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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拂曉 探青 93640 字 29天前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外頭雪沒停, 紛紛落地,直讓青山白頭。

屋內不暖和,她們這兒雖說掙錢, 但薛聞主導的目前來看利潤並不豐厚, 隻能掙些?辛苦錢,薛聞怕冷, 但炭火這中稀罕物,還撐不起人?沒在房內還日日供著做出個暖房來。

秦昭明看著她沒有任何戒心的躺下, 冷的裹著被子打了個滾, 自?己?便動手折騰起暖爐來。

煤炭不夠無煙, 暖爐不夠精致, 這些?理由現成的讓他不必動手, 亦或者再示意喬承東給她們送錢,總能改善。

可那?些?想法要麼是從前, 要麼未來, 現在他觀察著火爐,隻希望這一點?小東西, 能夠溫暖整個房內。

淡淡的火煋燃了起來, 呈吞噬之狀, 他站起身來, 這才有閒暇觀察著薛聞。

原來她剛才裹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個春卷一樣,現在半夢半醒的掙紮著用手推拒, 也就模模糊糊動了一下, 像蠕動的春卷。

春卷,豆沙餡, 甜。

他樂滋滋的就這麼看?著,小虎牙沒有任何遮掩的笑了出來。

甚至看?了一會還過分?的坐在薛聞床榻邊上, 伸手給她壓了壓脖頸的被子,把春卷皮蓋的更嚴實了些?。

視線在這間房內橫掃,如他所間,屬於薛聞的私人?物件少的可憐,除了小貓兩三隻的首飾外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也都?符合並州攤販上的東西,最珍貴的或許便應該是薛聞簪的那?朵牡丹鮮花。

造價不菲,卻又隻能新鮮幾天,便顯得珍貴起來。

上位者有所需不叫需求,叫禮賢下士,叫提拔。

隻需要小小一個眼神,自?有想要向上爬的人?爭先恐後的替他辦成。

但秦昭明這

銥誮

個太子爺和尋常皇子貴族不一樣,頭一個被扔進軍營裡的太子爺,足夠他在想要真正上戰場時必須和同?袍們處出真感?情?,而非被保護在後方?。

他來這裡光探聽薛聞消息就結識了許多大娘大伯,凡是認識薛聞的,必定會認識薛聞身邊這個“乖巧”“嘴甜”的“弟弟。”

也探聽出來,蔡大娘一直說自?己?有個內侄女,會繼承自?己?衣缽傳承,但一直沒到並州來。

也正因為?如此,許多想要貪圖蔡大娘銀錢和手藝之人?希望迎娶蔡大娘,知道薛聞過來後才歇了這個心思。

京城口音、見過太子、做菜好吃、普度眾生。

秦昭明凝望著闔著眼眸使勁睜不開的薛聞,心裡電光火石之間,即便知曉秦旭一定要折騰自?己?,但怎麼不可能給他來一出美人?計?

他忽然想起今日?在街頭,她緊緊壓製著那?羊,那?時候她並未想要自?己?動手。

是在發現那?羊的脖子上被他射出的絹花簪子給穿透之時,眼裡懷揣著慈悲,卻眼疾手快的,動作又狠又穩的朝著死穴刺去。

尖銳的哀嚎伴隨著她眼底的慈悲流轉。

冷靜、慈悲、殘酷、善良。

交織在一起。

而後她臉上沾染中著血跡,朝著他笑,笑得一如從前溫軟明亮。

在他眼裡便是這樣的場麵。

然後他更興奮了。

“阿姐,阿聞,你今天是不是想要保護我啊。”他把可可愛愛剛剛暖和過來的小棉花糕又給拆開。

“你就是要保護我對不對。”

“你好吵,啊!”她有氣無力的反駁,揮出去的手也輕飄飄的,讓秦昭明臉上笑意?更大了。

正如同?形容薛聞會有淡妝濃抹總相宜來誇讚,如同?羊脂白玉,不論用翡翠做襯,還是金鑲玉都?中和的頗有意?味。

但秦昭明麵容精致,沒人?比他更適合繁重的衣衫和昳麗的顏色。

連穿坊市上為?了做活做結實的玄色勁裝,都?因寬肩窄腰,神色玩味,隨處一站都?顯得心曠神怡,讓人?看?著就歡喜。

更彆說他現在這樣含笑耳語,拉著手便不撒手,還伸手戳一戳薛聞臉上因說話而起的酒窩,像得了新鮮玩具的孩童。

像詩人?恢宏壯麗的吟誦著自?己?偉大的詩篇,像畫家用筆專心致誌的細筆勾勒寫意?出竅,他的眼眸裡豪情?壯誌和天真爛漫一並存在著。

一刻也不想撒手。

況且,沒人?教導皇太子需要如何珍惜,他想要的,必定會得到。

“跟我回京城好不好?”

跟他回去,那?薛聞不僅可以得到夢中的太子殿下,還能永遠擁有阿昭,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

京城。

薛聞一聽這話忍不住急促呼吸,而後發現自?己?眼前好黑,她急促的喘息著,呢喃著,抓住秦昭明玩鬨時候探過來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拉住最後浮木:“燈,燈,好黑。”

秦昭明夜視極佳,還主導過許多夜襲,薛聞進房時不清醒,自?己?摸索著就躺在床榻上,並不知曉秦昭明隻進門是點?了一盞蠟燭。

手拉不開。

秦昭明更不會主動離開。

他想了想把薛聞單手抱了起來,一遍用他的嗓音安撫著。

好聽的嗓音帶著少年獨有的清朗和他壓低聲音誘哄的低沉,美好不止在音色中,而在他說話時的停頓,和秦昭明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溫柔。

或許是信任,或許半夢半醉間也知曉若她不鬆一鬆,秦昭明便動不了手。

很快就點?燃了蠟燭,亮在眼前。

燭火微弱,伴隨著風細微吹進來微微搖晃,但這卻讓薛聞瞬間安定下來,鬆開手上力道。

他再將?人?放下,發現睫羽濡濕。

恍然中想起,夜裡總見她屋內燭火明亮,小小光點?徹夜未熄。

粗糙的衣料即便被用力抓握也不會留下褶皺,可秦昭明的心臟像被狠狠揉捏了一把,軟的不成樣子。

怕黑,需要枕邊一直有燈。

習慣還不止這些?。

譬如她從來不坐馬車、轎子這種擁有隱私的密閉空間。

好大的謎題。

這究竟是為?什麼。

難不成,一個家世算不上貧窮的小姐因為?追尋太子殿下的影子,逃婚離開家中,自?謀生路,見到酷似太子殿下的“阿昭”,心疼他在窄小避光的木箱中待了太久,此後就開始怕黑怕光,以身作則?

他被自?己?想法逗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薛阮阮沒有懷疑過薛聞的病情?究竟為?何病的這麼重。

畢竟人?有旦夕禍福,有時候一個風寒救治不當便早早夭折也在常事。

即便她心知肚明薛聞當時歸家之時健壯的能把整個曹國公府給掀翻,生病歸家不過是當時攆她回去的借口罷了。

就算薛聞身體強健,身形高挑,從小到大沒怎麼生過病,力氣大的連在廚房那?種油汙醃臢活兒什都?信手拈來。

但借口就是借口,就是要給得了臉麵便要張狂的九妹一些?教訓,免得她不知道這好處究竟來自?哪裡。

可薛阮阮等?對著過府來看?她的薛夫人?三次兩次的提起,薛夫人?再怎麼拐彎抹角連咒罵都?使出來了,就是不肯說讓她出來見人?。

等?她麵對夫君對於她的關切越發上心,不忍心看?夫君失望的薛阮阮硬撐著雪停後萬籟俱寂的日?子裡,大張旗鼓的帶著禮物歸家。

“小姐,何必這時日?裡出來,若要凍著了可怎麼辦?”嘉慶子坐在馬車裡問上妝也難掩憔悴,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都?很困乏的薛阮阮,臉上滿是擔憂。

含桃和嘉慶子跟在薛阮阮身邊,她們比一般侍女好很多,出行能跟小姐坐一起好照顧,但即便如此也不想受這個罪。

大雪剛停,她掀起簾子往外一瞧,冰冷的寒風就迎麵拍打在臉上,讓整個肌膚都?感?受不到蹤跡。

她收回落在後頭八小姐那?輛馬車的眼神,合上了簾子。

含桃都?如此,何況本就在病中的薛阮阮?

臉色蒼白,迎麵嗆了一口風,忍不住輕咳起來。

“我當然知曉,可九妹和八妹之時不解決,總哽我在心中難以下咽。”

“況且咳咳我需要安排好,才能把整個計策布置下去。”

薛阮阮半睜著眼睛,圓潤的明珠用花絲鑲嵌工藝籠罩,墜在她薄薄的耳垂上,如同?她整個人?一般搖搖欲墜。

她需要九妹。

一個單純無害又有軟肋的女兒,才能夠為?她所用。

而八妹太過不安分?,太過機靈,又生母早逝無任何軟肋。

她怕八妹嫁過來,真的會代替她的位置。

就如同?,八妹在家裡這段時間一樣。

旁人?都?被籠絡去了,被八妹哄的早已忘記了她的存在,隻有夫君慧眼識珠,看?透了八妹的深不可測。

九妹,即便心性上比她原先想的一開始差了一些?,但終歸是個藏不住事兒的老實人?,不會蓋過她去。

所以,這分?明是她和九妹兩全其美的法子。

雖說她利用了九妹,可這也不是給她一個通天梯嗎?-

家裡隻剩下兩個小妹妹,彆有深意?的禮物也送不到她們那?裡去。

在宗女能議親的隻有薛蘭苕和薛聞二人?。

雪日?纏綿,勳貴無主職官自?然不願意?去朝會,薛阮阮出發前送來了帖子,沒想到剛過沒一會,人?就來了。

薛侯連準備都?沒有準備,聽著通報這才讓人?打開經久未開的大門,將?一行隊伍迎了進來。

碎雪如同?銀花飛舞,遙遙襯著銀山玉樹,配上侯府巍峨的亭台樓閣和霧靄祥瑞,仿若雲樓仙子入仙境一般。

隻可惜迎來的仙子早就看?習慣這種美景。

薛侯父愛泛濫,主動在廳內等?著,見人?進來連忙免了行禮的和善也並非因為?慈父關懷,而是因為?迎來的國公府未來的夫人?。

畢竟對他來說,女兒不需要,但能夠幫得上他的女兒才需要尊重。

“不逢年過節的,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聽著曹國公身子不好,賢婿已經去侍疾,你既然身子無礙,怎麼不一

?璍

同?前去,免得叫人?說三道四?”

暖爐燒得旺旺的,大氅被侍從拿下去烘熱,剛坐下手裡便被塞上一隻繡著嬌紅稚綠爐套的暖爐,她聽著這話因為?父親的威嚴忍不住心頭一顫,而後想起沈今川淺淺勾勒出一個尚好的弧度,笑說:“夫君心疼我,便未曾開口帶我同?去。”

她哪裡知曉沈今川究竟去了哪裡,畢竟夫君日?日?忙於公務。

但今日?聽父親說這話才明白夫君對自?己?良苦用心,連這種操勞之事都?不願意?讓她擔憂。

在病榻前侍疾,她這個親兒媳自?當要親自?侍奉湯藥,就憑她這個柔弱的身子怎麼可能服侍公爹用膳喝藥,如何來操勞這事?

可她的夫君連這事都?直接攔在門外。

將?所有風雪嚴寒都?用他的身軀擋住,不讓她受任何寒風。

夫君如此,婦複何求。

這樣想著,那?她又怎麼能夠放手,等?待著另外一個女人?無情?的將?自?己?替代掉,來享受她的勝利果實?

夫君啊夫君,你若是沒這般優秀便好了。

這可真是,最甜蜜的煩惱。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女兒過來是想為姐妹們送來年禮, 再加上快要過年了,我這身子也不見?好,我不比其他妹妹們遠嫁無機會回京。”

“女兒就在這京城內, 與娘家不過隔了幾條街, 咳咳偏因我這身子竟然這麼久未歸家中,當真不孝。”

薛侯連連擺手, 卻也未曾製止薛阮阮滿是孝心的話語。

廳內就他們父女三人,薛伯聽著止不住地輕咳聲, 過了會聽著薛阮阮那裡杯盞碰撞的細碎聲響。

“這話如?何說, 你身子柔弱, 賢婿都心疼你, 為父這個做父親的便不心疼?”

“蘭苕在你身邊服侍得如?何, 可算儘心?”薛侯視線落在一旁默不作聲,除了行禮之外一直低著頭沒有開口的薛蘭苕。

“八妹妹心思最為細致, 自然照應得很好, 我們姐妹之間談什麼服侍不服侍的。”伸手拉住薛蘭苕的手,被?暖爐溫暖過的手一下碰觸到冰涼的掌心, 讓她下意識鬆開。

倉促笑笑後?便沒當回事, 收回手繼續回話:“隻是?八妹已過及笄之年, 母親本應當為八妹相看?二郎了, 總照應在我這個姐姐麵前也不像話。”

薛侯聽弦歌知雅意,手上杯盞往桌案上重重一放, 茶湯濡濕亮藍祥華寶鍛。

坐在側方的薛蘭苕抓著衣袖的手又?緊了緊, 連薛阮阮都困於?父親怒氣,瑟縮一下輕咳了起來。

見?薛侯沒有說話, 薛阮阮理了理思緒,湊著笑說道:“原先我聽說母親給八妹妹留意了幾個親娘才?俊, 正好因?為我這一病給耽擱了,我這有個好事兒,先來跟父親說一說。”

“若是?父親這邊應允,我便立刻做主讓婆母過來一趟,成全?了這一樁好事。”

薛侯這時候倒是?聽不出來薛阮阮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一開始聽著惱怒,原本以為曹國公府連她兩?個女兒都嫌棄,正好逢著太子殿下病中,京中風起雲湧,連老曹國公也病重之際想要解除和薛家的同盟。

要知道沈家在宮裡還有一位賢妃,還有一個寄予厚望七皇子。

曹國公府長子可以迎娶薛侯府的小姐,可要是?繼位曹國公在迎娶他們家女兒便是?低娶,薛家能助力?的便少了許多。

更彆說若沈家真有野心和關乎東宮的內幕,有心來為年紀尚小的七皇子慕一個錦繡前程的話。

國公、藩王乃至下一任皇帝的外戚舅父,足夠他配得上世家貴女和公主了。

這是?還沒過河便要拆橋啊。

想的倒是?挺美?,真把?他們家廢物兒子當什麼香餑餑了。

薛侯聽著直直冷笑,對沈家這個不講信用和薛阮阮這個無能的女兒發脾氣,轉念又?聽著薛阮阮說些什麼讓出身京兆鄭家的曹國公夫人過來,這讓他摸不著頭腦,揚眉:“應允什麼?”

薛阮阮過來的時候還有薄霧,現如?今薄霧消散,暖閣廳內溫暖如?春,手上也十分溫暖,她在自己家裡也如?同在曹國公府一樣,把?規矩體統展現得淋漓儘致。

不,或者說,在曹國公府內她反倒更加自在一些,在家中反倒更加緊繃,臉色上的蒼白沒有絲毫緩和,神色隻看?著父親,將他的喜怒全?部?和自己的行為緊緊聯合在一起。

伴隨著外頭北風衝撞窗欞的呼嘯聲,她清了嗓子,手指不自覺地扣起爐套上的圖案:“我婆家那裡有一個兄弟正值壯年,名為今薔,樣貌品行在我這裡看?著是?極好的。”

“與八妹也算正當年,有我這個長姐在,若是?父親有意的話便兩?家再結秦晉之好,親上加親。”

有些話不說隻能悶在肚子裡困擾自己,有些話說出來之後?倒沒有什麼事兒,反倒為難了身邊的人。

薛阮阮從一開始的瑟縮到越說越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婚事,語氣也越發斬鋼截鐵的流暢,一旁低著頭的薛蘭苕鬆開衣袖,無意識地掰扯著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指甲。

薛蘭苕知曉,這裡根本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父親會為她選擇一個夫婿。

而後?會十分英明體貼的問她究竟可不可以,而即便她心底裡不滿,父親也有千萬種理由讓她“自願”。

這種決定,她做不得,薛阮阮做不得,薛夫人也做不得。

唯有薛侯這個當之無愧的一家之主才?能做得了。

“年前先定下來,交換聘約,請媒人過門,等後?年開春了正好行個好日子。”

薛阮阮掩袖輕笑,眼波橫看?了低頭的薛蘭苕:“天大的好親事,頂好的人兒,若嫁在曹國公府,姐妹們之間也好有個照應,八妹妹就再也不用要強了,有親密不過的姐妹在身邊還能有什麼不舒心的。”

薛侯聽完,停頓了幾下。

視線在兩?個女兒麵前來回掃視,如?同箭鏃般銳利的眼神在父親這個身份加持之下更是?無往而不利,將兩?個女兒的狀態儘收眼底。

而後?他冷笑一聲,手裡的茶盞隨手拂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指著薛阮阮的小巧的瓊鼻,擰著眉說道:“你可真給薛家人丟人啊。”

“怎麼,我薛家十年前能和曹國府板上釘釘的繼承者聯姻,如?今卻隻能嫁一個沒出息沒用處,甚至連孝道都沒有畜生了嗎?”

一旁的薛蘭苕喉結滾動?,輕輕深吸一口氣,鬆開了無意識掰扯著的手指甲。

隻是?圓潤的手指甲難免增加了許多棱角,顯得光禿禿的難看?。

她低著頭輕扯了嘴角,心想若是?薛阮阮在爹爹麵前說沈今薔是?個好孩子,不許爹爹這麼說他就好了。

可惜了,薛阮阮在除了沈今川的事情之外還沒有瘋的徹底。

薛阮阮咬唇:“父親,何苦這麼生氣?”

薛蘭苕低頭忍不住撇嘴,她這姐姐還是?有幾分聰明的,雖然沒聰明對地方,但足夠趨利避害,讓她得意這麼多年。

“你若是?無能,你八妹嫁進彆家好歹是?一份助力?和親眷,嫁給沈家那個畜生有什麼用?”

“你若是?有能耐,便拿出你的能耐來,許照顧你許久的妹妹一個錦繡前程,一個誥命夫人。”

他說著,沒有把?長女蒼白的臉色放在眼裡,更沒有把?長女命不久矣的身體放在眼裡。

“你現在這樣,是?故意惡心為父?”

“爛泥扶不上牆,和你娘一模一樣!”

薛阮阮周身一凜,眼前昏暗了一瞬,手指用力?地抓住椅子上的扶手,不讓自己倒下,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著:“我沒有故意惡心父親,更並非爛泥。”

“八妹不行。”

“不是?還有九妹嗎?”

“讓她嫁進曹國公府,來伺候我夫君。”

她說著,脖頸間的青筋格外醒目,如?同大獲全?勝的將士展示著他手中敵寇的頭顱一般。

薛阮阮也在酣暢淋漓地向她的父親展示著獨屬於?她沒有人能夠代替的軍功章——

“我死後?,九妹可以嫁進沈家。”

一旁的薛蘭苕自她進門開始頭一次抬起頭,眼裡的思緒複雜得讓人看?不清,當然

銥驊

也沒人在意,她行了個禮在薛侯出聲讓她離開之前主動?告退。

她的離開沒有任何波瀾,如?同一滴雨水落在樹梢上,落了就落了,無暇分清。

但連這個跟在薛阮阮身邊的人也要感歎真是?瘋子,怎麼會有人如?此雀躍的麵對自己的死亡。

薛阮阮以為這樣才?能讓父親稍稍展顏,未曾想到本應該最寵愛梅姨娘,最疼愛九妹的父親聽了這話久久未曾開口,分辨不出喜怒。

良久,他坐下,看?了一眼因?為等待他的反應而焦慮咬唇的薛阮阮,撫慰了讓他被?薛聞氣出來的煩躁,讓他心平氣和地同薛阮阮對話。

“你之前說的要把?小八嫁給沈家那位公子又?是?什麼意思?”

他變稱呼更變得很快又?很明顯,在薛阮阮聽來好似鼓舞一般:“若九妹妹嫁給夫君,八妹妹不如?正好嫁給婆家弟弟,這樣姐妹嫁兄弟,也不算八妹妹吃虧,也好對她這些時日照顧我做補償。”

“為何是?小九?”薛侯擰眉。

“當日急著要攆小九回來之時可不是?這麼說的,將小九攆回來接著把?小八接走,當日之事意思在我麵前表達得清清楚楚。”

薛阮阮開口:“當日九妹之事全?是?母親之過,她不喜歡九妹,更喜歡八妹。”

“但我夫君說”她嘴角露出忍俊不禁的弧度,臉色紅潤起來,病中孱弱的薛阮阮想起沈今川那些情話依舊如?同二八少女一般:“我夫君說,八妹妹不安分,恐怕我的一雙兒女在她膝下會吃虧。”

“但他覺得,九妹妹脾性正好,與我年少時最為相似。”

“所以,八妹不好,隻有九妹妹,隻有九妹妹能夠配得上我夫君。”

薛侯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在桌案上,一旁的梅花枝子在月白茶空通瓶內搖曳生姿:“隻能是?小九?”

“小八雖說心思不安分,但她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眷戀名聲和榮華富貴,這樣的人才?好掌握。”

反之,一個看?似沒有要求,實?際上直接掀桌子不肯談判,對於?名聲地位、榮華富貴都不在意的人才?不好掌握。

因?為她不在意,也就意味著她沒有任何軟肋可以被?威脅。

甚至在薛聞離開之後?,薛侯派人審問在梅娘身邊服侍之人,確切地問出了本應該最關心親娘的薛聞在臨走前並沒有歸家,甚至沒有探望過梅娘一眼。

“可可我夫君,真的隻要九妹。”

“爹,為什麼九妹不行,她的病不應該隻是?一個借口,一個由頭嗎?怎麼真的重病在身不成?”

薛阮阮急得站起身來,身形開始搖晃,如?同玉山將傾搖搖欲墜,眼中含淚泫然欲泣。

她好似已經想到自己夫君在她離開後?“淚濕枕邊”“兩?處茫茫皆不見?”“從此躊躇不能去”,連一個相似她的慰藉都沒有,該要有多麼寂寥。

更何況,若是?彆家女子,豈不要將她和夫君的美?好過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過?

那她這些時日做的所有,不都成了為旁人作嫁衣裳?

“父親,讓我看?看?九妹吧,不管如?何我都想要看?看?她,看?看?她究竟怎麼樣了,不會……不可能她病得比我還要重吧?”

被?她相中做繼室之人,壽數還活不過她,老天爺能這般無常惹人苦笑嗎?

薛侯嗤笑一聲,看?著這個女兒說道:

“小九現在在並州,莫說是?嫁給沈今川,便是?我這個父親她都不想認。”

“你若是?能將她請回來,那便是?你的本事。”

“否則,隻能是?小八。”

“你記住,我無所謂是?哪一個女兒加入曹國公府,但不論哪一個女兒,都必須保證這個姻親不能為他人坐享其成。”

薛侯說的意思現在薛阮阮並不能完全?明白。

畢竟她不論如?何也想不到真有人能夠和家裡割舍開,這可是?家裡啊。

但能從話中意思體會到竟然父親不願意直接同意,而要讓她去說服薛聞?

父親怎麼能夠如?此偏心?!

她想說的話在口中來回吞吐,不明白為何父親會如?此關愛薛聞,分明薛聞什麼都沒有為家中做過。

可控訴的委屈在對上父親不容反駁的麵色時她還是?低下頭,方才?為自己解釋並非“爛泥”成了她唯一辯駁的,後?殷切開口:“父親說的對,咱們家的東西誰都搶不走。”

滿身病容搖搖欲墜的女兒對上正值壯年英姿勃發的父親宣誓著她的效忠,好用自己有用來換得家中溫柔。

“父親放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您從小便教給女兒的。”

她說著亢奮起來:“女兒永誌不忘。”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薛夫人就在家裡, 起身時候便晚了,知曉女兒下了拜帖已經歸家,等著女兒來這裡話家常。

心情好?, 便沒?有折騰新來請安的妾室。

早早地便讓回去了, 因為被道了幾句心善,連聲感謝。

她高高坐在上方, 在暖閣裡抱著狸奴,金鼠毛抹額玄金鶴氅簇擁著她的雍容華貴, 被連聲恭維的?她心情極好?, 轉念又想著怎麼今日誇自己心善, 往日就不善了?

但轉念女兒都?歸家, 維持著心情關切了幾句在族學裡的?幾個?兒子課業。

雖說不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 也沒?差。

若真有朝一日官運亨通,冊封親母之時也不能忘了她這個?嫡母。

沒?想到直隻過了一個?時辰, 還沒?有收到女兒過來問?安的?消息, 差遣婆子過去?詢問?,回話說是大姑娘因為婆家有事, 送回八姑娘後已經離開了。

薛夫人這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無非就是薛蘭苕無用, 抬舉都?抬舉不起來。

薛蘭苕在她麵?前乖乖應著, 等她罵完緊接著用從未有過起伏的?嗓音安撫著,細細描述了一下沈今川更喜歡薛聞和大姐姐的?相?似, 而非喜歡她的?事兒。

果不其?然?, 罵她的?話變成了陰陽怪氣梅姨娘的?話。

“賤人,生下來一個?小雜種還要沾染我女兒的?光。”

“真是臉皮比逞強還要厚, 打匈奴的?時候怎麼不讓這個?賤人去?給防禦牆添磚加瓦?”

薛蘭苕站在堂下,身影清秀, 孑然?獨立,冬日後她便沒?有簪花,今日歸家更是低調到塵埃裡。

她在薛侯麵?前低著頭等待命運宣判,在薛夫人麵?前巧舌如簧,都?是她在家裡如魚得水的?本領,聽了這話,她忙迎上一句,道:“娘,隔牆有耳,爹爹聽了會生氣。”

薛夫人臉色一瞬間不自然?,緊接著看了看暖房就她和薛蘭苕二人,外頭還有她的?親信陪嫁看守著,薛侯哪裡會知道。

況且幾句話而已,薛侯也不會明麵?上給她沒?臉。

他娶的?是京兆鄭家的?女兒,若他自己都?不捧著,那娶她就沒?用了。

“這有什麼要緊的?。”

“那個?梅娘長了一張孱弱的?臉,生下來的?女兒也沒?有福氣。”

她撇了撇塗著豔麗胭脂的?嘴唇,世家培養出來的?容貌也難免夾雜著刻薄,破壞了整體的?雍容:“你?放心,小九她啊已經許久連門都?出不來,沒?準會直接病死。”

“你?沒?福氣,賢婿看不上你?,但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會虧待你?。”

冷眼看了一眼,嘴角帶著得意。

薛夫人坐著,薛蘭苕站著,視線上一高一低,但真正的?地位看的?從來不是這些。

聽了這話薛蘭苕低著的?頭在看不見的?位置這才露出了笑意,配合著薛夫人喜歡的?方式,跪在柔軟的?大紅猩猩氈毯上朝她叩頭,虔誠地拜謝母親。

“多謝娘對女兒用心良苦,女兒一定結草銜環報答,必不忘娘您今日提拔。”

娓娓道來說著感激涕零的?話語,她們樂於做這樣的?戲,一個?享受她的?尊敬,一個?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等出了門,陽光晴好?,落在白?雪覆蓋的?琉璃瓦上有著彆樣的?刺眼。

她伸出手擋在麵?頰上,陽光又從指縫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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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灼得她眼睛都?濕潤起來。

失望嗎?

失望。

正常嗎?

正常。

反正得不到想要的?,那就選能有的?裡最好?的?。

已經是她這十五年來最習慣不過的?事。

隻是不甘心啊。

可連她自己都?不知曉她心底殘存著的?不甘究竟是因為什麼。

“回川,等過兩日你?去?問?問?查查情形究竟怎麼樣了,我去?看看啊聞。”

“她那裡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

等出了院門,薛蘭苕已經看不見任何情緒在她身上流淌而過,隻溫潤的?嗓音叮囑著侍女。

那些好?的?不好?的?,如同?屋簷上細雪一般去?得極快,又掛上屬於獨她一份的?文雅風趣-

被薛蘭苕惦記的?薛聞這時候正在看著他們清雪。

雪下得很大,河麵?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不論貧寒人家究竟有多討厭冬天,但冬天來就是來了,從不因為任何人的?期待而轉圜。

碼頭也必須停止,所有的?貨物都?開始準備陸運。

因地製宜出的?方式不止出現在貨運之中,倒是原先在碼頭勞工影響小些,本就中轉站,陸運水運都?一樣,人倒是沒?少,也就牽連著小攤販們也沒?少,自家掙些零用。

可天氣冷之後連采買的?都?少了些。

薛聞倒是被她請的?幾個?大娘們小心翼翼地問?過還要不要來幫忙,臉上帶著為難又希冀。

她不是那種乾幾天覺得辛苦和不新鮮就不做了,更何況有人需要她讓她更加堅持。

第二日還沐著雪喝起來的?羊糝湯,用骨頭吊高湯慢火熬了一夜,再?配上新鮮現切的?羊腿肉,配上細碎的?小香蔥撒上去?。

加上還有薑和其?他香料在一起增加味道,熬得渾然?天成,還沒?湊近就香氣撲鼻。

人都?會要個?油餅往裡頭蘸著吃,把碗底也給弄乾淨,送過來的?時候倒省了洗碗大嬸許多事。

羊湯本就有禦寒的?功效,喝完後還能帶上一層薄汗,給這冷颼颼的?冬日帶來一瞬溫暖,會記得很久的?暖流。

薛聞沒?睡好?,自從酒醉後半夜半夢半醒間發現自己沒?有換衣衫就躺在床榻後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肯定有些事被自己忘了。

尤其?是第二日她屋裡就有了比尋常蠟燭長好?多截的?紅色、雕花蠟燭後,更奇怪了。

那上邊是喜啊。

分明她是救命恩人,她是阿姐,怎麼一下子就感覺她無端被人捏住小辮子一樣。

連著幾日薛聞一大早就往外頭跑,幫著賣湯。

但向來擅長主?動出擊一擊即中的?秦昭明沒?有給薛聞蒙混過關的?機會,他也跟著出去?,甚至拿起他早就不用的?拐杖彆著,做出一副薛聞要怎麼樣,他就也跟著行動的?模樣。

“阿聞,你?日日都?過去?,大娘們還以為你?不放心她們,或者覺得你?容不下這麼多人,要減少,她們也心裡恐慌。”

“你?要是非這時候去?,那我也跟你?去?,再?帶上查查,再?帶上喬老?三和算命瞎子,正好?讓所有人都?能好?好?過個?冬,免得還要乾活。”

薛聞在門口台階上抿了抿唇。

秦昭明看似給了她兩個?選擇,實際上根本沒?有給她選擇。

更何況,她也確實意識到她的?幫助並不會讓那位雇工覺得減輕負擔,反而會讓她們覺得被盯著抑或者要被趕走。

這與她的?本心有悖。

“那,聽你?的??”

冬日本就破曉的?比夏日晚一些,現在天剛蒙蒙亮,隻東方既白?,一道模糊的?晨光劃破蒼穹。

而秦昭明的?手很燙,再?碰上薛聞的?手顯得更燙了,薛聞聽著他嘟囔一句什麼沒?有聽清,就雪地裡踩著鬆軟的?雪,被拉走往秦昭明還沒?熄滅暖爐裡的?房內,溫暖一下子撲麵?而來。

一下就知道他從開口時候就十拿九穩。

真是個?狐狸精。

“喬老?三和算命瞎子已經過來三日了,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麼?”

薛聞仰著頭正在看這條驚豔了她兩輩子的?狐狸精,那雙狹長而銳利的?鳳眼好?似裹挾著整個?天地之間的?意氣,卻總在她麵?前垂下眼眸,做足了委屈模樣。

她沒?忍住笑出聲。

“你?知不知道他們是想請我走的?!”

你?還笑,你?怎麼能笑啊。

“我知曉啊,要不然?他們來做什麼?救濟我們啊。”

薛聞回答得理直氣壯。

“那你?就不挽留我麼,你?就讓他們你?根本不認識的?人帶走我麼?”

有些人說謊的?時候謊話信手拈來,眼淚說掉便掉,但真委屈起來的?時候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昭明還想了很多借口給薛聞開脫,怎麼這人一下子就承認了。

你?騙騙我都?不成?

看人臉色越來越怪,薛聞恍然?注意到兩人距離有一些過於親密。

親密到秦昭明將她束縛在牆壁之內,他抵著她,兩人的?距離能夠交織呼吸,她能夠清晰地看清秦昭明鼻尖那個?小痣,好?似還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滾燙。

她下意識彆過頭。

心裡盤算著倒是和八姐姐湊一起抱著睡過,八姐姐小時候還愛親她酒窩,除此之外沒?有彆的?參考。

在她見識內的?兄妹、姐弟,一對八姐和三哥,互相?看不上眼,至於旁的?兄弟姐妹們,隻能算有血緣、同?姓的?點頭之交。

寧哥兒穎姐兒小時候總吵架,長大了與其?說是懂事,倒不如說是有顧慮、好?麵?子。

連在娘親肚子裡一同?待過九個?月的?姐弟都?能形同?陌路,他們這麼親近,倒顯得彌足珍貴。

“你?是不是早就想攆我走?”

“原先不好?意思開口,現在知曉有人接我,表麵?上開始躲人,心底裡是不是早就巴不得我走了?”

秦昭明見薛聞不說話,還稍稍彆過眼去?,心底裡簡直涼透了。

虧他還跟喬承東說薛聞舍不得他走,這裡也需要他,所以一切事情要往後延。

結果!

“可你?肯定不能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啊。”

薛聞坦然?。

秦昭明質問?的?話一頓,四目相?對。

“你?有才華有學識有功夫,怎麼可以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不是說這裡不好?,但顯然?不適合秦昭明。

薛聞是摒棄所有外在,這裡是她接近自由最大的?一步,也是她夢寐以求得來的?。

她再?也不能夠把生死榮辱寄托在彆人身上。

但秦昭明顯然?不同?,他流落在這裡是意外,他虎落平陽是意外。

雖然?他解釋家中因素,薛聞也能夠理解——世家大族更是醃臢多,這不正常,但時長發生。

更不用說,彆說這通體氣派,單論這一身功夫和初見時候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她脖子的?提防心,便知他並非野生野長。

這樣一人,若真要留下才是遺憾。

她避免了他走投無路之下進宮,如何又要束縛他留在身邊?

“怎麼不能?”

聽著薛聞直白?的?拒絕,秦昭明話趕話越發鑽起牛角尖,神色落寞委屈又要強的?質問?著,和小孩子詰問?父母父母為何不能日日陪伴自己。

就是不能啊。

薛聞抿唇。

她和秦昭明相?處這些時日也找到了一些技巧,他最擅長多想,又倔。

得說明白?,可偏偏她是最不擅長跟人談心,下意識會回避這種親近的?。

思緒回歸之後薛聞不再?糾結關於姐弟之間是否太過親近這件事,反倒因為自己理虧隱晦地勾了勾秦昭明的?小指。

他的?掌心內有一道貫穿這個?下臂的?傷痕,據目測來看當時深可見骨,她的?手指往裡,觸碰到那道傷疤就不再?敢動想要抽出手去?,結果被緊緊拽著,身形還要緊了幾分。

現在她整個?人都?被環在秦昭明和牆壁之間,一絲一毫逃離的?空間都?沒?有。

“沒?有要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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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明聞言把嘴裡的?話硬生生轉了一圈,差點把自己噎死,嘴角壓抑著上揚的?弧度,死活不鬆手:“那你?說話。”

“你?在這裡大材小用,既然?有朋友來找你?,那便說明還有人未曾放棄你?。”

“與其?待在這裡,倒不如跟隨他們回去?。”

秦昭明無言,看著薛聞冥思苦想,這確實是真的?,但他為什麼要鬨?

喬承東還用世家奇貨可居的?思維擔憂若獅子大開口不讓離開怎麼辦,可所有的?擔憂都?被薛聞那雙“隻要你?好?”就行的?眼神給融化。

“而且”

“當今太子英明神武,雖說上一次科舉鬨出舞弊,可太子殿下絕非屈從之輩。”

秦昭明心神一蕩。

“等太子殿下繼位,最晚不過三四年,科舉必定重開。”

明年冬至時分,傳言抱病後不良於行的?太子殿下親斬謀逆南王及其?黨羽,繼位為帝,次年改年號永昶,稱永昶元年。

永昶三年秋,開恩科,興科舉,朝廷並非世家掌握。

在他的?大刀闊斧之下,世家勳貴無人造次,寒門士人不靠門客之名來到朝堂。

即便薛聞生在勳貴之家,嫁的?又是國公府中,但在旁人眼裡永昶帝扶持下賤泥巴種來和氏族抗衡屬於過河拆橋,但在薛聞眼裡卻察覺到世家最大的?缺點在於隻有家族無朝廷與百姓。

永昶帝做的?,是青史留名、獨具一格的?功德之事。

即便在當時跟著他的?名聲,是喜怒無常,是得位不正的?暴君,但他壓製世家安撫勳貴,手掌兵權禦駕親征,大破匈奴,足以讓史書上其?他英明神武的?君主?羞愧而死。

窗台風雪依舊,在懷裡之人說話鏗鏘有力,眉目深遠。

“更相?信以你?之才,史書工筆,必有你?姓名。”

第二十四章

喬承東和?薑逍的到來, 薛聞告訴蔡大娘他們是來帶阿昭離開的。

他們原先的作息影響著,天大亮後便起身,逐漸也習慣了?聚在一處。

就是原先說等三日雪停, 太子?殿下說再等等。

又等了?三日, 太子殿下說再等等。

三日又三日,轉眼一月過去。

三日複三日, 三日何其多?。

我生待三日,萬事成蹉跎, 真就太子?不急太監急唄?

呸, 他才不是太監。

究竟等什麼??

內心的急躁加上吃得又多?, 喬承東沒幾日就有些上火, 蔡大娘看了?後讓查查給他分點茶祛火。

喬承東坐在屋裡頭?, 在各自忙碌的人群中再一次感受到了?薛聞此人究竟有多?奇特。

他有機會近距離接觸的小娘子?要?麼?便是族裡的同?齡姑姐妹,她?們或是溫婉或是熱情或是嬌怯但都是向往美?好的。

譬如身邊的侍女都是好看的, 身上的衣衫要?漂亮, 頭?上的珠釵要?精美?。

不過,這些都是淺嘗輒止的了?解, 在於和?長輩請安之時相?遇的一刹, 在一同?參加宴會時的蛛絲印象, 不深刻, 不完全?,如同?石子?落在湖麵, 漾起漣漪。

但也隻?能是這些了?, 剩下的就會消失在水麵上,無?影無?蹤。

當然, 沒有了?解的機會和?必要?。

他是太子?伴讀,是太子?外家最得意的小輩, 現如今東宮屬官,任東宮洗馬,和?家中姊妹見到的天地不一樣,自然無?話可?說。

可?他在這裡,他並非皇太子?鎮壓下的外家第一人,並非世?家族中三六九等裡最上等的分配,他隻?是一個有點錢的好友,借宿在這裡。

即便他懷揣著挑剔質疑百姓愚蠢,主動沾染是非必定有利可?圖,質疑著有美?人投懷送抱必定想要?借機勾引太子?以謀前程。

挑刺,即便是在太子?威嚴之下給麵子?,但不露聲色的瞧不起也在他的謀算之內,若非太子?在這裡,他定然不會在個破地方住。

但他幾天下來吧,挑無?可?挑。

甚至若非心在京城,他願意老了?在這裡住一個一年半載。

重現陶翁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心境。

現在他抱著一杯剛沏出的苦丁茶,看著查查在打開紫紗杯盞,皺著眉將剛才已經放置三顆苦丁的盞裡又放了?三顆大苦丁,猶豫一下又放了?三根。

坐在一旁的喬承東聞著自己杯裡的直白苦味擰了?擰眉,大幅度地咽了?下口水,好似已經感受到了?這個刺激。

但查查咬著牙又放了?三根,那張看起來就可?愛的麵容緊緊皺在一起,最後又閉著眼睛放裡頭?一根,眉毛成了?倒著的八字。

熱滾滾的水倒進去,晾乾了?的葉片全?部發開,味道也散發出來。

查查在倒水的一刹彆過頭?去,獨留還沒意識到恐怖的喬承東承受撲麵而來所有苦澀。

嘔。

世?家子?在這維持風度數日,終於放下了?身段,乾嘔了?許久。

拿清茶漱口後,他麵露難色:“這這是薛姑娘要?喝的茶?她?一直這麼?喝?”

他們這些人不都愛喝一點甜的嗎?怎麼?會有人自討苦吃?難不成真要?借與眾不同?來勾引太子??

即便不知?道太子?殿下身份,也必定看得出非池中之物啊。

查查點頭?:“對,這就是她?每日要?喝的,不過以前不這麼?喝。”

喬承東輕蔑一笑。

“她?以前喝三根就差不多?了?,從家裡出來後就要?這麼?多?了?。”

喬承東抿嘴,倉促把手邊剛沏好的苦丁飲了?,結果燙得連連咳嗽。

查查手足無?措,沒見過這麼?笨的。

一旁正忙著給煮熟栗子?去殼,準備攢一攢一口全?部吃掉的薑逍抬起頭?來,對查查安撫:“不用管他,燙一燙或許就好了?。”

薑逍家起家是靠卜算,這一門自小便要?深入百姓之中,他天資不如妹妹薑遙但比起生在喬家最先河之時的喬承東要?好太多?。

一個救命恩人,即便心有所圖又如何?

問跡不問心,能在最難時候幫你一把的人,人家幫不幫你都行,但你可?就完了?。

當然,隻?要?太子?在喬承東就不會有機會麵對這個境地。

同?樣,喬承東對這裡的惡意並非沒有由來。

而是一個救命恩人占據了?太子?殿下的注意,喬家下一輩要?做外戚的想法又會橫生枝節,增加難度。

蔡大娘那雙洞悉所有的眼眸沉靜,沒管他們這些小爭鬥,但身為過來人點點頭?讚同?薑逍的話:“嗆著是舌頭?不老實,燙一下就知?道厲害了?。”

喬承東惱怒,從太子?失蹤開始便提心吊膽的人如同?山洪暴發,站起身來:“你們知?道在跟誰說話嗎?”

薑逍抬頭?,嗷嗚吞了?一把栗子?:“是誰?”

喬承東還有理智,沒真把自己身份當作炫耀的本錢,偃旗息鼓又坐下了?,含恨將苦丁茶吸溜進去。

他想,坐在這裡的東宮洗馬,太子?伴讀,皇後外家之子?,太子?表哥,英國公府嫡係,京城最受歡迎的郎君,蹴鞠前鋒。

——喬承東。

說出來嚇死你們。

他也幸虧沒說,因為要?是說了?,不明所以的查查會用她?天真爛漫的眼眸,一本正經地問:“我們地方小,這麼?多?人能夠坐得下嗎?”-

薛聞再一次感歎,秦昭明真的很好哄。

當然這個“好哄”隻?是言語上的好哄,即便哄開心了?,割地賠款也是少不了?的。

不過薛聞對這個有欠缺,她?沒在長輩麵前撒過嬌,也沒有小輩在她?麵前撒嬌的機會,僅有的查查和?她?有默契會爭吵會撒嬌,卻?又和?秦昭明的得寸進尺不一樣。

他總有辦法讓她?心軟。

卻?不是那種讓她?轉過頭?來後悔的心軟,而是那種等脫離了?這個場景,冷靜下來搖頭?輕歎自己上了?小混蛋的當,卻?還在笑著的心軟。

“那阿聞你是舍不得我對麼??”

說來說去,秦昭明聽著這話心底裡熱得發燙,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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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外頭?冰天雪地晾涼才能壓住他內心的火熱。

誇讚太子?!

誇讚他!

雙重認可?!

他笑得像是抓住大人小辮子?的小孩,他從來沒有期盼薛聞回答,生怕聽到他不愛聽的話,但隻?需要?一點點可?以被他理解的話,就足以讓他心滿意足。

秦昭明不明白這種感覺的由來,但他並不討厭。

他低下頭?,抿著嘴笑,緩解一般轉移話語,用一個更簡單的事讓薛聞同?意:“阿聞,阿聞——”

跟我回京吧。

然而秦昭明話還沒有說完,被他攏在掌心裡的手指抽離,換成整個手掌包裹著。

她?的手比他的要?小很多?,卻?安撫一般抓住他的手,一道不算大,卻?在他們兩人距離間清晰可?聞的聲音打斷了?他:“是。”

那些撒嬌撒癡的話淹沒在喉嚨內,他一下就說不出話,眼裡寫?滿了?驚愕,好似真是一個單純無?害的少年郎:“什麼??”

薛聞心下一顫,掌心內溫度不知?道為何牽連到她?臉頰上,如同?被坐在灶爐前被火焰蒸過一般滾燙。

她?想抿嘴當作沒有說話,但轉念想起自己這個“姐姐”一直在逃避,反倒是秦昭明主動朝她?挑明,自己太過膽小,也就直起嗓音,好似若無?其事般:“我是說,是,我舍不得你。”

人總會模仿。

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由來,薛聞也在回憶自己上輩子?的事時檢討過自己不會和?人相?處。

不交心的人形容她?總會用“老實巴交”“沉默寡言”來形容她?,皆因她?找不到該用什麼?狀態來和?表麵上最為親近的關係,實際上無?話可?談的關係相?處。

秦昭明的出現,本就在她?奔赴黎明的路上。

是她?救出來的希望。

是因為她?重生後的改變而有了?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的存在,本身就與眾不同?,足夠讓她?作為標杆來看待自己究竟有沒有重蹈父母覆轍,足夠讓她?堅持自己的想法。

“我是舍不得你的。”她?臉頰上的酒窩隨著話語的猶豫顯露出來。

“正因為舍不得,所以不願意麵對,但我願意成全?你的前途。”

不願意麵對分彆,但願意成全?更好的前程。

或許每一個家人在看著本應最親密的人要?奔赴遠方時都會有這樣的情緒,隻?是她?告彆懵懂太晚,感受得太遲,如今才遇到。

向來主動慣會沒話找話的秦昭明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他也才恍然間意識到,原來離得這麼?近。

他能夠看到她?的睫羽,嗅聞到她?身上屬於皂莢的清香,近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舍不得自己。

心裡那個一直張牙舞爪想要?吞噬所有的無?底洞好像一下子?被填滿,停住了?向外界索取的根源。

外頭?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

可?他們兩個都沒有注意過。

仿佛真正的日出從來不是循序漸進的緩緩上升,帶著初生的期盼,一下子?從山下跳上來,光斑落在她?臉上,那雙入水的眼眸清澈得他無?地自容卻?又生出無?端的占有欲。

為什麼?要?分開。

為什麼?要?成全?。

他從來不懂,也不需要?懂,既然如此何不跟他一同?離開?

秦昭明想說,但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才能夠說明白這一切,如果要?說的話是不是要?從他故意撒謊拿捏住她?的善心開始?還是從喬老三和?半瞎子?來找自己開始?

他在戰場上有三分可?能就願意帶兵突襲,可?現在無?萬全?把握他完全?開不了?口。

要?怎麼?說。

“阿聞,你為什麼?離開京?”百轉千回起承轉合的疑問還沒有問出口,外頭?就傳來院子?裡查查的喊叫聲,正在拍著對麵薛聞的門。

“姑娘姑娘,你起身了?嘛?”

“前幾日,前幾日雪太大,孫婆婆家的小兒子?大牛起了?風寒,來咱們這個幫工的孫家大娘子?不知?怎麼?離開家裡往山裡去了?。”

“然後現在外頭?說,發現了?孫大娘子?的屍體,被狼咬的已經看不清楚麵貌,但從手上戴著的紅繩來看,是她?。”

“真的是她?。”

薛聞大夢初醒,趕緊推開秦昭明,眼底裡同?外頭?的查查一般無?措。

孫家大娘子?是姐姐,一手撫養幾個妹妹弟弟長大,長姐如母這句話好似在她?身上壓了?一座大山,她?不能有任何反抗甚至甘之如飴。

薛聞來不及想太多?。

她?隻?知?道,一個她?熟識的人,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了?。

她?心底裡的慌張,好似要?跳脫她?的肋骨,朝外跑出去被迎麵而來的冷氣襲了?一臉,才降下這個溫度,眼淚龜裂在臉頰上,隻?能看出點點淚痕。

倉皇之下,她?回頭?看在屋裡的秦昭明。

想說的話錯過了?最佳開口的時間,就變得不合時宜。

“你要?好好養傷。”

第二十五章

倉皇之下, 她回頭看在屋裡的秦昭明。

想說的話錯過了最佳開口的時間,就變得不合時?宜。

“你要好好養傷。”

隻留下這一句叮囑便轉身跟著查查朝外提裙跑去,冬雪餘暉下, 她所有?的奢望、祈願, 都是大家能夠活著,平平安安地活著。

遠遠地, 喬承東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麼,等人走了隻剩下一人才敢靠近。

但?恰巧將薛聞從秦昭明房內出來一覽無?餘。

“公子?。”他不能行禮, 也不敢過問, 隻能這樣開口。

秦昭明影子?落在腳下, 還?沉浸在方才那含淚回眸的一瞬, 語氣很輕地呢喃:“京城讓鄭雲起上折子?給太子?在護國寺裡?祈福, 事情鬨得越亂牽扯的人越多越好。”

“彆人都可以下船,京兆鄭家不行。”

他距離京城千裡?, 一個命令卻可以攪動京城這一攤早就渾濁的泥水。

喬承東不敢再有?小心思, 對上這人他永遠都落了下乘,但?咬了咬牙, 嘴裡?的燎泡還?在, 苦澀好似也如影隨形著, 想起自己的期待, 大?膽開口:

“若殿下舍不得,為何不帶薛娘子?回京?”

“臣聽著, 她們似有?京城口音, 若跟了殿下回京雞犬升天,也算一個大?造化。”

秦昭明一頓, 後緩緩開口:“不急,此事要慎重。”

慎重在薛聞對於京城的懼怕還?有?她本身的怪異。

慎重在她的安全, 已經超過了他的占有?欲。

那個呼嘯的深淵終究被人用熱氣騰騰的包子?堵住,塞得滿滿的,不再執意要將所有?東西牢牢抓在手上才作數。

在萬全之前,他願意等等-

要出去傳遞消息的喬公子?出了一身冷汗。

薑逍慢吞吞過來,聽他低聲念叨:“難不成,太子?殿下真動心了?”

薑逍隨手把吃完的栗子?殼塞喬承東嘴裡?,揣手:“動沒?動心不知?道,但?對一個恩人不應該如此防備,更何況還?有?可能是未來主母。”

“那你怎麼不提醒我?”喬承東一下把栗子?吐出來,惱羞成怒。

他的氣度隨著環境安逸少了許多掩飾。

“因為死道友不死貧道,而且你若不死你甘心?”

喬家外戚出身,自然不肯放棄先天便有?親近感的太子?殿下,適齡女子?準備的環肥燕瘦,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誰能想到,誰都想不到。

罷了,罷了,一切都還?太早,眼下說這個無?益。

喬承東深吸一口氣,還?有?可能是他看錯了,想太多。

畢竟薛姑娘嗜苦,太子?殿下愛甜。

兩人喝茶都喝不到一個杯盞裡?,談什?麼琴瑟和鳴?-

午後日頭最?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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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流動,積攢了數日的雪也逐漸開始消融,百姓家並未布置雨簾,雪水便順著瓦楞到屋簷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四周洋溢著滴答聲,沒?注意便會在麵頰上落下一滴水來,是太陽送來的禮物。

薛聞回來了。

其實沒?有?什?麼可以幫助的,除了錢財之外。

畢竟薛聞發現連哭嚎都顯得逢場作戲,而圍觀的人再唏噓,也無?法?讓一個人活過來。

她從眾人的反應中明白,死對所有?百姓來說,都是稀鬆平常的事。

暑熱、嚴寒、黴餅、饑餓、野獸、征兵都會死。

而真正的死亡不會有?那麼多的痛徹心扉,即便是最?親近之人。

而薛聞也再一次擴充了關於她曾經未曾看過的世界,原先她記憶裡?的滿門抄斬、徹查、流放,一切一切顯得輝煌又盛大?,即便是死也會流傳下去,也不會消散。

而真正的死亡,是這麼的寂靜無?聲。

就如同,她的死一樣。

薛聞給了銀錢讓孫家夫婦來安葬女兒,將冷冰冰的銀溜子?放進那粗糲的像磨刀石的掌心中,手掌裡?的紋路如同繁雜的針線。

她對著失去女兒母親說:“我記得她愛俏又喜靜,還?說明年想吃杏子?,給她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安葬,再種?上一棵杏樹吧。”

那人摸著掌心裡?的重量,微僂的身軀徑直就要跪在地上。

雖說有?些奇怪,分明人是瘦小的,偏偏她的肚子?很大?。

但?和孫家夫人交談,確認是山裡?野獸咬傷致死後仵作也離開了,薛聞深吸一口氣,不敢再看那血肉模糊下裸露的森森白骨還?有?麵目全非的血肉。

明明不一樣,她卻覺得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自己。

明明不一樣的。

她死時?兒孫滿堂,是正一品誥命

可哪裡?不一樣,哪裡?都一樣,死啊活的,從來都由不得她們。

甚至,她覺得的手指,也在隱隱作痛,好似那些血肉與恐懼全部?被吞噬,隻留下錚錚白骨。

不知?自己究竟怎麼回到家中。

而雪天嚴寒,山林間的野獸不出,狼在饑餓下越發凶猛,薛聞忙著忙著便掉下了淚珠子?,慶幸找借口沒?讓查查去看,不然恐怕要做許久的噩夢。

她就沒?關係了。

反正她黑夜裡?,總是睡不著的。

陽光正盛,秦昭明就在外頭看著她,看了許久。

她沒?哭,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悲傷。

身形著背對著,那串綠汪汪的耳墜在他視線裡?微微搖晃,單薄的身形好似籠罩在暗影裡?,脆弱得像是神龕上白瓷製的菩薩像。

總讓他想要將她捧得高高的。

永遠不會因為世俗落淚。

可往日裡?張嘴就來的瞎話?到了嘴邊隻剩下笨嘴拙舌,他在外頭擰著眉猶豫,最?終決定放棄沒?用的安慰。

決定解決事情的根源。

就像以前,解決不了參他的,他就把參他的都“解決”了,這樣就不會有?人參他了。

秦昭明轉過身,叫上了喬承東和薑逍,讓他們通知?從京中帶過來的親衛。

“公子?,咱們這是做什?麼去?”喬承東不解。

風度翩翩的少年郎策馬而上,鋒芒儘顯,為首的秦昭明帶了一副異獸麵具,花紋猙獰恐怖,將他那張俊美的麵容遮擋得一乾二淨。

“屠狼。”

冷冷吐出二字,他策馬揚鞭。

身後的喬承東一瞬沒?有?反應過來,等腦袋告訴他究竟聽到什?麼之時?,立即精神抖擻,揮舞著馬鞭:“走,清山!”

他隻差一點便要熱淚盈眶。

皇權爭鬥絲毫不講人情,贏了是通天梯,青史留名,輸了屍骨無?存,聲名儘毀。

他這些日子?甚至最?怕的不是太子?心悅鄉野村姑,而是太子?沒?了之前的雄心壯誌。

萬一秦家真風水不好,攤上一個情種?可怎麼辦?

現在,他放心了啊!

禦獸園又要增加許多新寵了。

而太子?殿下心係百姓,清剿野獸,如同從前一樣!-

查查沒?親眼見到也就沒?那麼多聯想,見著薛聞仿佛隔絕了世間,吵吵嚷嚷地問她帶回來那個枯枝子?要放哪。

要是不想要了,正好扔了。

薛聞如夢初醒,調整許久找到一個風吹不著雪淋不著還?能在暖爐覆蓋的位置,給她那盆花找了一個好位置。

“放這兒吧,日頭正好,陽光曬得著也不會凍著它。”

下雪幾日蔡大?娘偷了閒,外頭想請她的都被拒了,家裡?頭所有?事都有?薛聞給她操心,她眉頭上那道深深的溝壑總算緩解幾分。

看著薛聞對一個乾枝子?如珠似寶的模樣也沒?順嘴叱咄,而是好心情地教?導幾句,還?傳遞幾句經驗:“往後多留個心眼,有?些人家慣會以次充好,把你騙了你還?得給人家賠不是。”

“是啊,姑娘,大?娘說得對,銀錢多麼重要怎麼浪費在這個上頭。”查查直笑?,伸手用指甲摳了一把枝乾上的皮,一點綠色生機也沒?有?,更漲了她的氣焰。

“可我記得姑娘不是這般人啊,那姑娘怎麼會買這種?一看就是死苗的東西回來啊,是不是有?人不把銀錢當錢,故意的啊。”

查查忽地想起來今日是從秦昭明屋子?裡?找到的薛聞,提起秦昭明就像氣勢洶洶的大?公雞。

這不,見這一盆買到的牡丹根本不能開花,這下讓她抓住小辮子?。

“姑娘,這肯定開不了花,不值得這般用心對待。”

“要不我給直接扔掉或者種?在外頭院子?裡?吧,也不需要耗費心力?,免得更加失望。”

薛聞視線落在這棵被從庭院內滲透進窗欞陽光照耀著的花枝子?,比起春日裡?牡丹盛開枝葉茂盛顯得格外單薄。

外頭冬日寒風被儘數擋在窗外,她輕笑?著想起自己小時?候不得已的懂事——隻要娘開心就好,少吃一些為了窈窕身形是值得的。

——沒?關係,她不要新衣裳也行,隻要能省下銀錢就好了。

——讀書再好也不能要誇獎,因為她的兄長們並沒?有?認真,隻要稍稍努力?她就會被甩得無?影無?蹤

一樁樁一件件,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退讓和懂事,更不知?曉,小孩子?吃不飽會長不高,薛家不會因為給她新製一件就窮困潦倒。

那些她舍棄了期待得到的饋贈隻是在強權下得到的懂事。

為什?麼所有?事都要有?價值才有?存在的意義?

“不,因為是阿昭買的,所以即便它永遠不開花、開的花並不好看,我也會很喜歡。”

薛聞那雙嫻靜的容顏上逐漸意氣風發,那雙習慣溫和的眼睛如同烈日般輝煌,綻放了不同的光彩。

“那”

“如果開花,是意外收獲,但?本身它的存在,就足以讓我珍惜。”

她也肯定了從前的自己啊。

上輩子?並非愚蠢,隻是上輩子?在霧裡?看不真切,如今才懂而已。

查查想明白了一個很沉重的事實,那就是她已經失寵了,隻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她委屈地癟嘴,大?喊一聲:“大?娘,你不管管他們嘛?姑娘偏心!”

蔡大?娘念叨著小曲兒搖搖頭,示意自己年紀大?了耳朵不好,彆來煩她。

“我哪裡?偏心了,你每天做了什?麼我都不清清楚楚?你今日的賬做了嗎?拿來我看看。”

薛聞在千錘百煉中練就看似柔弱無?害,實際一針見血,刹那間抓住要害。

被說中軟肋的人瞬間提著裙子?跑沒?影,什?麼都不敢再說,生怕引火上身。

她回裡?間,看著查查對著一疊賬發愁,見她過來撅著嘴巴:“姑娘,話?本裡?有?被狐狸精迷惑丟了心智的書生,被吃的骨頭都不剩,我看你也快了。”

那她是書生,阿昭便是狐狸精了?

薛聞被逗笑?,忽地想起秦昭明那雙眼睛。

沒?人比她更清楚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是多麼的水光瀲灩,攝人心魄,若說話?本裡?的狐狸精,恐怕還?要甘拜下風。

“姑娘?”查查疑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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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說話?了?

薛聞清清嗓,垂眸看著她賬冊上寫的墨痕,凝神一指點了點:“這裡?,錯了規格,就少了,你沒?看出來?”

兩目相對,查查歎氣,重新再給算一遍。

最?恨書生和狐狸精了!

還?讓不讓人活了!

第二十六章

秦昭明在匈奴之戰前並不知曉自己平生最大的愛好會是殺匈奴人。

那時候他最大的愛好便是——狩獵。

從小就有?射猛虎的傳言的皇太子, 有?心者隻以為昌平帝為了給東宮增光,連基本言談都不管了。

知道真的隨侍圍獵,才知曉太子殿下真乃大安第一猛人。

有?老虎他是真能射啊!

也?因為這個, 排行在太子殿下後頭, 外?戚是世?家的皇子們從這時候斷絕了靠武藝來爭寵的打算。

太子麾下禦獸園,全部都是他親自獵後留下遺孤, 親自養大的。

彆惹他。

這是隻要看過秦昭明馬上英姿之人共同?的想法。

但知曉他不僅搗了野獸老巢,還能馴獸後心裡的想法就成了這人是天?生的君王。

——我?之英主。

——絕不能讓他長成。

這是兩黨鮮明的想法。

但隨著太子逐步長大, 羽翼豐滿, 昌平帝將?南王和其他皇子拉出?來試圖與其分庭抗禮, 攪亂朝堂這一攤渾水之時, 從前太子帶來的關於生死一線的威壓也?變得模糊。

而財帛動人心, 權勢令人膨脹。

連身為鐵杆太子黨的喬承東都怕。

怕太子深陷溫柔鄉。

怕太子因為一朝失利而喪失野望。

雖然除了本人,誰都不知曉究竟發生了何事?, 才能讓英明神勇的太子殿下中了除了邀寵媚上外?

如此這般, 他看著策馬揚鞭,不用盔甲造勢, 無長纓在手卻依舊氣勢奪人的恢宏壯麗。

——一手紅纓槍, 十丈無人區。

這是他在戰場上, 用一封封捷報, 一顆顆敵人人頭,來發揚出?的傳說!

而秦昭明知曉自己這個舉動究竟會?引發什麼樣的猜測, 但他現在隻全神貫注地想著既然狼讓薛聞不高興。

那他就殺光所有?的狼。

狩獵和清剿是不一樣的。

狩獵是世?家貴族們將?早就馴養好的野獸重新回歸山林之中, 而後帶著弓箭一邊展望美景一邊比拚獵物多少。

但清剿,顯然就沒有?那麼多講究和華麗的派頭。

他隻要結果。

傷腿在精心療養下比他任何一次受的傷好得都要快。

被隱藏在恐怖圖騰麵具下的麵容冷峻, 陽光傾撒也?未曾融化眼底冰寒。

身後隊伍隨著他的一個手勢開始變幻,能打匈奴的將?士便沒有?不會?打伏擊的, 而山林擁有?最大的屏障和掩護,隨著時間推移,隻剩下早就布置好的陷阱還有?早就準備好的誘餌。

月亮在千萬年前馴服了狼。

而秦昭明在十年前開始禦獸,馴狼如馴狗,獵物如獵人。

他不論對上什麼,都有?的是耐心。

——“嗷嗚。”

一聲狼嚎響起,十數聲狼嚎隨之響起。

在冬日困倦山林中,結伴而行的狼群蒞臨著它們的國土,饑餓伴隨著他們,於是饑餓伴隨著凶狠正中圈套!

——嗷!

身先士卒的狼如同?最忠誠的將?士朝著它的君王彙報險情,可一層層早就埋伏好的利箭如同?傾盆大雨一般朝它們襲來。

畜生同?人智,卻又不通人智。

它們如何都想不明白。

山間獵物稀少,它們憑借著阻止狼群來狩獵無往不勝,隻不過最近吞吃一個人而已,為何會?引火上身。

火焰點燃,硝石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狼群還剩下六隻,其他狼或多或少受了傷,張揚著凶狠臟臭的獠牙,因為火焰的明亮而讓他們投鼠忌器。

狼往頭上戴著一縷白毛,腳步小心試探,低聲嗷吠著試圖尋找出?這群該死之人的漏洞,狠狠地咬上他們的脖頸!

可秦昭明一出?手就沒有?打算給後路,若是尋常事?他們耐著性?子玩一玩,可這些東西?犯在了他的眼前,那就是斬立決的罪過。

“我?知道這些日子按兵不動讓你們急壞了。”

“現在,你們的將?領下令,全部誅殺!”

“是!”以喬承東為首,應答的聲音興奮得不像話,還有?些遺憾,這地兒小,凶獸也?少,這幾隻還不夠兄弟們開開葷的。

總算能見血了,總算能夠揮揮力?氣了!

刀刃折射出?寒芒,月光冰冷,血液在殺戮中彌漫,這一次喬承東和薑逍傳訊帶來的親兵並非京中因太子失蹤論罪的東宮兵衛。

而是昔日在匈奴戰場上,陪著太子殿下廝殺的親兵。

因身上有?傷而退下前線,是留在京城而又最不會?引起波瀾的一支軍隊。

兵將?中為首之人年紀最長,神色最為平靜,不因秦昭明的話而亢奮,也?未曾因為狼群垂死掙紮而泄露半分情緒。

乾枯、骨節突兀的手掌淩空發出?拔出?利刃來,他手上沒有?火把,威風的獨手早就讓他知道他隻有?一個一擊即中的機會?。

但他衝在前麵,沒有?任何遲疑!

戰場上,小心、謹慎、一擊即中,才是生存下來的靈丹妙藥。

“頭狼給我?。”

秦昭明絲毫不懷疑自己手中親兵,隻看著那隻警惕的頭狼,早就視它為獵物。

凶獸被視作糧食的人如此欺辱,憤怒非常,脖子間因為憤怒而蓬勃的毛發讓本就最為凶猛的狼隻憑空大了一圈。

血盆大口張開,滿是血腥味和屍臭味,先一步在秦昭明動作之前俯衝上來。

利器沒入眼睛,汙濁的汁水伴隨著血液噴灑而出?,疼痛加上被食物算計的奇恥大辱讓狼揚聲朝著月亮長嘯。

那手裡早就緊握著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正中它伸過來肮臟巨口,直接刺穿!

碩大的身軀轟然倒地,伴隨著不死心的嚎叫,樹枝上沒融化的雪撲簌撲簌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