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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拂曉 探青 20596 字 2個月前

他無牽無掛,活著乾嗎?

“父皇,多?謝您的教導,兒臣——深感五內。”

“必定銘記於心,絕不肯亡。”

夢境裡?漫無天日的白雪,白到了極處,雪地裡?連一個腳印都沒有,他不知道要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要往何處去。

——言傳身?教的父皇因為?挫敗放棄了教導他的堅持,選擇了一條不做不錯的路。

——獨留他一人被攻陷,被口誅筆伐,卻不願意有絲毫更改。

許多?人說,從父親隕落的那一刻他們才?會又?成為?父子,但秦昭明?如今卻卻覺得分外平靜。

有一種,終於到了的時?候。

“殿下,一切準備就?緒。”喬承東一身?武裝,和親兵將領走在一處,直直的朝著太子殿下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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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看在病榻上的皇帝陛下一眼。

秦昭明?昳麗的樣貌在暗夜裡?崢嶸奪目,他掀起衣袍端正行禮,目視著他的父親,將他帶到人世間的這個人。

“恭請父皇龍馭賓天。”

他恭恭敬敬,用天家涵養供養出的太子殿下從來都是出類拔萃,沒有一處不好的。

如今這樣行禮,也就?氣度展現的淋漓儘致。

若非口中話語,恐怕還會以為?這是普通問安。

但他笑的驚豔奪目,緩緩道來,卻有著無限的殺意,鋒芒畢露,對著這個曾經?的父親。

“小龍,朕早就?說過了,你喜歡什麼人,對什麼人提不起防備咳咳,這種事,都要帶到墳墓裡?去,就?連做夢都不能夢到。”

“否則,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麼豬藍打水一場空,要麼就?是人死如燈滅。”

“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在意,會害了你喜愛的人。”

“不父皇,隻有無能之?才?會以此為?借口為?自己找理由。”

心裡?恐懼,他卻並不後悔,他喜歡的人不是無能之?輩,他也並非軟弱無能之?人,他們兩個就?是一體?的。

若敢傷害薛聞,那就?一定會付出代價。

秦昭明?勾勾唇角,坦然離開,留著昌平帝瞪大了眼睛,喉嚨裡?卻也隻能發出嗬嗬的風箱聲。

而走的太子殿下一路之?上龍行虎步,所有將士將軍都在行禮。

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新帝,便是不能雪中送炭,也必須得錦上添花。

“陛下放心,行宮中所有宮室都被咱們控製住了,皇後娘娘定然不會有事的。”喬承東十分機靈的改口,隻可惜這個機靈眼下並無人能夠在意。

在行宮中策馬乃是明?令禁止,但顯然沒人管這些事,規矩從來都不是給他們這些不守規矩的。

況且今天是什麼日子,騎個馬又?是什麼大事了?

“陛下,侍女說娘娘前往李淑妃那裡?,至今未歸。”

李淑妃,這是從來沒有想過的一人,喬承東聽著這話心放了一大半,畢竟他也知道這位淑妃娘娘並不得寵,和陛下不,先皇一點?也不親密。

但秦昭明?聽了這話卻遍體?生?寒,他未對李淑妃有過疑心,也正因為?如此薛聞對著李淑妃這個長?輩也不會有戒心。

這才?是最可怕的。

通傳快速而敏捷,秦昭明?剛到殿外,便有人回稟:“殿下,李淑妃懸梁自儘了。”

身?後的薑逍神色一冷,趕緊掐算起來,急的要死——陛下這時?候要是失去唯一能夠管製他的枷鎖,豈不是馬上會瘋?

“殿下,我剛卜算了,朱虛侯現在定然還活著,她在等你。”

“宮裡?事務繁多?,朱虛侯一旦不願意看到你方寸大亂。”

一向說著“一且都是最好安排”的人此刻也急了,事到關?頭,他在秦昭明?這條船上下不來,必然希望這條船穩穩妥妥的流芳百世,而非匆匆忙忙迎來反撲。

“是,一定就?在這裡?,阿聞等著我救她。”

今日注定是一個不眠夜,秦昭明?的心像是被用鈍器重重擊打後,李淑妃的遺體?已經?被取下,可以查探出她是自願自殺。

來往的將士很?多?,那個匪徒的屍體?就?躺在殿內,秦昭明?環視四周,最終落在一處空蕩蕩的衣櫃內,在靠近之?時?連手都在顫抖。

沒人比他更清楚,薛聞究竟有多?怕黑。

陰影內閃過一絲寒芒,折射出寶石的光輝。

秦昭明?沒有躲避,直接將人抱在懷中:“是我,我是阿昭,阿聞,我來接你了。”

不知疲倦的聲音有著充足的耐心將懷裡?如同驚弓之?鳥的人安撫住,薛聞也在一遍遍的回應中找到了回家的路。

“阿昭?”

“嗯,是我。”

“阿昭?”

“在,我在。”

薛聞仰起頭,露出自己臉上的淚水和汗珠,淚花模糊了瞳孔,她顫抖著,帶著泣血的怨恨:“我終於知道。”

“我是怎麼死的了。”

第七十三章

人從?來不會有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

薛聞依稀記得, 自己在重生之前不說從未怕黑過,但好歹未曾怕成這樣。

冷汗、心悸、恐懼,在黑夜裡有一種窒息的幽深, 仿佛要?將她拉入無邊地?獄, 隻剩她一人在這個無邊無際無法逃出的黑夜中迷茫。

讓她在極端的驚悸中忘記了如何呼吸,隻差一點便要?窒息死亡。

薑祖說“解鈴還需係鈴人”, 薛聞便一直以為這是重生帶來的弱點,是她必須要?麵對的枷鎖, 比起上輩子來, 隻是多個弱點而已, 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以為父母便是她的心結, 她以為是這樣的。

畢竟對她來說, 父母曾經是她無法割舍,用恩情將她牢牢困在的大山。

直到試驗之後她依舊不明白, 究竟哪裡不一樣了?, 怎麼還是不行?

她跌跌撞撞,無法知道自己究竟因為什麼, 無法放心自己獨自麵對深淵的恐懼。

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被暗算, 她在走投無路之中躲在黑暗裡, 親手將光明在自己身邊剝離, 一點一點在黑暗中聽著?外?頭?不知是敵是友的腳步聲。

她的理智早就已經魂飛湮滅,剩下的隻要?用匕首抓握才能維持的清明。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否是她的理智, 還是她垂垂老矣之時的幻想?。

但她隻記得心裡最深刻的一個念頭?, 那就是等?待,在秦昭明來之前, 所?有人都不可以相信。

而她在十分恐懼之間,在生死一線之間, 總算做了?一次明白鬼。

她以為自己上輩子是將行就木,是一場風寒後帶走了?她的全部生機,是她沒有福氣,來不及走出去就隻能被困在這裡。

是遠近親疏有彆,所?以她的願望比起外?頭?的名?聲來說沒有什麼重要?的,所?以她被葬在沈今川和薛阮阮墓裡,繼續做他們兩口子美好生活裡的添頭?,和他們講起愛情故事後其中的一環。

但並不是。

她不是這麼死的。

一場風寒要?不了?一個本就身體康健無病無災的人,更何況她還沒有生育過,她那時候才不到三十歲,才正值盛年?。

她沒死。

她身體一直好得很,讓她虛弱的原因就是那些參湯,讓她死的原因就是那些參湯。

那些不是孩子關切她的良藥,是催命的毒藥!

可笑她竟然將殺害自己的凶手撫養長大,一直為他開脫。

可惜,她那時候在病榻上並沒有完全死透,等?被釘上棺槨開始發喪之後,她在密不透風。緊密狹小的棺材內,清晰的感?受著?黑暗來臨時候帶來的死亡。

她抓著?上方,試圖發出聲響,試圖能夠自救,試圖能夠被彆人發現自己還沒有死,這個葬禮的主人還沒有死。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

外?麵的嗩呐聲響實在太大,壓倒了?所?有的可能會發生的動?靜。

況且,即便能夠被發現,她的好繼子,好外?甥,是絕對不會容忍有任何丟了?曹國?公顏麵的十。

她的死,必須是風平浪靜無波無瀾,能夠讓沈寧的名?聲更上一層樓的死亡,而非能夠鬨出風言風語、讓他丟臉的活人。

窒息的感?覺由不得她自己,她將沈寧的話語聽得一乾二淨,她將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否則人死了?,怎麼可能還能聽得他們的話?

在意識消弭之間,感?受著?她的棺槨一層層的被埋上土壤。

直到自己睜著?眼睛不肯閉眼,卻依舊隻能被黑暗吞噬。

怕黑。

在棺材裡被憋死的人,當然會怕黑。

一切,早就已經告訴了?她真相,隻可惜時至今日,她再一次麵對同樣的密閉空間,才終於找到了?自己不願意麵對的事實。

原來如此-

政治鬥誌牽一發動?全身,還有就是有人不見兔子不撒鷹。

他們總不願意旗幟鮮明的表明自己究竟跟的哪一派,亦或者說跟了?,但沒有全跟。

——你給我什麼好處啊,就想?著?人能一輩子給你賣命,死死的將人綁在你這艘破船上?

於是,改換門庭才是常事,即便太子殿下看著?就不好糊弄,但也沒有辦法了?呀,他們還能造反嗎?

即便很多世家?自詡若無他們,就沒有如今的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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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樣的,為何是老秦家?人當了?皇帝,其他人每當?是他們不想?嗎?還是獲得支持的世家?開始謙讓了??

造反,講究的時機,講究的是那個引領他們的人,但是皇室這一代?,除了?太子殿下之外?,目前進入朝堂的全都是在吃喝玩樂上不相上下的臥龍鳳雛。

就這?

還掙?

還不如琢磨琢磨怎麼在太子殿下登基之時好好的立一大功,接著?羽翼未滿之時趁機讓手中權勢更上一層樓。

還有,那馬上要?繼位的新皇,後宮還依然都沒有啊。

至於昌平帝還沒咽氣?那就是太子殿下等?著?這個機會試圖他們的用處,想?讓他們表忠心,哎呀,他們都懂得。

外?頭?人的猜測是秦昭明故意促成,就讓他們忙去吧,反正勝利者的一切都是可以洗白的。

他今日就算是用那一句話真把?爹氣死了?,那些人都能有臉給他弄成彆的,更何況前頭?還有湯家?這個棋差一招的罪魁禍首在等?著?抵罪。

這不就是上好的替罪羊?

都不用他們自己發揮了?,好遺憾。

但不論文官們在忙什麼,今日武官的關鍵就是看好所?有人,一點岔子不能出,若有反抗者——

格殺勿論。

最高權限。

而秦昭明這裡抱著?薛聞,直直往寢宮趕去,路上,就在耳鬢廝磨間,他聽著?他最心愛的人究竟是如何在黑暗中死亡,才有了?如今的恐懼。

“為什麼,我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對他不起,我才有如今的結局,一定要?帶我回去,讓我一定要?死?”

“我這個人從?來就沒有作對過一件事,聽話不肯聽個完全,舍己為人不肯引咎大義,做好人做不徹底,做壞人狠不下心。”

“我就不應該活著?是嗎?我那一輩子,到底算什麼啊!”

她短短續續,聲音撕心裂肺,淒厲的如同呼嘯的風,若說她上輩子對不起自己,但從?未虧待過沈今川的兩個孩子,從?未虧待過自己的母親。

可惜的是,母親從?來都將她看做和父親投誠的祭品,而那兩個孩子,一個蛇蠍心腸,一個軟弱無能。

她算什麼,她那一輩子究竟算什麼啊。

屬於他們的寢殿內明燈四亮,薛聞手中血液已經乾涸在掌心中,早就在這裡候著?的禦醫眼觀鼻鼻觀心的為薛聞包紮上藥。

而在路上如同鳳凰鳴泣的薛聞如今默不作聲,連呼痛也未曾。

像一個已經被奪走靈魂的傀儡娃娃,禦醫就是掌握著?絲線的木偶師,上藥也好,去除血痂也好,薛聞都沒有任何波瀾。

她陷入到無休止的自我厭棄中。

秦昭明知道,她是不想?死的,她如何熱愛這個世界,喜歡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像一個初生的幼崽一樣喜歡觸碰這個美妙的世界,總對著?所?有都會產生一些好奇。

雀躍的,想?要?擁抱整個世界。

但她在經曆真相之後,已經不知道該要?怎麼和人相處。

秦昭明自己都不知道,若剩下的薛聞不能打開這個心結,那她還能邀月停泊,繼續散發光亮嗎?

而偏偏傷害她的,是她一手撫養的孩子。

禦醫悄默聲退下,殿內空無一人,偌大的宮殿隻有燈光灼灼,秦昭明走到她麵前,目光中泛出極盛的悲痛,看著?她,眼底柔情似水:“阿聞,相信我。”

“一切,都交給我。”

就如同在漆黑的密閉空間內,支撐她堅持下去的願意是知道秦昭明會來找她一樣。

她對他的信任,就是如此。

於是她點點頭?,流光錦緞製成的披帛圍繞在她的眼睛上,邁入黑暗的那一瞬間,呼吸開始遲緩,脖頸間青筋湧現,她倉皇失措,如同一個迷路的孩童:“阿昭?”

“阿昭?”

“我在。”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點一點擠進她的每根指縫之間,他就在她的麵前,他不會離開。

“你感?受到我了?嗎?”

“嗯嗯。”

她的聲音不確定,回握著?他的手從?來沒有這麼有力過,即便秦昭明就在他的身邊,她也沒有一刻放鬆。

而後,是輕輕的一個吻。

落在她的臉頰上,落在她的唇上,拂過她的發絲,細若梅骨的的手指被帶領著?一寸寸摸過緊實有力的肌膚。

炙熱的體溫傳染著?溫度,她被抱在他懷裡,坐在他腿上,仰著?脖頸。

如同風雨中顛簸的船隻,悠悠晃晃,隨波逐流,承受著?暴雨的衝刷洗禮,卻在被束縛的黑暗中,感?受著?有人在她身邊,有人和她肌膚相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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