,甚至宮中都送來了幾樣珍稀賀禮,宮中的禮官甚至還傳來了道?嘉獎文書,上頭儘是寫對楚豐強的溢美之詞……這無一都在證明?著楚豐強聖眷正濃,前程遠大。
自皇上登基之後,還從未厚賞過哪個臣子,忠毅候這可?謂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眾人眼見?這情形,隻?覺終有一日楚豐強或得虎符兵強,執掌西北各軍……大樹底下好乘涼,百官都生了些攀附的心思,而利益結盟最好的方法便是聯姻。
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卻還未婚配的楚文昌與楚瀟瀟,已然?成了塊香饃饃。
毛韻娘陷在婦人堆中,言語之中自然?也聽?出了她?們拉媒的心思,她?自然?也是憂心自家兒女與外甥女的婚事,眸光不停打轉,落在庭中的各個郎君與娘子身上,隻?是在這一片兵荒馬亂中,也不是正經說親事的好時候,隻?臉上掛笑應幾句,道?“還需從長?計議”……
裡午膳時分約還有三四刻鐘,賓客已差不多儘數到齊。
一個身著宮袍的禮官太監,行至高處石階之上,躬身笑嗬嗬發言。
“皇上體恤忠毅候幾十年來在戰場上的辛勞,方特意送了六隻?孔雀來。
孔雀又可?喚為綬帶鳥,綬與壽同音,為的就是慶賀忠毅候身康體健,福壽綿長?。”
“孔雀乃百鳥之王,這幾隻?藍孔雀,乃榜葛剌國敬獻給我朝的貢品。
方才馴獸的宮人來報,道?經過喂食逗弄,現有好幾隻?孔雀都已展尾開屏,五顏六色的羽毛交織在一處,顏色格外炫彩斑斕,諸位貴人可?移步後宅花園中一觀,隻?是小的還需提示一點,孔雀膽小喜靜,還望諸位腳步放輕,莫要發出動靜,否則若是驚擾神鳥,那便是有負皇上心意。”
此話?一出,賓客們便傳出陣陣驚喜的低呼。
在場者大多非富即貴,那些能花銀子就能買到的物件,他們早就已經見?怪不怪。
唯這奇珍異獸,卻不是誰都能看得到的。
饒是藩王郡主?,此生也是難得一觀。
楚豐強又是朝天拱手,由衷感?歎了番皇恩浩蕩,然?後引領著眾賓客跨過垂花門,浩浩蕩蕩往安靜的後院中行去。
經那太監交代一番,眾人唯恐驚擾神鳥,也不敢帶上那些年歲不大,或會哭鬨的孩童,這一路腳下的步子都不敢踩重,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除了些微的衣料摩擦聲以外,靜若無聲……。
這頭。
花園東南處的廂房中,床幔後人影浮動,小寐了會兒的尤妲窈,終於睡眼朦朧著醒了過來。
應酬交際這事兒,從某些方麵來說,確實算得上是件體力活兒。
不僅僅要時時刻刻保持優美體態,精神也一直緊繃著,方才她?不過跟在表姐身後轉悠了那麼?會兒,就覺比平日裡練了半天舞還要更累,好在睡了一覺,將精氣神都養足了些,否則還真不知還有沒有氣力應對待會兒的壽宴。
尤妲窈先是輕喚了幾聲“阿紅”,門外卻無人應答,她?倒也並?未多想?,隻?覺她?或許是去更衣了,又或許是府中忙不過來,有人差遣她?幫手去了……無妨,左右待會兒阿紅見?她?已不在房中,自會去宴上尋她?。
“吱呀”一聲,她?伸出指尖將門打開,抬眼望了望天色,隻?覺好似離午膳時分還有個一兩刻鐘。
心中鬆了口氣,沒有延誤筵席就好。
左右提前到了也是無事,尤妲窈心裡也不著急,隻?裙擺翩躚著,緩步而行。
忠毅候府的後院甚大,除了幾個主?子居住的院落,其他待客的廂房就幾十間之多,大多都以花園為中心坐落,由一眼望不見?頭的長?廊連接著……大抵是仆婢們都在前院與後廚忙活,這一路走來,尤妲窈壓根就未見?到一個人影,她?剛開始還不覺得有何不妥,漸漸的心中生出些怪異,不禁將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輕墊了墊。
正踏下長?廊,欲穿過假山錯落,綠植叢生花園時……
倏忽又右側方的石壁後頭,竄出個黑影,拉住她?的手腕,猛然?拽入石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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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妲窈反應過來,欲要掙紮時,已是來不及,後背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上,吃痛到要喊出聲來,可?嘴卻被隻?手掌死?死?捂住,壓根就出不了聲,她?驚懼到渾身都顫抖,惶惶然?抬眼,瞳孔驟然?睜大……
竟是劉順良!
今日忠毅候府待客,宴請文武百官,唯一沒有接到請帖的,便是眼前之人。
那張可?恨又可?怖的臉,放大在眼前。
尤妲窈瞪圓了眼睛,眸光中泛著的厭惡與憎恨,如果可?以,恨不得當場就結果了他!
忠毅候府的假山高低錯落,石峰之間留有些罅隙,二人現在就卡在狹窄仄逼的山體之間,可?以活動的空間範圍極其有限。
劉順良身上穿著小廝的衣裳,他確是混進來的。
他早就來尋尤妲窈細問個說法,可?她?所住的小花枝巷看護甚嚴,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於是隻?能冒險,將希望寄托在今日忠毅候府的壽宴上,盼著能在此處堵住她?,苦於沒有接到請帖,無奈之下隻?能扮作小廝。
原以為忠毅候府上下都忙成陀螺,想?要摸進來很?容易,哪知那忠毅候夫人掌家甚嚴,出入都要看過對牌,他由晨時起就在外頭蹲守,一直到半個時辰前,才終於尋到時機入了府中,又格外順暢的在個後廚媽子的口中,得知了尤妲窈的行蹤……
總之,得來全不費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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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順良將她?鉗製得動彈不得,示意莫要出聲,眸光惡狠,低沉的語氣中儘是威脅。
“把解藥交出來,我便放了你。”
“否則,喜事變喪,撤紅掛白。@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今後忠毅候的壽辰,便是你尤妲窈的喪期!”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七章
如棉花堆壘的厚重雲層, 遮天蔽日,將大地萬物都籠罩在陰影中。
倏忽間?,被?張無形的大掌分?開, 陽光衝破烏雲的層層封鎖,一束束漏灑而下,蕩滌黑暗,溫暖降臨。
花園中那幾隻藍孔雀, 被圍在假山水榭前方寬闊空地前。
它們神態各異,有?三隻藍孔雀已將尾羽展開,正在悠然踱步,用優雅的姿態輕抖著展開的尾羽, 猶如把世上最精美的羽扇, 鮮豔奪目, 令人驚歎。@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眾人屏氣?凝神,看得心醉神迷。
倏忽, 由園中的西北處,先是傳來?聲被?壓抑住的嗚咽聲, 緊而就聽得一句……
“把解藥交出來?, 我便?放了你。”
“否則, 喜事變喪,撤紅掛白。
今後忠毅候府的壽辰, 便?是你尤妲窈的喪期!”
此低喝威脅,在極端靜謐的環境中,猶如陣陣鼓錘, 傳入了眾人的耳中。
搭配著假山的回蕩聲, 清晰到幾乎是有?人在耳旁說話。
楚豐強聽到外甥女的名字,臉色微微一變, 無聲向?上抬了抬手,便?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循著聲音尋了過去。
假山這頭?。
尤妲窈在震驚之餘,還有?些不明所以。
她眸光一沉,張嘴咬向?男人捂住嘴的手掌,待他吃痛將手略鬆開些,才咬牙切齒道。
“王順良,你究竟中了什麼毒,死又不見你死,倒讓你生出此虎膽,竟私闖忠毅候府來?劫我?!”
提起這個,王順良整個人都要炸了!
愈發將她鉗製得更緊些,雙眼氣?到通紅,事已至此,倒也不怕與她攤開來?說,隻近乎歇斯底裡道。
“自是害得我不能人道,無法行房的毒!”
聽得這一句,尤妲窈眸底先是閃過幾分?驚訝,緊而緩緩溢出許多?戲謔。
她忽就不覺得害怕了,隻覺得心中格外痛快,甚至上下打量了王順良兩眼,言語中透著十成十的諷刺。
“這毒確是陰損,不過配你,難道不是正正好麼?
此事難以啟齒,想必近來?你或因此受儘屈辱,覺得窩囊極了吧?嗬,想想都覺得解氣?!可饒是如此,你遭受的這些,遠不及我蒙受冤屈的百分?之一,我倒恨不得這毒就是我下的!”
“不是你還有?誰?
就是那日從林間?回來?後,我才變成這樣的!”
王順良被?氣?得胸膛起伏不定,額間?青筋暴起,恨得牙齒都在咯咯作響。
他後來?又四處尋醫問藥,終於在名隱居避世的高人口?中,得知他這是中了“去勢散”的毒。此毒對身體無礙,隻是服用之後不可再享魚*水之*歡,通常隻用在宮中,待太監淨身之後,以防萬之下補服一顆……
且那高人也說了,以他這種未淨身的情況,隻要能找到下毒之人尋到解藥,便?會恢複如初。
可眼見尤妲窈油鹽不進,誓死不認,王順良真恨不得立馬掐死她!
他竭儘全?力才按捺下當場結果了她的衝動,深呼吸兩口?,耐著性子與她周旋。
“是,我知你心中對我有?怨。
我不該設計誣陷你與小?廝有?染,也不該毒殺證人讓你無法自證清白……你恨我怨我憎我對我下毒都是應當應分?,可隻要你能交出解藥,萬事都好說,我如今雖是初入官場,可隻要略施些手段,為你洗清汙名還是不在話下的,事成之後,你大可另擇個良婿好好安生過日子……我王順良說到做到,絕無虛言。”
王順良將聲調放輕緩了些,聲聲誘哄道,
“你便?同我說,解藥在哪兒?
是隨身放著?還是置在彆處?”
尤妲窈抬眼望他,隻覺在看個笑?話。
若是這汙名這麼好洗清,舅父早就為她暗中打點好一切,哪裡還論得到王順良在她麵前?犬吠?
“你這腦子莫不是也被?毒傻了?
我個閨閣女兒家,平日裡哪裡能尋得到這樣的毒藥?且我若能有?如此手段,還能容你蹦噠到今日?我再明明白白告訴你,這毒並非出自我手,且就算出自我手,饒是解藥就在我手旁,我也絕對不會給你!你便?死了這條心!”
眼見她如此油鹽不進,王順良終於惱羞成怒,伸手就將她如玉的麵龐死死按在石壁上,眸光中幾乎要迸出怒火來?。
“在忠毅候府將養幾月,倒養出你這一身反骨來?!
我勸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莫非你真以為我不敢將你如何麼?那日在林中我就該乾淨利落將你脖子扭斷,否則哪裡還有?你現?下這般猖狂?這毒就算不是你下的,也必然是那日在林中救你之人下的!
你現?在便?同我說,那日是何人救了你?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子潤哥哥已經是副病秧子了,時日無多?,豈能再讓這豺狼擾了清靜?
尤妲窈斜乜他一樣,冷冷吐出四個字,
“無可奉告。”
至此,王順良終究失去了所有?耐性,
“既你要將我逼到絕路上,那便?休要怪我手下無情!
失足落水,溺斃而亡,這便?是你一代?禍水最終的結局!”
說罷,王順良雙眼猩紅著,朝她頎長白皙的脖頸死死掐去,尤妲窈呼吸不暢,臉色瞬間?漲至通紅,先是伸手錘了兩下他的雙臂,然後緩緩垂下手,正要掏出袖中匕首,拔*出劍鞘,準備用最後一絲氣?力,乘其不備捅向?他的脖頸時……
隻聽得“咣啷”一身,二人身側的假山,驟然被?股巨大的力道轟然分?成兩半,石塊粉末飛揚,驟然坍塌在地!
王順良被?這動靜嚇得失了神魂,他愕然回頭?,隻見眼前?熙熙攘攘圍上來?許多?人,為首的正是今日壽星楚豐強,身後跟著許多?臉熟的官員,再往後是些女眷……少數也有?數百人,圍堆在假山前?的空地上,甚至堵在了長廊中,個個投來?對他或氣?憤,或鄙夷的目光!
豈會如此?
這些人怎猶如幽靈般,一絲動靜也無,就這麼站在了身後?!
站了有?多?久?二人間?的對話聽去了多?少?
還未待王順良回過神來?,楚豐強便?黑著臉上前?,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哇”得一聲,地上被?吐出口?鮮血來?,王順良心中還存了些許希冀,想要或許還能有?機會解釋幾句,可已經沒有?了張嘴的機會,兩個家丁麻利上前?,將他捂嘴拖了出去。
楚瀟瀟淚光盈盈上前?,握住尤妲窈握著匕首,還橫在半空中輕顫的右手,終是嗚咽著哭出聲來?,
“……窈兒,方才大家都聽見了……我就知,就知你自始至終都是被?冤枉的……”
是麼?
他們確都聽清楚了麼?
都聽見了她並未同小?廝有?染,聽見了王順良的惡劣行徑,聽明白了她自始至終都清白無辜?
所以從今往後,無人會再唾罵她狐媚?
無人再指責她水性楊花,人儘*可夫?
那頂帷帽可以扔了麼?
她不再是隻見不得光,人人喊打的老鼠,今後可以堂堂正正,挺直了脊背出門了麼?
終於。
她好似終於如子潤哥哥所說“冤也洗清,穢也昭雪”了……
……
這些念頭?齊齊湧上了尤妲窈心頭?。
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忽一下就完全?鬆弛了下來?,在險些喪命的驚懼與真相?大白的行為中,她頭?腦有?些發昏,眼前?的視線也愈發模糊,再也聽不清表姐後來?說了些什麼,隻兩眼一黑,斜斜歪倒在了楚瀟瀟的懷中。
*
*
再醒過來?時,已是傍晚辰時二刻。
尤妲窈混混沌沌睜開眼,滿屋子的仆婢就都全?都圍湊了上來?,被?掐過的脖頸還餘留著痛感,可她此時顧不上這些,隻心中充滿自責,她慘白著臉,朝坐在榻旁陪護了許久的楚瀟瀟笑?笑?,啞著嗓子問道,
“表姐,實?在抱歉。@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舅父這壽宴……好似被?我搞砸了。”
哪知表妹醒來?,關心的不是王順良落得什麼下場,也不是痛罵那些以往以訛傳訛之人……反而掛心的是搞砸了壽宴。
楚瀟瀟隻覺又想哭了,她咽下喉頭?的酸楚,
“哪兒有?什麼搞砸?那王順良雖說意欲加害於你,可最後卻在眾人麵前?自曝出真相?,這哪是搞砸?反而是因禍得福,給父親添歲加禮!你在榻上躺著是不知道,那筵席上,個個都誇讚咱們忠毅候府明察秋毫,護佑親眷,眾人提起父親母親都是讚不絕口?,聲名反而更旺了。”
其實?不止於此。
忠毅候府上捅出了這檔子事,且幾乎所有?賓客都參與其中,整個壽宴仿佛都炸開了鍋。
首先就是,尤妲窈的風評驟然翻轉。
之前?那些人雲亦雲者罵得有?多?凶,現?在就有?多?為她鳴不平,他們唾罵王順良忘恩負義手段毒辣,又誇讚尤妲窈臨危不亂,聰慧從容,在那般危機情況下,絲毫沒有?如同尋常女子哭哭啼啼,被?嚇得搖尾乞憐,自有?些女子寧死不屈的氣?節。
或是因為以往落井下石的愧疚,席上的賓客對尤妲窈誇了又誇。
從相?貌,到裝扮,及性情……從頭?到尾,由內到外。
再說那王順良。
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樓塌了,之前?他得誌時頗有?些小?人嘴臉,隻不過眼瞧著他背靠著攝政王這顆大樹,旁人就算有?些不滿也儘數忍了,如今見他淪落至此,自然人人都上來?踩一腳。
有?說剛開始就瞧出他心術不正的,也有?唾他攀高踩低忘恩負義的,還有?笑?他必是因果報應所以中毒不能人事的……如此壞事做絕還當眾敗露的蠢貨,下場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席間?吃酒者有?主管刑獄的刑部侍郎,隻道以這王順良不打自招的行徑,壓根都不必再升堂問審,可直接發落。
私德敗壞,毀汙他人名譽,殺人滅口?,私闖民宅,威脅恫嚇……
這接連幾樁罪名下來?,依照澧朝律例,王順良必然沒了活路,不過就是斬立決,還是秋後問斬的區彆罷了。
……
席上的話題不斷,全?部是根據尤妲窈展開。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楚瀟瀟都儘數說給她聽,又念及她睡了許久或是餓了,趕緊命人傳膳上來?。
此時。
門外傳來?一陣陣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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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韻娘在仆婦們的簇擁下踏入房中,她先是對尤妲窈關懷備至了一番,曉得她無恙後,這才取出一遝帖子,依次攤開在尤妲窈麵前?,眸中的興奮壓抑不住,一臉喜氣?,
“窈兒,今日真真是數喜臨門。
一則,你舅父生辰。
二則,窈兒沉冤得雪。
三則,你們瞧這些帖子,全?都是想要求娶窈兒的人家!真真是老天有?眼,須知我昨兒還愁窈兒今後或沒有?著落,哪知今日那些郎君們就個個都往前?湊了,真真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真相大白後, 席上的眾賓客也在後知後覺中?,意識到了尤妲窈也到了該議親的時候。
其實若單單隻論家事,尤妲窈不過就是個七品小官家的庶女, 可若是?添上她與忠毅候府之間的關係,那身價自然就水漲船高了,畢竟官場上,講究的就是?個利益結合, 她雖不是?忠毅候府的嫡女,可眼見忠毅候府如此維護她,哪怕是?當初在不知真相,她被千夫所?指時, 仍願意將她照拂進府內, 單單論這份情?誼, 就儼然將她當作了親身女兒來對待。
且眼瞧這孩子就是個極其知分寸的孩子,否則楚文昌兄妹都不可能待她如此親厚, 這份表親的情?誼,必然要?延續到下一代的, 那若是?誰家娶了尤妲窈, 也輪得上是與忠毅候府攀上了親戚。
若是將那楚瀟瀟娶回來, 還隻怕她仗著母家權勢,入門之?後托大拿喬, 倒還不如娶尤妲窈,畢竟她既有作為宗婦的聯姻價值,又有小官庶女好?拿捏的底子, 算得上是?進可攻退可守, 是?為自家兒郎娶妻的絕佳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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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拋開那些勢力的念頭。
這孩子相貌絕佳, 儀態萬千,不卑不亢,臨危不亂……嘖嘖嘖,越是?細想?便越是?覺得滿意。
席上的官家娘子們,都是?眼光毒辣,且行動力絕佳之?人,宴上就拉著毛韻娘打探她這外甥女的品性,眼見這做舅母的,對她這外甥女是?誇了又誇,心中?更是?有了底,還未等?到宴散,就命人去了取了拜帖來,接著各種賞花品茶的由頭,邀尤妲窈上門……
雖不是?自家女兒,可毛韻娘實在有種欣慰至極,與有容焉的快感。
眼下,她將那些請帖一一攤開在榻前,幾乎就要?擺到塌尾。
“你父親到底是?個掛念你的,眼見你在園中?暈倒之?後,是?他將你抱回?廂房,又老淚縱橫哭了一個多時辰,原是?在此處守著你,方才要?去國子監處理要?事才離開,這些請柬與拜帖我都給他看了,他倒也是?上心得很,全?都仔細看過,後來又說畢竟是?婚姻大事,總是?要?挑個你喜歡的才好?,待你醒了之?後再一起商議著做決斷。”
“他悔不當初,隻道以前是?自己瞎了眼,才給你定?下了於王順良的婚約,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擦亮了眼睛好?好?挑選,也不求那郎子家世多高才學多好?,隻要?是?個能真心實意待你的便好?。”
毛韻娘將這些交代完,又輕握了握她的指尖,
“此事關乎你畢生的幸福,若是?落在你那個不上算的嫡母手中?,隻怕她要?將你當作待價而沽的貨品,哪家聘金給的最?高,便直接將你舍給誰,你父親心中?也清楚她是?個那樣的德性,便讓我為你操持。”
尤妲窈在榻上往前欠了千身,隻啞著嗓子道,
“既如此,便隻能勞駕舅母費心了。”
毛韻娘笑著擺擺手,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隻要?你放心得過舅母便好?。”
世事變幻,忠毅候府現在瞧著是?花團錦簇,可萬一那日落魄了呢?
免不了要?尋些關係近的血親幫扶,所?以毛韻娘向來是?樂善好?施,廣結善緣的。
且小女娘嫁了人就是?另一番境地,外甥女現在瞧著是?出身不高,可保不齊她嫁了個前程似錦的夫家,今後飛黃騰達了,指不定?還做了忠毅候府的靠山呢?總而言之?,一切都是?說不準的。
隻是?毛韻娘倒也不敢托大,畢竟尤妲窈不是?自家女兒,此事是?關乎終身,若是?有個好?去處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嫁得不好?說不定?還會落了外甥女埋冤,所?以她終究隻能從?側麵給些建議,也還是?要?尤妲窈自己拿主意才是?。
“我入京不久,對那些世家大族也還並不特彆了解,隻能從?後宅的貴婦圈中?旁敲側擊打探,在這些下了帖子的門戶中?,拋卻那些才學平平有心攀附的,有這麼幾家倒確可留意留意……”
“其一便是?隴西大族趙家的庶長子,趙琅。
此人你們聽說過麼?三甲探花,論相貌論才學論人品,都是?頂頂好?的,之?前聽聞他家嫡母有意讓他與母家結親,不過好?似聽聞趙琅並不情?願,這婚事就耽擱了下來,方才席間那趙家主母尋到我,說那趙琅對你有意,隻要?你點頭,便可迎娶你為正室大婦……隻是?我覺得,那趙琅名?聲雖好?,可他趙家的門楣卻不是?那麼好?進的,你若嫁進去做這庶長兒媳,若沒?有些手段恐日子不好?過,怕就怕齊大非偶……”
“說起這些高門大戶……奇的是?宜春侯府夫人,方才也帶著嫡長媳來送帖子。
論家世,這宜春侯府乃開國公爵,門第比那趙家還要?高出不少,且他家在朝中?向來謹小慎微,眼界也高,從?不輕易與官員結交,你若當真能嫁進去,可保一世富貴平安,我原想?著她是?給家中?哪個子侄費心相看,誰知那宜春侯府夫人竟說家中?的嫡次子喜歡上你了,想?要?聘你入門,話裡話外還透露,隻要?張嘴給個數,聘金想?要?多少便給多少……
這是?打量著讓我們賣外甥女呢?嘖,誰人不知宜春侯府嫡次子就是?個智商僅五歲的癡兒?你若嫁進去,那不就是?守活寡麼?總不能日日跟著頑童玩兒泥巴吧?莫說我不同意,就連你舅父聽了都搖頭。”
“論起來,倒是?還有一個些微靠譜些的。
那便是?工部尚書鄒清明,此人年歲比你大五歲,相貌端正,人品貴重,二十出頭就已官居三品,想?來今後官至內閣不在話下,他是?自個兒到我麵前來求娶的,道今日初次見你,便一見鐘情?,想?要?聘你回?家主持中?饋……隻是?唯有一點,他是?個鰥夫,先頭那位夫人與他是?青梅竹馬,後來不幸染了重病去世,膝下留了個女兒,之?後便一直沒?有再娶,宅中?也無侍妾通房……”
……
毛韻娘如數家珍般,將這些郎君的底細一一道來,優點缺點全?都說清楚道明白,好?讓尤妲窈心中?有數。
趙琅…蕭猛…
聽到這二人的名?字,尤妲窈實在是?有些微恍惚,之?前她都有向二人表露過婚嫁之?意,可卻並不順暢,蕭猛是?因?為雙親反對,趙琅則是?因?為顧及她聲名?不佳,現在這兩家卻驟然變了副麵孔,不約而同都想?要?娶她為妻?向來人心就是?如此,雪中?不送碳,錦上要?添花,她身上的汙名?洗刷乾淨之?後,美名?而至,連帶著身價也番了番。
可是?之?前他們分明將她棄之?敝履啊?
又哪裡能讓她再甘心情?願嫁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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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王順良已然伏法,她也不再會為了權勢,而以自己為餌。
終於可以從?這幅棋盤中?跳出來,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過日子了。
就算要?嫁人,也終歸要?嫁個能與自己心意相通的男子才是?。
至於選誰?
尤妲窈默了默,然後抿唇,與毛韻娘輕聲說道,
“舅母的話,窈兒都聽明白了,隻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如讓我將這些貼子收攏了,回?小花枝巷再細細查看?”
毛韻娘也擔心她操之?過急,胡亂做下決定?,點頭應到“自然應該是?如此”,然後又勸了勸讓她就留在忠毅候府過夜,可尤妲窈還念著小花枝巷的事兒未了,隻道自己身子已然無礙,忠毅候府的一乾親眷這才略略放心了些,又是?一番千叮嚀萬囑咐,命好?幾個侍衛將她護送回?了小花枝巷。
才踏入府,便立即往主院而去,廊下的精致的宮燈隨風微微飄蕩。
而那個男人似是?早就知道她回?來,屋門大開著,看窗外燈光閃爍的剪影,好?似正在提筆寫字,尤妲窈悶聲踏入房中?,一樣就望見他果然長身而立站在書桌旁,英俊的麵龐被燭光染上了層暖黃。
男人壓根就未抬眼,手下奮筆疾書著,揚了揚劍眉,
“今日忠毅候府倒是?上演了場好?戲,我未到場,確是?可惜,
隻是?表妹如今大仇得報,感受如何?”
這幅一切儘在掌握的樣子,愈發肯定?了尤妲窈心中?的猜想?。
她肅了肅,按照嬤嬤們的指導,行了個五體匍地的大禮,屏氣凝神道,“臣女叩見皇上。”
李淮澤指尖的筆微微一頓,先是?道了句平身,又覺得想?來有些好?笑,那日坦白她不信,今日倒是?終於琢磨透了,隻徐徐問道,
“這會子怎麼一下開了竅?”
得到了確認,尤妲窈心中?懸著大石終於落下。@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她抬眼望了望眼前之?人,隻覺得雖說換了個身份,可或許是?這段時間二人太過親密,並不覺得他非常陌生,隻是?在敬畏膽怯中?,微微多了幾分稀奇。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
之?前表哥就戲言過他是?皇上,就引得她幾分狐疑,可今日引賓客去園中?的孔雀是?皇上賞賜的,且表哥好?似知道今日會發生些什麼,特意囑咐要?讓她帶著匕首防身……
又聯想?起這間針插不穿水潑不進的宅子,以及表哥成謎的行蹤,家中?根本沒?有營收卻富麗堂皇的裝潢,奢靡至極的吃穿用度,經常出現在膳桌上難尋的山野奇珍……她早該想?明白的,什麼患了心疾的表哥,不過都是?他用來遮掩身份的借口罷了。
可饒是?身份變換,也不能改變他幫助她頗多的事實。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無論他為何要?介入自己的人生,她都是?應該感謝他的。
尤妲窈斂了斂神,溫聲細語回?話道,
“之?前是?臣女有眼不識泰山,若有何怠慢無禮之?處,還請皇上見諒。”
李淮澤此時才擱下筆,抬眼朝她往來,許是?經曆了一天的兵荒馬亂,她肉眼瞧著好?似憔悴了些,單薄的身影隨著跳躍的燭光微微晃動,如玉的麵容染了層暖光,顯得更加溫存,很有些家常的味道。
他看得心尖微動,繞到書桌前,抿唇微笑了笑。
“怠慢無禮確是?有的,細數起來,你那些罪責都夠掉八百遍腦袋……”
略略顯擺了番天家威範後,又微微傾身朝前,湊到她身側來,依舊如以往般戲謔眨了眨眼,
“可你我二人之?間若是?那般生分,倒顯得朕沒?有絲毫人氣兒了……”
“來,再喚聲子潤哥哥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